二月末的夜晚依然寒冷如冰,白日的暖陽殘餘的暖意早已被黑夜吞噬的一乾二淨。
幾盞宮燈的照耀下,司慕涵緩步行走在了安靜的宮道上,便是身邊跟着許多人,然而周圍還是那般的安靜,仿若天地間便只剩下她一個人一般。
她的心依舊無法從上午蘇惜之的傷痛記憶中緩過了,或許這般現象之於她也算是件好事,至少證明,她的心,還不至於變得那般的冷漠無情,堅硬如石。
午膳前,雪暖汐派人過來說,程氏所住的偏殿屋頂出了些問題,不能住人了,他已然下令讓程氏搬到了正殿他寢殿旁邊的小閣當中,也因爲忙着這件事,午膳便不過來與她一同用了。
司慕涵明白雪暖汐的用意,他是想將程氏住的離自己近些,方便照顧和保護,他寢殿旁邊的小閣雖然沒有偏殿那般大,但是卻是在正殿當中,更爲的安全,便是出了什麼事情,他也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她沒有阻止,便讓人告訴他,她知道了,一切便隨他的安排。
既然已經決定了讓他歷練,便要放手,而且,自蘇惜之上午那些話之後,她便已經有了如何化解貴王這一威脅的法子。
也是希望,這個法子不僅化解了她眼前的危機,也爲過去皇家犯下了的孽做一個了斷!
午膳過後,她便在御書房處理政事,雖然尚未脫離蘇惜之所言的影響,但是卻還是強迫自己將當日的政事給處理完了,待處理完政事之後,天色便已經黑了。
司慕涵沒有宣晚膳,不餓,卻也沒胃口。
又在御書房呆了會兒便再也呆不下去了。
只要呆在了那裡,一閒下來,她便會忍不住去想自己會不會有朝一日也變成了如同聖祖皇帝那般一的人,這般一想,心情更是煩躁不安。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也很清楚這種感覺對於她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她可以同情蘇惜之,可是難過,但是卻不能煩躁不安。
若是現在便開始煩躁不安,將來的數十年時光如何過?離開了交泰殿,她便這般在宮中走着,不讓宮侍多嘴勸阻,也不說去哪裡,便是這般安靜地走着,似乎自從登基以來,她甚少這般一個人走着。
是的,一個人,身邊所跟着的這些宮侍侍衛在她的生命當中不過是一個透明存在。
便是這般走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她忽然間停住了腳步,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這時候,她卻想到該去哪裡。
司慕涵忽然發現偌大的一個皇宮彷彿沒有她的落腳之處。
觀星殿她不想去,不是不想見雪暖汐,而是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許是爲了她而留下來的程氏,如今他住進了正殿,她去了必定會見到他的。
而蒙斯醉那裡,他性子一向敏慧,定然會看出此時她心中有事,如今他懷着身子,多思對於他沒有好處,而她也不能將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便是雪暖汐她也不能說,聖祖皇帝所做的這些事情雖然是爲大周,然而卻極爲的不光彩,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聖祖皇帝的威名將會一敗塗地,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她也不想嚇着他們,連她都這般了,何況是他們。
司慕涵在原處站了許久,最後擡頭往朝和殿的方向看去。
她將來會不會變成如同聖祖皇帝一般的人她不知道,只是如今,她想盡一盡一個身爲母親的責任,自從水墨笑腹中的孩子懷上以來,她便沒有給出過多少關懷,便是去看卻也是匆匆而來匆匆去。
那個孩子還未出世,她便已經是個不合格的母親了。
“去朝和殿。”司慕涵對着身邊掌燈的宮侍道。
宮侍領命,便在前方引路。
然而當一行人到了朝和殿的門口之時,卻見宮門緊閉。
“陛下,可需敲門?”一宮侍上前請旨。
司慕涵看着緊閉的宮門,問道:“朝和殿一向這般早便關宮門嗎?”
“回陛下,奴侍不知。”那宮侍回道。
司慕涵凝視着硃紅色的宮門,“既然關了宮門,鳳後應該是歇下了,不必敲門了。”
“是。”宮侍領命。
司慕涵又看了一眼緊閉的宮門,隨後轉身離開,她並沒有多想什麼,以爲水墨笑之所以這般早歇下了是因爲懷着孩子,只是她卻沒有想到,今晚朝和殿之所以這般早便關了宮門那是因爲水墨笑下的命令。
水墨笑並不知道司慕涵會來,甚至堅信她不會來,可是,他還是下了這個命令。
一切皆是因爲今早聽聞了關於程氏的流言。
與蒙斯醉一般,水墨笑信了那個流言,也推斷出了程氏的身份。
然而與蒙斯醉爲司慕涵擔心不同,水墨笑卻感到了心寒。
她連對待自己生父都這般的狠心無情,那往後,她會如何對待他腹中的孩子?
水墨笑不僅是心寒,更是害怕,更是憂慮。
他不想見她,便是知道她不會來,他也還是下了命令緊逼宮門,因爲他不想見她,真的不想!至少現在不想!
只是此時他卻並不知道,他便這般錯過了一個或許可以化解兩人之間間隙的機會。
司慕涵卻又在宮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直到最後隨侍的宮侍不得不開口勸說之時方纔停下了腳步。
“陛下,夜深了,不如回宮吧。”
司慕涵看了一眼說話的宮侍,交泰殿內,除了蘇惜之之外,她似乎一個宮侍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今她細看了眼前的宮侍,忽然間想起,此人先帝在世便已經是在交泰殿伺候的,“你是先帝時候的舊人?”
那宮侍一愣,似乎沒想到司慕涵會這般問,隨後恭敬地道:“回陛下,奴侍是先帝瑄宇二十四年調入交泰殿的。”
雖然言行沒有什麼失禮,但是言語間還是泄露出來一絲緊張。
司慕涵應了一聲,但是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擡頭看了一眼四周,問道:“這是哪裡?”
“回陛下,前方不遠便是翊侍君的聽雨殿。”那宮侍回道。
司慕涵又看了眼前的宮侍一眼,“聽雨殿?”
“是。”那宮侍道。
司慕涵擡頭看向了前方,沉默會兒,隨後道:“那便去聽雨殿吧。”
這些日子她沒有見過蜀羽之,先前是因爲父君病逝一事,之後便是忙於政事,更重要的是,她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方纔不會再讓他們之間的關係繼續惡化,她尚未找到可以修復他們之間裂痕的法子,所以,不想貿然去做。
如今他們之間的關係便像是冬末湖面上的冰,只要稍加壓力便會破裂。
“是。”
一炷香之後,司慕涵到了聽雨殿的門口,這一次,她沒有吃一個閉門羹。
守門的宮侍見司慕涵到來,像是一驚以爲是看錯了人,畢竟永熙帝已經太久未曾來過聽雨殿了,半晌後,方纔回過神來,連忙上前見禮隨後又着急地進去通報。
當蜀羽之得知司慕涵到來的消息正低頭做着孩子的衣裳,自從和司慕涵鬧僵之後,他便沒有動過這些衣裳,也是這兩日方纔拿出來,繼續做下去。
許是因爲聽見了和安皇貴君的話,所以這些日子他的心也寬了許多,雖然還不至於可以回到從前,但是至少不會這個人死氣沉沉的。
不過他依舊是深居簡出,對於外邊的事情並沒有過大的大廳,便是曾經對程氏起了疑慮,但是自從知道了程氏入住了觀星殿之後,便也收起了好奇之心。
能夠讓皇貴君親自照料的人身份自然不是尋常,然而既然陛下不想讓人知曉那人的身份,他便也不那般多事了。
也因爲深居簡出,他並沒有聽聞外邊程氏的流言。
在得到通報之後,他先是愣了好半晌,最後還是在蜀青的提醒之下方纔回過神來起身前去迎接。
司慕涵在寢殿外見到了蜀羽之。
只是兩人卻在見面的一瞬間氣氛顯得有些僵硬。
蜀羽之握緊了拳頭,與一衆宮侍行禮,“參見陛下。”
“免禮。”司慕涵上前,親自將他扶起,也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手臂僵硬着,眉頭不經意間蹙了蹙,隨後便鬆開了手,“朕見你的宮門還未關便過來看看。”
蜀羽之深吸了一口氣,“外邊冷,陛下進去吧。”
司慕涵笑了笑,“好。”隨後便緩步走了進去。
進了寢殿,司慕涵淡淡環視了一圈,看着裡邊的裝潢擺設,便知曉自己這般久未來,宮裡面卻也沒有怠慢他,心便也安了下,便如同過去一般,坐在了窗邊的暖榻上,隨後擡頭看向蜀羽之,卻見他似乎有些不安,“你身子不好,坐下吧。”
蜀羽之應了一聲是,便坐了下來。
隨後,蜀青親自上茶,同時也藉着上茶的機會向蜀羽之使眼色,希望他能夠服服軟,趁這個機會和司慕涵和好。
蜀羽之沒有多大的反應,此時他心裡正想着爲何司慕涵會忽然間過來,這般晚過來,可是要宿在這裡?這個想法一出,蜀羽之便更是坐立不安了。
司慕涵看出了蜀羽之的不自在,然而面對這種情況,心裡卻只能嘆息,同時也是慶幸蜀羽之如今雖然對她有些冷淡,但是至少沒有如先前那般的連見也不願意見她一面,她想尋個話題打破如今的沉默,然而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不是沒有話題可說,可是卻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的又刺激到蜀羽之,便在擡手喝茶的同時,眼角的餘光憋見了蜀羽之身旁堆着的一堆東西,便擱下了茶杯,問道:“這些事……”
蜀羽之見她說話,猛然擡頭看着她,在見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旁之時,便也低頭看去,卻見正是他方纔正在做着的孩子衣裳,“這是臣侍做的孩子衣裳……”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起了一件做好的遞給了司慕涵。
司慕涵接過,細心看了會兒,笑道:“做的不錯。”
蜀羽之也笑了笑,“再過不久鳳後便要生產了,臣侍沒有什麼可送的,便想親手做些孩子衣裳送給鳳後。”
“朕記得在十六皇女府之時,你也做了不少。”司慕涵看着他,微笑道。
蜀羽之愣了愣,笑容有些僵硬,“那些都舊了,自然不能送給鳳後。”說罷,便又拿起了幾件衣裳,“這些衣裳有皇女穿得,也有皇子穿着,都是送給鳳後腹中的孩子的。”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因爲豫君要晚鳳後兩個月方纔生產,臣侍想先給鳳後做好了方纔給豫君做,估計也是來得及。”
司慕涵看了看他,“衣裳做的不錯,只是這衣裳的事情傷眼睛,也傷神,你身子一向不好,便是要做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再說了,孩子的衣裳內務府會備好的,也缺不了。”、
“臣侍也只是想盡一份心罷了。”蜀羽之放下了那些衣裳,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這個話題結束了,兩人之間便也陷入了新一輪的沉默當中。
司慕涵看着蜀羽之低着頭,依舊是不自然的樣子,心中又是一陣嘆息,正想挑起另一個話題,卻見蜀青進來,便打住了。
蜀青一直是呆在了寢殿之外豎起了耳朵聽着裡邊的動靜,雖然並沒有傳出兩人爭吵的聲音,然而卻是安靜的可以,擔心之下便藉着詢問主子是否想要用宵夜一事進來看看究竟怎麼回事了。
蜀羽之聽了蜀青的話,本是說不用的,然而卻想起了司慕涵在一旁,便隨口問了一句,“陛下可想用些宵夜?”
司慕涵點頭,“先前沒有提起朕倒是忘了朕晚膳都沒用了,如今真的是有些餓了。”
“什麼?!”蜀羽之驚愕而擔憂道,“陛下沒有用晚膳?”
司慕涵看着蜀羽之這般反應,心裡卻是生出了一絲欣喜,方纔一直被陰雲籠着的心也多了一絲明亮,“朕晚膳之時沒什麼胃口便沒用。”
“這般晚了……陛下你……”蜀羽之是真的急了,如今這個時辰居然還未用晚膳,這要是弄壞了身子如何是好?他連忙站了起來,便要往外邊走去。
司慕涵見狀,微笑道:“羽之這便是哪裡?”
蜀羽之連忙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看着司慕涵,見她一臉笑意的,不知爲何,心竟然是窘迫起來,隨後便行禮道:“臣侍去給陛下備些吃食。”
說罷,便不等司慕涵的反應,轉身起步便走。
司慕涵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也沒有阻止。
蜀青看着自家公子便這般走出去,心裡可是着急壞了,雖然公子這般反應是因爲關心陛下,然而若是陛下認爲公子故意躲着她,那該如何是好?
司慕涵見蜀青一臉着急的,“你家主子這些日子可好?”
蜀青聞言,連忙道:“陛下,主子這也是關心陛下方纔這般着急的……”
“朕知道。”司慕涵淡淡道,隨後重複了方纔的問題,“這些日子朕忙着沒時間過來,你家主子可好?”
蜀青見司慕涵沒有動怒,便鬆了口氣,又凝了凝神,便詳細地將自家公子這些日子的情況一一說出,尤其是司慕涵壽宴當晚,蜀羽之抄寫了一晚上的經文爲她祈福,和安皇貴君病重期間,蜀羽之日夜抄寫經文爲和安皇貴君祈福,還強調蜀羽之之所以一直未曾前去探望和安皇貴君並非不關心而是因爲他擔心和安皇貴君不想見到他,也擔心和安皇貴君見他去了,會想起大皇子的事情,以致病情加重。
自然,他的主要目的是想告訴司慕涵,蜀羽之是關心着她的。
司慕涵安靜地聽着,臉色也凝了起來,既然他這般的關心她,爲何便卻避着她?是因爲心裡的疙瘩始終除不去嗎?
蜀青看了看司慕涵的神情,掙扎會兒,終究還是不顧自家公子的囑咐,將那件事給說了出來,“陛下,主子並非不關心陛下,也並非不想見陛下,而是因爲主子認爲自己是個不祥之人,擔心自己會禍及陛下……”
司慕涵眉間擰成了一個疙瘩,“什麼?!”
蜀青緩緩地將那日和安皇貴君召見蜀羽之的事情給詳細說了出來,最後跪在了地上,“陛下,主子是因爲太過於傷心,所以方纔會這般鑽牛角尖的,其實在主子的心中,早便不恨陛下了!”
司慕涵怎麼也想不到蜀羽之心中居然會這般的想,他居然將所有的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不祥之人?她廢了不少心思替他除掉這個惡名,如今他卻自個兒給攬上了,司慕涵有些微怒,然而更多的卻是心疼,他怎麼便這般想自己?!
蜀青見司慕涵不說話,囁囁地開口:“不過……自從和安皇貴君跟主子說過之後,主子便也沒有之前那般折騰自己了……這些日子雖然主子並沒有恢復過去那般,然而卻是好了不少……奴侍求陛下再給主子一些時間,主子定然可以完完全全地釋懷的……還請陛下念在主子對陛下一片真心的份上,莫要責怪主子的怠慢……”
他將這件事說出來,便是希望陛下不要因爲公子的冷淡而動怒。
司慕涵看着她,“朕知道了,你起來吧。”
“奴侍謝陛下!”蜀青見她應了下來,滿臉的驚喜,只要陛下願意給公子時間,他相信,不久之後公子定然能夠重新得回陛下的看重的!
司慕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後吩咐道:“方纔之事莫要在你家主子面前提起。”
蜀青一愣。
“他心思重,知道了怕是又會多想了。”司慕涵正色道,“這樣在朕面前,怕是會更加的不自在了。”
蜀青沉默會兒,隨即應道:“奴侍遵命。”
司慕涵應了一聲,隨後便也不再說話,而是盯着眼前放着的孩子衣裳,像是沉思了起來。
蜀青沒敢再多話,便一直在旁邊候着。
大概一炷香的時辰後,蜀羽之親手端着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擺着一些精緻的吃食,雖然比不上晚膳的豐盛,但是卻也不差。
蜀青見他進來,便立即上前接手,隨後將托盤上的吃食擺在寢殿花廳的桌子上。
蜀羽之過來請司慕涵過去,“這些都聽雨殿廚房今晚做的宵夜,臣侍又讓他們添了幾款點心,本是想給陛下重新做的,只是那需要較長的時間,臣侍擔心陛下會餓壞身子,而且,這般晚了吃主食怕也對身子不好,便拿了這些過來,還請陛下……”
“這些便好。”司慕涵握着他的手,打斷了他的話。
蜀羽之卻因爲司慕涵的這個舉動而身子輕顫了一下,笑容有些僵硬地道:“陛下不嫌棄便好,快些坐下用吧。”
“陪朕一同用。”司慕涵微笑道。
蜀羽之愣了會兒,隨後點頭:“臣侍遵命。”
司慕涵鬆開了他的手,便坐了下來,開始用着吃食。
蜀羽之也是陪着,只是多數都是在爲司慕涵的碗中添吃食。
蜀青站在一旁看着已經許久未曾見過的畫面,眼睛竟然有些溼潤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司慕涵肚子填飽了,而蜀羽之一開始的不自在卻也不知不覺地消失了,隨後兩人便又做回了暖榻上,只是這回卻也沒有如同一開始那般沉默,司慕涵知曉了蜀羽之的心思,便也知道該如何相處,不必顧忌這般的多,雖然也沒有說起什麼關鍵的事情,而只是就着蜀羽之所做的那些衣裳聊着,只是氣氛倒也融洽。
便這般不知不覺的,夜色更深了。
蜀羽之神色之間也有了疲憊。
司慕涵見狀,便停下了話題,“時候不早了,也該歇息了。”
而蜀羽之卻因爲她的這一句話而僵住了神情。
司慕涵恍若未見一般,站起身道,“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便不留下了。”
蜀羽之僵硬的神態上添了一絲驚訝。
蜀青亦是滿目震驚,陛下留到這個時辰,他以爲她是要留宿聽雨殿的。
“好好歇着,朕改日再來。”司慕涵微笑道,“這些衣裳不急,慢慢做着便是,如今就要入春了,白日裡外邊也沒有那般的冷,若是天氣好,便出去走走,御花園內的話也該開了,多走走,呼吸點新鮮的空氣,對身子好。”
蜀羽之腦子有些混亂,只是點頭應着她的話。
“照顧好你家主子。”司慕涵吩咐了蜀青一聲,隨後便轉身離開。
蜀羽之愣在了原地,便這般看着她走。
直到司慕涵的身影消失在寢殿的門口,蜀青方纔上前,“公子,你怎麼不留下陛下啊?”
蜀羽之看了一眼蜀青,卻沒有回答。
蜀青見自家公子這般模樣,也不忍心繼續問下去,至少公子願意和陛下說話,這已然是一個好開始了,“時候不早了,奴侍伺候公子就寢吧。”
蜀羽之走到了暖榻旁,將方纔兩人品賞過了的孩子衣裳一一收起,方纔讓蜀青伺候他更衣就寢。
司慕涵出了聽雨殿,便不再步行,而是上了後邊跟着的轎輦,返回交泰殿,和蜀羽之的一番閒聊,讓她的心安了不少,今晚應該可以睡個好覺,雖然蜀羽之仍然有些抗拒她,然而如今他願意跟她說這般久的話,卻也是個不錯的想象,司慕涵露出了今晚以來最舒心的一個笑容。
在轎輦經過了清思殿的時候,司慕涵卻讓人停了下來,說起來,自從和安皇貴君去世之後,她便沒有來過清思殿。
“朕進去看看,你們在這裡等着便可。”
司慕涵下了轎輦,吩咐了一聲,便只帶着兩個掌燈的宮侍緩步走進了清思殿。
夜間的清思殿一切依舊,然而,卻少了一個最爲重要之人。
司慕涵站在了清思殿正殿的門口,擡頭看着天上懸掛着的一彎弦月,心裡緩緩地說着,父君,如今,你該是已經和母皇團聚了吧?還有大皇兄他們,兒臣如今很好,你莫要擔心,兒臣定然不會讓你失望的,還有,兒臣如今方纔知道,父君便是在臨終之前也爲兒臣做了這般多,今晚兒臣見了羽之,他雖然還是未能完完全全地對兒臣釋懷,然而兒臣相信,定有一日,我們可以回到從前的,還有……兒臣的生父……若是不是因爲父君,兒臣這一輩子怕是也不會去見他,也不會知道,或許他的心中對兒臣還是有着關心的……兒臣今日聽見了一件極爲震驚的事情……這件事情讓兒臣沉鬱了整整一日,然而卻也讓兒臣想通了另一件事,或許,兒臣對於兒臣的生父也是太過於苛責了,皇宮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地方……
司慕涵低下了頭,輕笑了一聲,隨後,便想起步離開。
卻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
“錦參見陛下。”
司慕涵順着聲音看去,卻見官錦緩步從正殿中走出來,她蹙了蹙眉,他怎麼從裡面出來了?自從父君病逝之後,清思殿的正殿便一直空着,她下旨不得改動裡頭的一飾一物,平日除了宮侍日常的打掃之外,便不會再有人進去,如今他怎麼就進去了?
官錦此時身上穿着的並非宮侍的宮府,也並非宮中主子所穿的華服,而是一身素衣,在廊上懸掛的宮燈照耀下,面容顯得有些蒼白,便是身形也似乎消瘦了不少。
她猛然想起,自從父君病逝之後,她便沒有見過他。
官錦和薛齊依舊住在清思殿內,她並沒有讓他們挪動,而他們主動要在這裡爲父君守宮盡孝。
薛水文進京,薛齊本是應該搬出宮去等待冊封的,只是她並不像薛齊在進宮之前和母家之人過於的接你,也不想讓薛族長再在薛齊身上鬧出些什麼事情來。
既然薛齊主動要求留在清思殿,她便也同意了,薛齊不動,那官錦便也不多變動了。
“這般晚了,你怎麼在這裡?”司慕涵淡淡地問道。
官錦抿了抿脣,“錦很早便歇下了,只是方纔做了一個噩夢,便醒了過來,因爲心裡慌的很,便過來正殿爲和安皇貴君整理一下寢殿內的東西。”
“噩夢?”司慕涵眯了眯眼。
官錦擡頭看着司慕涵,“嗯。”
“什麼樣的噩夢?”司慕涵又問。
官錦搖頭,“睡着的時候覺得很可怕,然而醒了之後,卻想不起來了,只是心裡卻一直慌着。”
“朕聽聞這些日子你一直讓御醫爲你診治着,可有效果?”司慕涵繼續問道。
官錦苦笑,“若是每晚的噩夢也算的話,那的確是有些效果。”話頓了頓,他擡頭看向茫茫的夜空,聲音低緩地道:“錦也真的很想記起忘了的事情,可是這般久了,每日服藥鍼灸,最後得來的便是每夜的噩夢連連,每一次從噩夢中醒來,我便想若是那些噩夢便是我忘了的東西,我情願不再想起!可是過後,卻還是咬着牙繼續,便是心裡再慌,再不安,我也要想起忘了的事情!”
司慕涵眯了眯眼,“爲什麼?”
官錦轉過視線看着她,笑了笑道:“錦不想一輩子都這般過着,雖然想不起那些事情或許會過的好些,可是這樣我的這一輩子便不算完整,年幼的時候,父親曾經告訴過我,男子這一生,要的便是一個完整,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唯有完整,方纔算是自己的一生,他說,他自己未曾做到,所以,希望我可以做到。”
司慕涵因爲官錦的這句話而蹙起了眉頭。
“其實錦也一直不曾明白父親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官錦微笑道,“或許,等我想起了忘了的事情,便會知道了。”
司慕涵凝視着眼前的男子,半個多月未見,他似乎有些不同,只是,如何不同,她卻又說不上來。
“其實……”官錦移開了看向司慕涵面容的視線,繼續遙望着深邃的夜空,“我也猜到了我忘了的那些記憶不會是什麼好記憶,便是陛下不說,我也猜到……所以和安皇貴君生前方纔說忘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嘆息一聲,隨後又看向司慕涵,“錦也知道陛下一直不將那些事情告訴錦是好意。”
司慕涵沉默地看着他會兒,“你真的想知道那些事情?”
官錦一愣,“陛下願意告訴錦?”
“你真的想知道嗎?”司慕涵不答反而重複道。
官錦點頭,“錦真的想知道!”
“便是知道了會痛不欲生,你還是想知道?”司慕涵一字一字地道。
官錦臉色微變,並沒有立即回答。
司慕涵道:“其實父君說的沒錯,有些事情忘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也可以將這件事當成了上天給你恩賜,讓你有一個重新再來的機會。”
“只是,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不是嗎?”官錦卻開口道,聲音卻有些顫抖。
司慕涵愣了會兒,隨後看着他,“沒錯。”
“那我們爲何要自欺欺人?”官錦咬着牙,說道。
司慕涵盯着他看了許久,人失了記憶,難道性子也會變嗎?還是,她根本便沒有了解過他?倏然見,司慕涵想起了許久以前的一幕,其實也算不上許久,不過是一年多以前罷了,此時官錦的神態便如當日在弱水三千樓他面對着瑞王和寧王的爭奪還有她的譏諷之時一般。
“陛下!”官錦一臉認真地道:“不管結果如何,錦都願意承受!”
司慕涵垂了垂眼簾,“你的母親父親以及官家所有人都已經死了。”
官錦臉色驟然大變,腳步踉蹌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他盯着司慕涵,蒼白的嘴脣許久方纔擠出了四個字,“不可能的!”
他感覺到了母親和父親是出事了,可是如今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他們都死了,他卻無法接受!
在他的記憶中,不久之前,他們還在他的身邊,還對着他笑!
如今怎麼便死了?
怎麼可能?!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絕不可能!”
官錦的聲音由弱轉爲強,最後成了嘶吼。
司慕涵看着他,“你忘了的記憶當中有許多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有些甚至連朕也不清楚,你如今還是先冷靜一下,待冷靜下來,還是想知道那些事情,便來找朕,朕會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她說罷,便囑咐了一旁的一個宮侍送官錦回偏殿,隨後便也離開了清思殿。
官錦沒有理會司慕涵的離去,而是捂着發疼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然而最後,卻還是整個人癱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你的母親父親以及官家所有人都已經死了……
都死了……
都已經死了……
這便是他想要找回的記憶嗎?!
就是這些嗎?!
司慕涵隱隱間聽見了官錦的哭聲,然而卻沒有返回,有些事情是該他承受的,誰也幫不了他承擔。
翌日
早朝
經過了昨日的不愉快之後,今日的早朝衆人都顯得謹慎了許多,而那些不畏懼死亡的剛直之士也沒有什麼大事情可以奏報的。
除了順天府尹戰戰兢兢地請罪說流言一事還未查處頭緒之外,便是刑部尚書奏報昨日傍晚於京城北城的一處住宅中抓獲了一個寧王餘孽,正是前順天府尹王洵。
自從寧王和沈茹謀逆事敗之後,她們身邊的黨羽不是被擒便是在逃,而其中在逃身份最高的便是這個王洵。
而刑部一直都在通緝着她,甚至將她的通緝文書下發到大周的每一個州、縣、城,可是誰也沒想想到,王洵不但沒有返回她的家鄉,也沒有外逃,而居然一直藏匿在了京城之內。
刑部尚書昨日得到奏報之後,硬生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王洵乃寧王心腹,在犯了死罪之後居然沒有外逃而是一直藏匿在了京城之內,想做什麼可想而知了,若是真被她做出了什麼事情來,那她這個刑部尚書性命也到頭了。
謝淨芸聽了這消息,卻也是驚了一驚,王洵此人她聽過,而追捕王洵雖然是刑部的職責,然而她居然藏匿在京城之內而她這個負責京城治安防衛的順天府尹居然一直不知道亦是難逃罪責,幸好並沒有鬧出什麼大事情來!
然而便在這一刻,謝淨芸忽然間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個想法,一個從流言事情上邊脫身的法子!王洵身爲前順天府尹,自然是對順天府的一切行事方式極爲的熟悉,而這兩日她在查流言的事情上面,卻一絲收穫也沒有,那若是王洵便是這個散播流言的人,一切便又可信服的解釋,而且,王洵還是寧王的心腹黨羽,而寧王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拿永熙帝生父一事做文章之人,如今王洵爲了替主子報仇而做出這等事情卻也是正常的。
謝淨芸不禁滿心激動,雖然還不清楚王洵是否就是那散播流言之人,但是卻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於是她便立即將心中的想法說出,懇求永熙帝讓她與刑部尚書一同審問王洵。
衆人對於謝淨芸這個想法有些訝然,而大多數人也是知道這是謝淨芸推脫的藉口,不過心中對於王洵卻也是有着懷疑,再加之也希望這件事快些解決,還有謝淨芸乃十一皇弟未來妻主這一身份,便也有大臣出來附和謝淨芸的想法。
永熙帝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然而卻並沒有阻難,同意了謝淨芸的請旨,她本就是不想繼續追究流言這件事,如今冒出一個王洵來當這個替死鬼,倒也省了她一番事情,至於王洵是否做過這並不重要,她相信,謝淨芸有的是法子讓王洵承認。
只是,王洵居然沒有外逃而是留在京中?
她想幹什麼?
殺了她替她的主子報仇?!
或許,她也該分出些精神來掃一掃京城的一些陰暗角落了!
可以說,永熙帝對謝淨芸這個順天府尹不甚滿意,當日將她安在這個位置上,第一是爲了安謝氏一族的心,第二便是讓一個不會威脅到她的人佔住順天府尹這個要職,倒是她本身的能力卻是忽略了。
謝淨芸本是習武出身,擔任這般文官,卻也是幹這鴨子上架了!
退朝之後,司慕涵便回了交泰殿,讓人去召了貴王進宮。
而自從散了那流言出去之後,貴王便料到了司慕涵會找自己,因而聽了宮侍的傳旨,便也沒說什麼直接進宮了,她也想借着這個機會見見蘇惜之。
不知怎麼的,昨夜她忽然間有些不安,想親自見見他是否安好。
貴王是抱着和司慕涵翻臉的心態進宮的,然而她卻怎麼也想不到,進宮之後,司慕涵並沒有就流言一事而質問她,或許大發雷霆藉着大周皇帝的身份壓她,而是在見了她之後,便一直盯着她看,一個字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