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笑從蕭塵殿出來便去了承月殿蜀羽之那裡,一是爲了柳氏中毒而死一事,二便是除夕當日莊家正夫以及莊之斯奉召入宮一事。
蜀羽之聽了水墨笑的來意之後,眸子沉了沉,隨後正色道:“鳳後,恪侍君中毒一事陛下已經下旨不得查下去,臣侍只能聽命,至於鳳後要臣侍派暗衛暗中監視大皇子是否與莊之斯見面一事,請恕臣侍也不能聽命。”
柳氏之死的真相,他是絕對不可能說出來,即便鳳後不會泄露出去,他也不可能說出,至於大皇子,除非有真正的危險,暗衛也不可能時刻守在身邊,更何況還是監視?
而且陛下心裡也是有意撮合大皇子和莊之斯的,暗衛所作所爲不得和陛下的心意有所違背。
三皇女做出了那件事之後,他便也向陛下請旨,希望能夠暗中讓人看着三皇女,可是陛下不允,他也只能聽從,也沒有私下行動。
水墨笑臉色一惱,“晏兒這事你不同意便罷了,但是柳氏的事情你也真的坐視不理?!”
“請恕臣侍斗膽問鳳後一句。”蜀羽之站起身來,“鳳後當日向臣侍說過你不會沾染那些不屬於你的權力,可是鳳後如今卻爲何一次有一次希望臣侍用手中的權力爲鳳後辦事?!”
“你——”水墨笑也霍然站起了身,似乎沒有想到蜀羽之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蜀羽之沒有退縮。
這件事他很早便想提出來了,只是之前因爲當年他差一點害的他一屍兩命一事,而且他也是全心關心陛下,方纔一直沒有提出來,可是……如今他一而再而三的……
當年夜太君三番四次交代,要當好後宮暗衛的統領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聽從陛下的旨意,即便是錯的,也要聽從。
而這些日子,他卻屢屢違背了這個原則。
他不想再讓陛下失望。
三皇女的事情已然是在陛下的心頭插了一刀了。
水墨笑雖然惱怒不已,可是看着蜀羽之肅然的模樣,最終也是敗下了陣來,即便心裡再如何的不滿和惱怒,他也無法說如今他的行爲沒有絲毫的不對,狠狠地咬了咬牙,坐了下來,“本宮只是不放心……”
“鳳後還有不甘心吧。”蜀羽之也坐下來道,沒有嘲諷,有的只是黯然。
水墨笑嗤笑,卻也承認,“沒錯,本宮是不甘心,本宮便不信真的找不到趙氏一絲破綻,便不信本宮鬥不過他!”
他這一輩子,除了輸給了雪暖汐之外,便似乎真的沒有輸過給誰!
蜀羽之垂下了眼簾,卻是沉默。
趙氏的事情……他總是覺得陛下哪裡不對勁。
他們所有人都有所懷疑,難道陛下便真的沒有一絲的懷疑嗎?正如陛下所說的,她和皇貴君再一次的時間比他們都要多,趙氏即便隱藏的再好,但是也不能沒有一絲的破綻的,陛下便真的沒有一絲的察覺?
還有,陛下雖然對趙氏很寵,甚至必須爲了他而選擇委屈豫賢貴君,可是,如今陛下和趙氏這般的恩愛,卻當年和皇貴君在一起的不一樣。
蜀羽之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就是感覺不同。
水墨笑看蜀羽之不說話,便眯着眼睛問道,“怎麼了?你可是知道了什麼?”
蜀羽之旋即回過神來,搖頭,“沒有。”
水墨笑不信。
蜀羽之恍若不知,隨後說起了另一件事,一件也是他猶豫了許久的事情,緩緩站起身來,“臣侍有件事一直想求鳳後。”
水墨笑蹙了蹙眉,“什麼事?”
“陛下之前有言,皇女成年之前一年可以出京遊歷。”蜀羽之說道,“年後大皇女便要出京了吧。”
水墨笑看着他會兒,“嗯,過了年便出去,直到成年之日回來行成年之禮,之後便依着皇家規矩出宮立府入朝參政。”
“那……”蜀羽之沉吟會兒,“二皇女和大殿下便相差幾個月,依着規矩,二皇女也該出去遊歷。”
水墨笑臉色微變,他不說他還真的忘了這件事了。
司予執在隴縣行宮這幾年,開始得一年他也是每隔一個月便問一次情況,後來漸漸的便沒有繼續,只是吩咐章善注意便是,如今……
“你說的沒錯,只是如今這般情況……”
蜀羽之明白,“臣侍知曉鳳後的難處,也知道陛下不願意聽見二皇女的事情,只是……官氏再錯,二皇女始終是陛下的皇女,她和徽兒不一樣,徽兒是男子,陛下如何的不待見也沒有人說什麼,可是皇女卻不一樣……即便陛下不願見她,但是,皇女始終是皇女,不該太過,否則陛下可能會落得一個薄待骨肉的壞名聲,尤其是,陛下的皇女原本便不多。”
水墨笑看着他,“這件事你完全可以親自向陛下提出,你是四皇子的養父,爲四皇子的同胞皇姐說情也是人之常情。”
“便是因爲臣侍是四皇子的養父,若是臣侍親自去說,陛下只會認爲臣侍是有私心。”蜀羽之苦笑道,“而且,鳳後方纔是二皇女的嫡父。”
“若非本宮和你相處了十多年,本宮定然會懷疑你是不是故意挖了一個坑讓本宮往下跳。”水墨笑聲音有些譏諷,不待蜀羽之開口反駁,卻忽然間神色一變,隨後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轉了語氣道,眯着眼道:“不過你也說得沒錯,本宮是二皇女的嫡父,這件事原本便是本宮的責任,只是……本宮卻並不認爲這件事該由本宮提出。”
之前他怎麼會便沒想到這一點的?!
蜀羽之蹙眉。
“解鈴還須繫鈴人。”水墨笑嘴角微勾,溢出冷笑,“既然他自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皇貴君,那這件事由他去說是最合適的,先前他那般關心柳氏,如今想必也不會記恨官氏。”
蜀羽之沉吟會兒,“讓趙氏攙和這件事合適嗎?”
“本宮知道你擔心什麼。”水墨笑冷笑道,“說到底禍害之人是官氏罷了,即便趙氏寬宏大量連官氏都說情,陛下也未必會容許。”
即便她真的相信趙氏是皇貴君也不可能會釋放官氏出冷宮,這件事最糟糕的情況便是趙氏說動了她將二皇女接回宮中來,只是這樣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威脅。
蜀羽之看着水墨笑會兒,“鳳後可是想讓趙氏激怒陛下……”
“激怒不激怒於本宮來說並無區別。”水墨笑繼續冷笑,“只是本宮對這般被趙氏牽着鼻子走,這般被他耍弄,有些厭煩罷了,趙氏可以糊弄我們,我們便不可以利用他嗎?”
要乾淨利落地除掉趙氏以如今的情形來看可能性不大,唯一的法子便是一點一點地解開趙氏的那層皮!
“趙氏他會任由我們利用?”蜀羽之還是蹙眉。
水墨笑眼中蒙上了陰霾,盯着蜀羽之冷冷地道:“只要他還想讓陛下相信他便是皇貴君,他便一定會這般做!趙氏如今穩握勝算的根本便是他是皇貴君借屍還魂,只要他一日想保住這個說法,他便不得不由着我們利用,之前他一直藉着這個讓我們束手無策,如今我們何不將他這保命符轉爲束縛着他的索命繩!”
蜀羽之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眼底也閃過了一抹厲芒,像是忽然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們一直抗拒着趙氏借屍還魂一說,所以思維也被禁錮住了,而如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水墨笑見了蜀羽之這般,抿脣輕笑了出聲,“看來你也是同意了。”
“臣侍謹遵鳳後之意。”蜀羽之緩緩說道。
……安王府
“去看看殿下回來了沒有。”安王正君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這般吩咐下人了。
一旁的安王世女見了這般情形,眼底的憂慮更深,只是卻還是開口安撫,“父親不必擔心,母親不會有事的。”
安王正君看了一眼安王世女,焦慮的神色卻沒有半分緩和下來,“陛下從來沒有當着衆臣的面訓斥你母親……”
安王世女蹙了蹙眉,“其實陛下也沒有說什麼,許是這些日子後宮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陛下一連失去了兩個孩子,昨日柳氏……恪侍君還暴斃……陛下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安王正君苦笑一聲,若只是如此,他自然不會擔心,可是偏偏……
陛下壽辰當日的事情後來雖然不清不楚地便了解了……可是這件事若是說與那趙侍君沒有關係,便是他也不信,還有後來順君小產的事情……雖然對外宣稱了是恪侍君做的,可是……一個已經被禁足且惹怒了陛下的君侍如何有能力去害順君?鳳後這個後宮之主並不是擔虛名的!
豫賢貴君、恪侍君、順君……都或多或少地和趙侍君扯上關係……
趙侍君——
他在禍害陛下的皇嗣!
如今陛下寵着趙侍君或許不會深究,可是,趙侍君之所以能夠得寵是因爲那張和皇貴君相似的面容,可是,他始終不是皇貴君!
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對厭棄了,或者,皇貴君被找回來了,陛下便不可能再姑息趙侍君,屆時,必定會牽連上殿下——
即便殿下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最終卻導致陛下失去了兩個皇嗣!
而且這還是欺君!
陛下能夠放過殿下嗎?!
“父親……”安王世女還說下去,只是卻被安王正君給制止了。
安王正君擺了擺手,道:“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日了,先回去休息吧。”
安王世女點頭,“是。”猶豫會兒,又道:“父親,女兒前些日子少來給父親請安,往後女兒若有時間會多些來陪父親的,來日女兒正君進門之後,女兒也會讓他多加孝順父親。”
安王正君愣了愣,看了安王世女的神色,便知道她說這些話的原因,當日他也是真的在意,可是後來因爲殿下和趙侍君的事情,他便把這件事給遺忘了,如今見她提起,也沒有多大的不滿和怒氣,輕輕嘆息一聲,“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也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生父那邊,我也明白他的感受,畢竟是你的生父,只要不擾亂安王府內的規矩,我不會計較什麼。”
安王世女心裡鬆了口氣,“謝父親。”
“你大婚的事情我和你母親原本是想在陛下壽辰之後便向陛下請旨賜婚,只是方纔你也說了,後宮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的意思就是先口頭上定下了,待年後宮裡面的事情淡下來了方纔向陛下請旨賜婚。”安王正君正色道。
安王世女沒有異議,陛下一連失去了兩個皇嗣,臣子若是在這個時候提議辦喜事,豈不是在戳陛下的心?
“好了,回去休息吧。”安王正君道,“有時間便也去看看你生父,這般他也好安心。”
安王世女還是點頭,安撫了安王正君幾句之後,方纔退下。
安王正君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又嘆息一聲,隨後便將這件事壓下,繼續憂心早朝上永熙帝訓斥安王的事情,若陛下真的只是因爲不順心方纔訓斥陛下,這是沒什麼,可是若不是呢?若是陛下發現了什麼呢?可是陛下若是發現趙侍君和殿下有關係,爲何僅僅只是訓斥?
安王正君一直等到了將近半夜,安王方纔姍姍回府,卻是渾身的酒氣,安王正君大驚,連忙將安王攙扶進了寢室,隨後又張羅着熱水以及醒酒湯,忙碌了好一陣子,方纔消停下來。
安王雖然滿身的酒氣,但是,卻似乎沒有多少的醉意,她坐在了牀沿,看着地上正爲她洗腳的安王正君,帶着微微酡紅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聲音沙啞地道:“這些事情讓下人做便好。”
安王正君壓下了心裡所有的憂心,擡頭微笑道,“我是殿下的正君,伺候妻主原本就是本分。”
安王動了嘴脣,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安王也沒有說什麼,低着頭安靜地爲她按摩着雙腳。
室內一片靜謐。
只是,卻隱隱帶着一絲的悲傷。
待腳洗好了之後,安王正君站起身來,喚來了下來將水倒了,“殿下也累了吧,休息吧。”沒有問一句安王喝酒的原因。
安王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在那雙溫柔的眸子當中看見了極力隱藏的憂心悲傷,“我……對不起你……”
“殿下永遠都不需要跟我說這三個字。”安王正君看着他,眼中閃爍着晶瑩,“是我無能,當日若是我能夠找到機會將殿下的信交給趙侍君的話,或許後來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連你也覺得這些日子後宮發生那般多事情和趙氏有關係啊。”安王神色有些淒厲。
安王正君旋即知曉自己說錯了話,“殿下……”
“先帝在世之時,我曾經答應過先帝會盡我所能輔助陛下。”安王說道,臉上有着極深的沉痛,“可是如今,我卻間接害了陛下的皇嗣……自陛下登基以來,後宮多年從未出現過損傷皇嗣的事情,可是如今……卻因爲我——因爲我——”
安王正君握緊了她的手,“殿下,不關你的事情!真的不關你的事情!而且這些事情也不能確定便真的是趙氏做的?或許……或許真的如陛下所言的,一切都不過是恪侍君愚蠢所導致……”
“那晚我還有些事情沒有告訴你。”安王緩緩道。
安王正君一愣,隨即想起了永熙帝壽辰當晚回到府中,他忍不住內心的焦慮而問了她和趙氏的關係,她向他坦白了,趙氏的確是她找來的,也是她精心安排趙氏在圍場與陛下相遇。
而殿下這般做的目的便是希望陛下能夠開心一切,希望陛下能夠走出失去皇貴君的陰影。
安王正君看着眼前的妻主,“殿下……”她還有事情沒有告訴他?
“還記得那年我出使南詔的事情嗎?”安王問道。
安王正君渾身一顫,眼中閃爍着驚恐之色,“你——”
這件事和南詔國有關係嗎?!
“那一年陛下命我出使南詔,表面上是爲了交兩國之好,而實際上最主要得還是查探南詔國是否參與了當年陛下於東巡期間遇刺的事情。”安王幽幽說着,將後來得知的當年侍君官氏被廢真相以及永熙帝抓獲護國寺內潛藏土著奸細從其口中挖出南詔國也參與其中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而我在南詔……將父君的遺發送去南詔國皇陵外祖父墓前之時,南詔太女的隨從傳了她的話,南詔或王的確和陛下遇刺一事有關係,甚至,整件事的下手之人,大部分是南詔,而阿塔斯族不過是提供了信報罷了……”
安王正君此時整個人已經呆住了,根本無法給出任何的迴應。
安王臉色一片僵硬,“南詔太女和或王之間的爭鬥越發的厲害,南詔太女將此時泄露給我,無非是想借着這件事除去或王……當時我真的是這般想的……直到現在……”她的話停頓了一下,然後看着安王正君,“當初我找到趙氏的事情,除了希望能夠讓陛下走出失去皇貴君的陰霾,也是希望,趙氏能夠在陛下身邊規勸陛下,莫要對南詔過於的趕盡殺絕……也因爲這般,我訓練了趙氏將近半年,讓趙氏以皇貴君借屍還魂身份出現在陛下的面前……因爲只有皇貴君回來,方纔可以讓陛下手下留情——”
安王正君從她的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刺骨的冰冷從腳底竄起,眼睛睜得老大老大地盯着安王,她說什麼?她在說什麼?!
當年陛下遇刺的事情是南詔國所爲?
而她早便已經得知了,可是她不但沒有告知陛下,甚至還弄出了趙氏?!
又是南詔國?
“殿下你瘋了嗎?!”
安王正君第一次對着妻主這般吼着。
安王沒有隻是靜靜地看着他,對於他的失控沒有任何的意外。
“爲什麼要這般做?爲什麼?”安王正君渾身顫抖,“你想讓陛下開心想讓陛下走出失去皇貴君的陰霾我明白,我可以理解,你是陛下的皇姐,是她的臣子,先帝當年也將她託付給你,讓你盡心輔助於她,甚至爲了她將身家性命都壓上去,這一切我都可以理解,即便讓我因此而和你一同赴死我也心甘情願!因爲你是我的妻主,你是在爲你心中最重要的人盡心盡力,我們可以也算是死得其所!可是如今……又是南詔國……居然又是南詔國——
殿下——雖然父君是南詔國的皇子,可是你不是啊!你是先帝的皇女是當今陛下的皇姐是大周的安王殿下!你和南詔除了一半血緣聯繫之外沒有任何的牽扯!你的母親是大周皇帝,你娶的夫侍也是大周的人,你生下的每一個孩子他們都是大周人!
即便是因爲那一般的血緣聯繫……父君臨終之時也交代過讓你無需再受南詔的束縛……他已經解除了你身上唯一的枷鎖,爲何你還要這般做?!爲什麼——這般多年,你爲了一個根本從未將你當過親人的外族付出的心力還少嗎?即便是因爲父君,你這般多年所作的,都已經足以抵消南詔對父君那不過是十來年的生養之恩!
殿下,即便是父君,他也在大周生活了數十年了啊——大周方纔是你們的家!爲什麼你們都要這般……爲什麼——爲了你而死,爲了大周而死,爲了陛下而死,我還無怨言,可是如今,爲何我還要爲那南詔國而死?!爲什麼?!難道在你的心中,南詔比我這個正君以及你的孩子孫兒都要重要嗎?!”
若說他這輩子最恨的是什麼,那就是南詔了。
從他嫁給殿下之後,南詔便如同一個魔咒一般,始終困擾着他的生活,讓他活在了惶恐當中,一開始,因爲殿下身上留着一般南詔血統,即便滿腹才華即便深的先帝看重但是都無法一展所長,反而要戰戰兢兢地爲了一份安穩生活而千般謀劃。
後來,先帝給了殿下機會,可殿下還未來得及高興,父君便又在那裡百般阻攔,原因雖說是擔心陛下,可是更根本的原因還是爲了南詔,而他也覺得不安心,生怕將來新帝登基之後不會放過擁有外族血統同時手握權力的殿下!
所幸後來登基的是和殿下交好的十六皇女,而陛下登基之後,對殿下也是不錯,可是一開始殿下插手的太多了,陛下開始不滿,殿下只得更加的謹言慎行,而父君心裡最記掛的卻還是南詔,雖然沒有明言要殿下偏幫南詔,可是,殿下孝順如何會不知道?從新帝登基到父君病逝,那些日子以來,殿下雖然沒有明面上對南詔如何,可是私下也是用了不少的手段,避免了大周和南詔的關係繼續惡化。
陛下即便一直未曾有所責備,但是,難道陛下會不清楚嗎?
之後父君去了,那時候他是真的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父君走了,那殿下和南詔的關係便徹底地斷了,爾後幾年大周和南詔的關係越發的不好,雖然沒有翻臉,可是,來往少了,他也再沒有看見殿下因爲父君的關係而對南詔過於關注。
可是如今……
南詔居然還是陰魂不散!
而殿下,居然還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連借屍還魂這般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陛下如今這般寵愛趙氏,那便是信了借屍還魂一說,若是最後這件事暴露了,陛下會如何?當年皇貴君失蹤,死了多少人?!
殿下難道都忘了嗎?!
還有這幾年陛下啓用康王等幾個先帝皇女,雖說也可能是想保殿下,但是,同時何嘗不是在削弱對她的倚重嗎?當一個人變得不再那麼被需要不再不可缺少,那生死便不再重要了,以前陛下容忍了殿下的那些逾越的舉動,或許是因爲不能失去殿下,可是如今,殿下對陛下來說還是這般的不可缺少嗎?
陛下先是開海運,開放海港,大筆大筆的軍費送往東邊的海軍軍營,以及後來的東海剿殺海盜、兩年前的滄州軍營設立,陛下在東南做了這般做的舉動,即便是他這個後宅男子都看得出來陛下對南詔有所圖!更何況南詔還參與了當年陛下遇刺一事,即便是爲了替皇貴君報仇,陛下也絕對不會放過南詔的!
手下留情?
陛下如何會手下留情?!
“殿下當南詔是親人,可是南詔的皇帝太女她們可曾將殿下當做是親人看待?別說是殿下,即便是爲了南詔犧牲自己嫁來大周的父君,她們也未必放在心上!殿下可以覺得我不通人情,可以說我冒犯父君,可是我不瞞陛下,這些話我忍了好多年了,當父君還在的時候我便一直想說!父君爲南詔殫精竭慮了一輩子,可是得到了什麼?!
先帝待父君雖然稱不上是很好,但是也給了父君一個安穩的生活,也從未薄待過父君,殿下熟讀史書,也是知道歷朝歷代和親的皇子能夠善終的根本沒幾個!於父君來說,嫁到大周來是犧牲,可是於我來說,於一個男子來說,能夠一輩子安穩過來已經是很幸福了!父君在後宮多年,從未遭受過任何不公的對待,從君位到貴君,到後來先帝駕崩,在到最後壽終正寢,他一路安穩,即便是先帝皇貴君蠻橫把持後宮之時,連陛下養父和安皇貴君都受過其折辱,唯獨父君沒有!
陛下登基之後,對父君也是格外的厚待,封太貴君,準其出宮來安王府讓我們奉養,在父君婉拒了之後也沒有讓父君遷宮,最後父君病逝,陛下更是厚葬了父君,殿下捫心自問,作爲新帝,陛下對父君可曾薄待過?即便陛下這般做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需要殿下,因爲要拉攏殿下,可是殿下……與南詔相比,陛下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及不上?!即便陛下防着我們,偶爾也會讓我們心有不安,甚至最後我們還是逃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但是至少我們問心無愧,我們沒有對不起先帝沒有對不起大周的千萬百姓!我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殿下辛苦半生,不就是爲了這個嗎?!可是如今殿下做出這般的事情……”
安王正君沒有說下去,淚流滿面。
安王臉龐緊繃着。
“南詔南詔,殿下如今是要爲了南詔而背棄大周這個我們真正的家國,背棄殿下一直無怨無悔效忠的陛下嗎?!殿下心裡想着南詔的事情可曾想過我們?可曾想過安王府?殿下難道不知道若是這件事暴露了陛下會如何嗎?殿下……”安王正君幾乎已經泣不成聲了,“這叛國罪啊——”
即便是當年寧王爭奪皇位無所不用其極的時候也未曾犯下過叛國罪!
可是如今……
爲大周幾乎鞠躬盡瘁的殿下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即便陛下念在殿下過去那般多年的忠心放過了殿下,可是殿下如今是利用了皇貴君啊……皇貴君之死在陛下的心裡是何等的痛苦殿下當年難道沒有看見嗎?陛下可以饒恕一個背叛自己的臣子,但是卻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利用她心愛之人來達到自己目的之人——當年的秦家可是被誅滅了九族啊!殿下爲了南詔,真的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嗎?”
安王正君說完,旋即轉過身便要往外面走。
安王臉龐旋即扭曲了一些,下一刻便站起伸手抱着他,“別走……”
她的聲音哽咽着,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彷彿她若是讓他走了,便會真的衆叛親離。
安王正君猛然掙開了她的手,轉過身對着她,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他看不清眼前他陪伴半生的女子,“殿下,這值得嗎?值得嗎?”
安王沒有回答。
安王正君看不清此時她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這般多年我心裡一直有着一個遺憾,我未曾能夠爲你生下一個女兒,讓你得嫡系無人承繼,可是如今,我卻感覺到很慶幸,我只生了一個兒子,而且他還嫁給了一個好人家,即便將來事敗,安王府被滿門抄斬,蕭家也不會遺棄他,殿下你是皇家成員陛下不可能用誅滅九族的刑罰,最多便是我們全府的人陪着你死罷了!死便死吧,反正這般多年,我已經擔驚受怕夠了,我許諾過會對殿下生死相依,那便死吧!只要殿下覺得值得!”
他真的不怕陪着她死,可是他不想讓她以這般的方式去死,他情願她爲了野心,爲了皇位而這般做,可是如今……
他轉過了身,狠狠地咬着下脣,制止自己說出更加傷人的話,可是還有更傷人的話說出來嗎?
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安王踉蹌地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抱安王正君,可是伸出去的手始終還是落下,她如今如何還有資格去抱他,去安慰他?他說的沒錯,在她做這件事的時候根本便沒有考慮過他們,她不是一個好妻主也不是一個好母親,“你……好好休息……”
說完,便踉蹌地離開。
她沒有顏面再面對他。
安王正君最終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屋外,寒風再一次肆虐大地。
雖然停了雪,卻比下雪的時候更加的冰冷。
值得嗎?
值得嗎?安王站在了寒風當中一遍又一遍地問着自己,可是即便是自己,即便是到了這般的地步,即便她已經隱隱地猜到了她被南詔利用了,她始終還是無法完完全全肯定地跟自己說一聲,根本不值的。
是的,利用。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若是她還看不出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她便真的白活了。
從那日在南詔皇陵當中,南詔太女將或王的事情告訴她,她便已經落入了南詔的圈套當中。
那時候她還自以爲是地以爲南詔太女不過是想借着她的手來除掉或王罷了。
她從南詔回來沒多久,趙氏便出現了。
那般一個完美的替身居然這般輕易地被找到了。
那半年多以來,趙氏以出乎意外的速度脫胎換骨,即便是她,有時候也有種錯覺,覺得趙氏便真的是皇貴君!
一個在山裡長大的男子怎麼可能在那般短的時間之內有那般大的轉變?
是她愚蠢!
是她太過於自信!
是她親手將一個巨大的隱患送到了陛下的身邊——
如今,她應該如何做?
如何做?
……
次日一大早,安王稱病沒有上朝,爲此,朝中衆臣心裡紛紛揣測原因,永熙帝卻沒有什麼異樣,甚至像是忘了昨天的那番訓斥似的,下旨賞了不少藥材且派了御醫前去安王府爲安王診治,而且在早朝最後,永熙帝還下旨,讓原戶部侍郎於靈調任順天府尹,補上了柳燁的缺,而戶部侍郎一位便由之前一直在翰林院的康王接任。
這道旨意成了永熙十五年最後一條極具震撼力的調令。
而永熙帝的心思也更加的讓所有人猜不透。
說是要削弱安王的勢力,可是卻讓於靈去任順天府尹這般重要的職位,誰都知道於靈能夠仕途順暢除了自身能力之外,靠得並不是娶了一個愛鬧事的皇子,而是因爲她是安王正君的親妹妹。
可說不是,卻又讓康王進入戶部,雖然只是一個副手的位置,但卻也安王一般的皇族出身,多多少少會分掉安王的一些權勢。
這一日司予述也是一大早便起來了準備出宮,她想了兩天終究放心不下司以琝,而且這兩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裡心理作用,她總是覺得心裡不舒服,今日她打算去雪硯那邊問問情況。
司予述這些日子不喜歡出宮也少和雪凝來往,爲的便是生怕雪硯問起他趙氏的事情,即便她心裡已經肯定了趙氏不是她的父君,可是卻還是無法做到面對別人的詢問而沒有半絲的感覺,還有便是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將心事藏在心裡。
只是如今,她即便再不願意也不得不去。
琝兒是她如今最重要的人了,她不能連同他也失去了!
只是司予述見到了雪硯卻也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雪硯近日也沒有接到來自雪傾的消息,不過她卻沒有司予述這般不安,畢竟司以琝在外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雪傾也在身邊,還有她也知道永熙帝派了人在司以琝身邊保護。
不過見司予述這般擔心,她還是承諾了會去信問問雪傾。
司予述謝了雪硯之後便起身告辭。
雪硯自然是看出了她的異樣,但卻沒有直接問,“四殿下若是擔心三皇子其實可以直接去問陛下,陛下的消息應該比我這邊更加靈通。”
司予述聞言,垂下了頭握緊了拳頭,即便她知曉母皇也是被騙,可是心裡始終無法接受母皇居然沒有認出趙氏不是父君!
在司予述的心裡,永熙帝的這般行爲是對雪暖汐的背叛。
她做不到不惱不恨。
雪硯見狀,眉宇之間泛起了憂慮,“四殿下……”
“趙氏不是父君!”司予述倏然擡起頭一字一字地道。
雪硯沒有多少震驚,只是,神情卻很是複雜,沉默半晌過後,方纔緩緩道:“你確定?”
“是。”司予述咬着牙道。
雪硯凝視了她會兒,正色道:“四殿下,即便你心裡再惱恨,也不能衝動行事!”
“大姑母放心。”司予述冷着面容,“我不會讓父君在母皇面前留下這般一段骯髒的記憶!”
雪硯聞言,微微鬆了口氣,“這便好,趙氏的事情需要從長計議,若他不是皇貴君,那他這所謂的借屍還魂背後必定有更大的陰謀。”
司予述繃緊了面容沒有說話。
“你如今先不要輕舉妄動,還有必須保護好自己!”雪硯囑咐道,“三皇子在面外雖然及不上宮裡舒適,但是相比你來說卻也是更安全。”
司予述點頭,“我知道!”掙扎會兒,又問道:“大姑母可有辦法對付趙氏?”
雪硯沉吟會兒,“要除掉趙氏其實並不難,只要將借屍還魂一說傳出去,那朝中大臣民間百姓必定不容趙氏,屆時……”
“不行!”司予述厲喝道,“不可以這樣做!”
這個方法她何嘗沒有想到過?可是若是這般,那這件事便會算到父君的身上!父君已經不在了,她如何能夠讓父君背上這般污名?與其將這件事傳出去讓朝臣和百姓幫她除掉趙氏,那不如直接殺了趙氏算了,至少父君在外人的眼中,那是那個冠寵後宮但是卻從未行過惡事的全宸皇貴君!
雪硯自然也是想到了這點,“若是不能用這個方法,便只有靜觀其變,趙氏既然有問題,那必定會露出馬腳的。”
“如今宮裡面除了母皇之外,父後他們都和趙氏不睦。”司予述說道。
雪硯聞言,“那就更好,趙氏始終是後宮之人,若是鳳後也不容他,那要除掉他,也應該無需太久,不過唯一還需擔心的就是……”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司予述問道:“什麼?”
“若是趙氏懷上了皇嗣……”
“不會的!”司予述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
雪硯心裡嘆息一聲,看着眼前滿面猙獰的孩子,即便不忍心卻還是繼續往下說,“四殿下,既然陛下信了他,那他懷上皇嗣也不是不可能的。”
司予述渾身顫抖了幾下,最後,露出了慘淡的一笑,她對母皇冊封其他的君侍寵幸其他的男子讓他們懷上孩子生下皇嗣雖然有些抗拒但是卻也沒有不滿,她知道這是母皇責任也是她的義務,她也知道後宮新進宮的每一個君侍都有他們的作用,可是趙氏不成……母皇沒有認出他不是父君已經是對父君的一種背叛,若是再也他生下孩子,那……
母皇,你要背叛父君背叛的這般徹底嗎?!
雪硯無法給司予述任何實際性的安慰,只做些安撫。
司予述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去,只是離開雪府的時候卻已經是神色平靜了,離開了雪府,她便直接回了皇宮,只是在前宮廷和後宮畢竟的宮道上,她卻遇見了趙氏。
趙氏像是特意在這裡等着她似的,一見到她便快步走了上來。
司予述停下了腳步,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握着,她盯着越來越近的趙氏,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旁侍衛腰間掛着的大刀,一個念頭迅速佔據了她的腦海。
殺了他!
若是如今殺了趙氏,那一切都會結束了的!
殺了他!殺了這個利用父君玷污父君之人!
司予述的眼中閃爍着極深的殺氣,手也漸漸地往那侍衛腰間的刀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