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對不住你
面對司慕涵的憤怒,蜀羽之有些不知所措,自從當年司慕涵因爲他私自拿取脈案一事而大發雷霆之後,這幾年,她都未曾對他紅過臉,看着她臉上的憤怒眼中的悲傷,蜀羽之甚至開始後悔不該這般做。
是他太過於自私。
他希望兒子好,可是,卻也自以爲是地認爲他這般做,她也會好過一些。
他沒有想到,當年那些事情給她造成的傷害遠遠不止他所見的這些。
這般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正面和她說這些。
“因爲官氏,朕失去了阿暖!”司慕涵面色一陣青白,一字一字地咬着牙道:“朕失去了朕這一輩子最不想失去的人!失去了這一輩子從未想過會失去的人!……朕也以爲朕失去的僅僅是阿暖,可是,朕錯了,朕比你更錯!朕失去的不但朕這一輩子最愛的人,朕這一輩子身邊重要的人都在漸漸地失去!朕的這一生,便是因爲那一年的事情全部天翻地覆!”
蜀羽之攥緊了拳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當年的事情之後,所有人的生活都天翻地覆。
彷彿從那一刻起,幸福和安寧,便成了他們最渴望但是卻最是難得之物。
這六年來,他們得到了安寧,可是幸福,便是鳳後也不敢肯定地說他已經擁有。
自從永熙十一年的那場災難開始,他們的人生,便走上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他是苛待了她,是自私!是殘忍!
對不起,陛下……
司慕涵眼眸微紅地盯着他半晌,面容也因爲憤怒而輕顫着,她沒有再說下去,轉身披上了放在衣架上面的外衣便起步離開。
蜀羽之臉色一驚,下一刻便立即起身,然後從背後緊緊地抱着她,“對不起……陛下,對不起……臣侍……臣侍……對不起……”
他的聲音帶着極濃的哽咽還有愧疚。
他真的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司慕涵停住了腳步,合了閤眼,然後擡手欲要掰開腰間的手。
蜀羽之知曉了她的意圖,卻更加用力地抱着,“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陛下……我發誓,以後我一定不會再做這些事情,我發誓……陛下……我求你……”
以他這個年紀,本不該做這樣的事情,可是如今,除了這樣,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他不能放手,他害怕,一旦放手了,便又是另一場難解的局。
他老了,經不起年輕時候的折騰。
司慕涵的手沒有再動,合上了眼睛沉默嗎半晌,然後方纔緩緩道:“朕想一個人靜靜。”聲音此時已經轉爲了平和。
蜀羽之仍舊害怕放手。
“羽之。”司慕涵睜開眼睛,“讓朕一個人靜靜!”
蜀羽之雙手緊緊地用了一下力,半晌過後,卻又緩緩地鬆開,最後,收回了雙手垂在了身旁,然後跪了下來,垂着頭:“陛下,是臣侍自私了,臣侍只想着自己作爲一個父親應該這般做,可是卻忘了,陛下心裡所承受的比所有人都要重!當年的事情之後,臣侍曾經想過臣侍會從此失去陛下,失去當年那個雖然面冷,雖然心裡把江山看的比臣侍要重,雖然無法給臣侍一心一意的愛重,可是卻一直沒有離棄臣侍,一直容忍着臣侍的任性,一直將臣侍當中家人的妻主,在當年那事之後的幾年,臣侍是失去了當日的那個妻主,可是,這幾年,臣侍感覺到,當年的陛下回來了,即便仍舊有所變化,但是,臣侍感覺到了當年那個陛下該有的溫暖……這份溫暖,讓臣侍開始貪心,開始過分地要求……對不起陛下,是臣侍自私了!”
司慕涵沒有回過身,而是合上眼睛沉默地站着。
“當年的事情,讓包括臣侍在內的所有人的人生都天翻地覆,但是,臣侍卻忘了,最是面目全非的是陛下的人生……”
蜀羽之擡起頭,眼睛蓄起了淚水,但是卻沒有落下,他已經過了那個可以肆意落淚的年紀,“陛下,是臣侍自私……是臣侍……”
“好了!”司慕涵開了口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方纔睜開眼睛,眼中的憤怒散去,但是,悲切的情緒卻更是濃郁,沉默半刻,“很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隨後,起步往外走去。
蜀羽之跌坐在地上,呆呆地坐着,久久未曾起身。
司慕涵出了朝和殿,卻沒有回交泰殿,也沒有去其他人那裡,而是在昏暗的宮道上走着,身邊便只帶了一個掌燈的宮侍,沒有其他人的。
便是往常陪在她身邊的冷霧也因爲明日的事情而沒有在身邊當值。
深夜的皇宮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便是巡夜的侍衛步履也是悄然無聲。
司慕涵緩緩地走着,微涼的風吹去了內心的躁動,同時也吹進了心底,讓心扉越發的冰涼,也掀起了一直被壓在了心底最深處的驚慌。
這樣的漫無目的,這樣的安靜,讓彷彿失去了往前走下去的勇氣。
她是大周最尊貴最有權勢之人,可是,在這一刻,她卻生出的恐慌。
這種她最不該有的情緒。
司慕涵最後在觀星殿的宮門前停了下來,可是這時候,她卻沒有勇氣進去,而只是靜靜地站着,彷彿石化了一般。
觀星殿依舊金碧輝煌。
甚至比如今的朝和殿更加富麗堂皇。
這般多年,後宮不管如何的削減開支,但是,觀星殿的維護休憩卻從未短缺過一兩銀子。
這座已經失去了主人十二年之久的宮殿如今儼然已經成了後宮當中最華麗的宮殿,而同時,也是最冷清甚至陰冷的宮殿。
隨着全宸皇貴君漸漸成了傳奇,觀星殿在後宮,也開始成了衆人心裡不可侵犯之地。
司慕涵不知道這般站了多久,直到一道聲音緩緩傳來,她方纔找回了在迷茫當中沉溺着的思緒。
“見過陛下。”
聲音的主人平緩沉穩,沒有詫異也沒有驚慌。
而它的主人便是如今在後宮當中最爲沉寂的豫賢貴君蒙斯醉,他的身後也僅僅是帶着提着宮燈的憶古。
而此時,憶古的心又開始擔心起來了。
從上一次二皇子進宮主子和陛下不歡而散之後,主子便再也沒有見過陛下了,雖然他聽說了陛下很忙,但是,心裡仍舊是知道那晚上的事情,多多少少是有影響的。
今晚上,主子睡不下便出來走走,只是,卻不想遇見了陛下。
在觀星殿的門口。
這樣的遇見,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司慕涵轉過身,看向幾步開外的蒙斯醉,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方纔道:“怎麼這般晚了還出來?”
“陛下不也是一樣嗎?”蒙斯醉緩緩說道,隨後微微擡頭看向一眼眼前宮殿上懸掛着的可有觀星殿的牌匾,然後繼續道:“許是要入夏了,天氣也開始悶熱起來,臣侍總是覺得心裡悶着睡不下,便出來走走。”
蒙斯醉沒有提及觀星殿,甚至語氣當中也沒有任何的表示。
彷彿,司慕涵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尋常之事,又或許,司慕涵的一切於他已經沒有了關係。
司慕涵忽覺胸口壓了什麼似的,呼吸有些悶,“是啊……是有些悶……”
蒙斯醉垂了垂眼簾,然後,微行了一禮,道:“臣侍不打擾陛下,便先……”
“既然回去也睡不下,便和朕走走如何?”司慕涵開口道,目光凝視着眼前的男子,在宮燈的閃爍之下,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蒙斯醉看向她。
憶古開始暗自緊張,主子走着走着便往這邊走了,不正代表着心裡仍舊有着陛下嗎?
“之前佑兒進宮來,朕與他夜遊了御花園,倒也是新鮮。”司慕涵不等蒙斯醉開口,便先一步道,說完了這話,心裡又不禁沉鬱了一些,當日兩情拳拳的他們又如何會想到如今,居然需要孩子的聯繫,方纔能夠走在一起,“心口悶,走走,會好一些的。”
蒙斯醉沉默半晌,最後點了點頭:“既然陛下開口相邀,臣侍定然遵命。”
只是遵命,而不是好。
雖然只是尋常的應答,可是司慕涵卻聽出了其中的意思,而在這一刻,她也再一次想,或許這一輩子,眼前之人真的不會原諒她。
而他願意與她和平相處,也只是如他所說的那般,因爲孩子。
宮道上依舊安靜。
便是兩人相攜而行,但是,卻是沉默。
安靜的宮道加之兩人之間的沉默,更顯這夜的沉鬱。
將近五月的御花園已經沒有了當日的百花爭豔,樹木鬱鬱蔥蔥,在附近宮燈的照耀之下,落了一地的斑駁,偶爾一陣風吹來,沙沙的聲響在安靜的環境當中顯得有些瘮人。
而一路上,蒙斯醉便將司慕涵方纔的話執行到了徹底,司慕涵讓他陪着他走走,他便只是陪着她走着,一言不發。
司慕涵也沒有說話。
這般的沉默讓隨行的憶古更是心急如焚,可是卻又不敢貿然開口說話,生怕適得其反。
兩人便這般走了小半個時辰,最後還是司慕涵打破了沉默,她停下了腳步,擡頭看了一眼天上不算是明亮的彎月,然後方纔緩緩道:“朕有時候在想,若是當年雲州姻緣廟前,你們不是分離而是一起走的話,如今我們又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場景?”
蒙斯醉的眸子內泛起了波動,但是在夜色的掩蓋之下,無人知曉,他擡起了眼簾看着司慕涵,嘴邊泛起了嘲諷,語氣比那涼風更是冰涼,“陛下這是要跟臣侍算舊賬嗎?”
司慕涵搖了搖頭,“即便當年你選擇了朕,朕也未必有那個勇氣和你一起拋下一切離開。”
蒙斯醉沒有說話,只是,袖中的雙手卻是緊緊握着。
“當年雲州的絕情,朕沒有資格怨你,更是沒有權利怪你。”司慕涵凝注着他道,“當年錯的人不是你,而是朕,而你選擇了分別,也沒有錯。”
蒙斯醉仍舊沒有說話,只是,嘴邊卻似乎泛起了顫抖。
“因爲當年的選擇,你在朕面前卑微了多年,委屈多年。”司慕涵繼續道,“是朕對不起你,你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錯的人更不是你。”
“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麼?”蒙斯醉的聲音有了起伏。
司慕涵沉吟半晌,“我只是不想再傷害了你之後,仍舊讓你爲當年的事情而自責悔恨。”
“自責悔恨?”蒙斯醉冷笑道:“陛下何以覺得臣侍仍舊在爲當年的事情而自責悔恨?”
司慕涵垂了垂眼簾,“也許是朕猜錯了……這句話朕想說很久了,即便是遲了,也總比沒說好,朕不是想讓你因爲這句話而原諒朕,只是覺得……這些年,朕身邊的人都在因爲朕而受苦受難,發生了的朕無法改變,往後……朕希望,每個人都好好的,我們都老了,再也沒有多少時間自我折磨,你從未犯錯,更不該受這樣的苦……這一輩子,是朕對不住你。”
她說完了這話,便移開了視線,沒有再去看蒙斯醉的神色,沉吟會兒,便道:“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若是身子真的不舒服,便召御醫,莫要耽誤了。”
然後,轉身起步離開。
------題外話------
繼續掃墓中,今明兩天少更,週末再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