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是對是錯
斬立決?
面對永熙帝的旨意,應詔進來的兩名御前侍衛愣了起來,便是已經做了必死打算的司予執聞言,眼底也是閃過了極爲深沉的悲痛之色。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般一步。
母皇,若是兒臣的死可以讓你放開這般多年的痛苦,兒臣甘願赴死,而且死,或許對兒臣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人死了,一切都可以塵埃落定。
父君,兒臣無法將你替你恕罪了,徽兒,皇姐不能再照顧你了。
對不起……
司予執合上了眼睛,面色平靜。
而在同一時間,御書房外傳來了一聲焦急而驚愕地厲喝:“陛下!”
兩名呆愣中的侍衛聞言,不禁回頭,便是此時已經心如死灰的司予執也睜開了眼睛扭轉了頭,隨即便看見水墨笑一臉震驚和焦急地走了進來。
永熙帝眸子一沉,冷喝道,“誰讓你進來的!?”
水墨笑此時無法顧及永熙帝的怒意,快步上前跪下道:“陛下,不管發生什麼,二皇女畢竟是陛下的皇女,豈能說斬便斬?!”
他是方纔得知了二皇女被押解進宮的消息。
昨日太女遇刺,今早二皇女便被押解進宮,這意味着什麼他自然能夠想到。
先不論太女遇刺一事是否真的與二皇女有關係,只要她牽涉進了這件事,那事態便會失控!這般多年來,陛下別說是見到二皇女,即使是聽到她的名字也會心生不悅,更何況如今她還牽涉進了太女遇刺一案!
因而他趕了過來,甚至不顧外面的宮侍侍衛阻攔強行進來,而結果正如他所想的一樣,失態已經到了最爲嚴重的地步!
司予執聞言一愣,呆呆地看着水墨笑。
鳳後,是來爲她求情?
他想救她嗎?
永熙帝沒有迴應水墨笑的話,而是眯着眼睛看着正快步走進來的冷霧。
冷霧是進來請罪的,“奴侍該死,奴侍未曾來得及阻止鳳後。”
“今日交泰殿當值守衛全部杖責三十!”永熙帝沒有斥責,而是直接下了懲處的旨意。
冷霧領了旨意,“是。”然後,退了下去。
水墨笑心中一沉,雙手緊緊攥緊,“陛下……”
“來人,送鳳後回宮!”永熙帝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直接揚聲下令。
命令一下,方纔退了出去的冷霧再一次進來,神色依舊冷淡,仿若並未受到御書房內的暗潮洶涌的影響,“鳳後,請。”
水墨笑咬着牙關半晌,然後,緩緩站起,卻並未離開,而是直視永熙帝,“陛下,二皇女究竟所犯何罪,讓陛下下旨斬立決?”
即使已經猜到了理由,可是他還是不得不問。
永熙帝臉色隨即又陰沉了一些。
“陛下,臣侍知道臣侍闖進御書房有違宮規,臣侍願意領一切責罰。”水墨笑壓下了內心的焦急不安,緩緩說道,“只是臣侍作爲大周鳳後,作爲二皇女的嫡父,這件事,臣侍責無旁貸。”
永熙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冷冷地盯着他。
水墨笑也沒有退縮。
這一次,他沒有如同過去一般與她直接衝突,這件事牽涉到了太女,他若是硬碰硬最後只會是不歡而散,往常不歡而散的後果最多也不過是她幾個月的冷漠,可是這一次若是還是不歡而散,那代價就是二皇女的性命。
因爲官氏的關係,他對二皇女並無多少感情,可是,她畢竟是一個成年皇女,而且,當年出了那件事她尚且讓人保住了她的性命,如今這般下令誅殺,大約也只是在氣頭上。
他不希望將來她後悔!
一直跪着的司予執見了這一幕緩緩開口,“父後,兒臣……”
“你給本宮閉嘴!”水墨笑轉過身對她叱喝了一聲,對永熙帝需壓住脾氣,可是對司予執,他卻壓不住。
這些年她一直安安分分的,怎麼如今便弄出了這般一件事?!
若是她真的與這件事有關,他也不會放過她,可是如今,得先保住她的小命!
要懲處她有的是辦法,不需要用這樣的方法!
他不想陛下以後後悔,更不想史書上留下一筆永熙帝下旨斬殺骨血的記載!
大周從太祖立朝以來,不少皇女死於皇權鬥爭當中,基本不是自盡便是圈禁而死或鬱鬱而終,先不論這些這些人最後是自願死還是被逼的,但是卻沒有一個是當朝帝王親自明令下旨斬殺的!
永熙帝已經留下了太多嗜殺的例子,不能再多添一個斬殺骨血的名聲!
司予執聞言,沒有繼續往下說下去,而是愣愣地看着水墨笑。
“陛下。”水墨笑跪了下來,“不管二皇女做了什麼,還請陛下暫且息怒,待……”
“你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是嗎?”永熙帝一字一字地道,聲音不高,可是,卻是冰冷入骨,“那朕就告訴你,她收買殺手謀害太女!”
水墨笑雖然已經猜到了,可是親耳聽了還是臉色一變,轉身看了一眼司予執,見她臉上雖有焦急之色,可是卻無驚恐。
真的是她嗎?
這般多年來,她一直安分守己,也一直有意無意地想要替父恕罪,便是連他也不禁開始覺得這孩子可憐,可是如今……
難道是他看走了眼了?
正如當年他看錯了官氏?!
“這件事你無須管!”永熙帝繼續道,“給朕回你的朝和殿!”
不得不說,水墨笑沒有硬碰硬的方法是作對了。
永熙帝沒有進一步震怒,給了他顏面,可也便是因爲永熙帝的冷靜,讓水墨笑更是清楚,她那個斬立決的旨意並非是真的,她是真的狠下了心要殺司予執。
水墨笑心裡有些慌亂,雙拳握的更緊,狠狠地吸了口氣,然後咬着牙問道:“陛下可有證據?”
而也如他所預料的,他這話一出之後,永熙帝的臉色頓時變了,看着他的目光也變了,之前雖然是有怒意,但是卻並非極致,可是如今,她看着他的目光便像是野獸暴怒之時的兇狠兇戾。
水墨笑心中一凜,可卻還是咬着牙繼續道:“陛下,斬殺皇女並非一件小事,大周自立朝以來,每一任的帝王都未曾親自下令斬殺過骨肉血脈,即便是先帝一朝,廢太女行刺一事,先帝也未曾下旨斬殺……”雖然最後廢太女依舊難逃一死,可是卻史書工筆記錄的都是太女畏罪自盡,“臣侍知道陛下憂心太女,也知道陛下心裡震怒不已,若是罪證確鑿,陛下要殺二皇女,臣侍也無話可說,陛下,便將此事交與刑部徹查,若是最後證實了二皇女真的犯下了如此大罪,不管陛下如何懲處,臣侍都不會再說一個字!”
永熙帝不語,只是看着他的目光越發的陰冷陰沉。
水墨笑甚至感覺到了她震怒之外的懷疑,他這般維護二皇女,讓她懷疑此事是否與他有關係,又或許是他這般做的目的!
即便她一字未說,可是這般多年的同牀共枕,他卻還是感覺到了。
水墨笑此時已經顧不得這份懷疑之後的後果,他如今只能先保住二皇女的性命,至於最後二皇女的懲處,他真的無能爲力,可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親自下旨去殺!
“你以爲你是朕的鳳後便可以在朕面前爲所欲爲嗎?!”永熙帝一字一字地道,目光已經凝結成了冰,“朕敬你是朕的鳳後,但是並不代表朕不管什麼事情都縱容你!”
水墨笑身子一顫,卻還是堅持道:“陛下……臣侍懇求陛下先將二皇女押入宗親大牢,待一切查明罪證確鑿之後再行處置!陛下,太女如今還未醒,臣侍以爲,即使是太女也許希望將這件事徹底查清楚之後方纔處置,而且,太女是受害人,如何處置,臣侍以爲應當詢問太女的意見,陛下……”他狠狠地咬了咬牙關,然後豁出去似的說道:“當年皇貴君出事之後,陛下對官氏對二皇女的處置也一直是太女心中芥蒂,若是陛下若是這般便斬殺了二皇女,臣侍擔心,往後太女心中這個芥蒂便永遠也消除不了!”
他說完,便低下了頭。
雙手攥的更緊,掌心當中已然是滲出了冷汗。
御書房隨即陷入了一陣可怕的安靜之中,水墨笑沒有得到永熙帝的迴應,可是,他卻感覺到了迎面而來的冰冷氣息。
會兒之後,一隻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然後,擡起了他的下巴,讓他的目光與她的冰冷相會。
她的手很冷,一個讓人心顫的冷。
她的臉龐一片沉靜,威嚴無比,眼睛也是如此。
沒有暴怒,有的只是可怕的沉靜。
便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一般,讓人幾欲瘋狂。
水墨笑的身子漸漸僵硬了起來,卻也沒有說話,便這般安靜地任由着她的氣息席捲他周身。
許久之後,永熙帝開了口,冰冷的話從脣瓣之間緩緩溢出,“爲何要保她?”
這般一句話,卻讓水墨笑的心落到了谷底,之前他的猜測全部成了事實,她懷疑他,“臣侍只是不希望陛下後悔……”
他的回話也是輕緩,溫和溫柔。
可是,所起到的效果卻是小的可以忽略不計。
“朕如今只是後悔當年爲何留下她。”永熙帝又道,握着他下巴的手掌加深了幾分力道,“鳳後,你說過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水墨笑微微一笑,卻掩蓋不住臉上的蒼白之色,“臣侍是陛下的鳳後,也是陛下的結髮之夫,臣侍的心裡想的都是陛下。陛下可以不信,臣侍相信,往後的每一日,都會證明臣侍對陛下的心從未有過虛假。”
如今,他又再一次明白,即便他做的再好,即便她對他再好,她始終無法如同相信雪暖汐一般相信他。
永熙帝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凝視了水墨笑良久,輕緩道:“朕如你所願!”然後鬆開了手,“來人,將二皇女押入宗親大牢,待擒拿住刺客查明一切之後再行問斬!”
說罷,拂袖而去。
水墨笑隨即跌坐在了地上,渾身冰冷。
司予執在侍衛的擒拿之中起了身,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看着水墨笑,感激而蒼涼道:“父後……此事兒臣的確該死,請父後莫要爲了兒臣再與母皇起衝突……”
在她臨死之前還有一個人這般維護她,這般不惜一切救她,這便夠了。
至少這個世上,除了徽兒之外,也並非所有人都是恨她,厭棄她。
水墨笑心裡冰冷在這一刻被憤怒取代,倏然起來轉過身,對着司予執用力揮出了一個巴掌,面容開始猙獰起來,“本宮讓你閉嘴!”
司予執原本便不好的臉色更是難看的可怕,隨後,露出了一個悽然絕望的笑。
“你以爲本宮想管你的死活嗎?這般多年,本宮已經自認是做到了嫡父該盡的責任,即便本宮不插手這件事,上至朝堂後宮下至民間都不會有一個人說本宮的不是!你以爲本宮想管這件事嗎?你以爲本宮想爲了你而和陛下鬧成這般嗎?!本宮根本便不想管你的死活!可是本宮不能讓陛下落下一個斬殺骨血的污名!你和你的生父給她帶來的痛苦已經夠多了——”水墨笑厲喝道,幾乎歇斯底里。
司予執面如死灰,笑容淹沒在了死寂般的平靜之中。
“將她押走!”水墨笑揚手怒喝道。
那兩名押着司予執的侍衛聞言當即執行命令。
司予執沒有任何的反抗,像是一個失去了魂魄傀儡一般,任由着自己被押走。
水墨笑合上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呼吸了御書房內仍舊冰冷的空氣,許久許久之後,方纔睜開眼,隨後看見了一旁站着的垂着頭的冷霧,“本宮這般做對嗎?”
冷霧沒有迴應。
“你是陛下的心腹,也曾經伺候過皇貴君,冷霧,你告訴本宮,陛下若是殺了二皇女,她會有朝一日後悔嗎?當年,她親手刺破了二皇女的胸膛,本宮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她的神情……本宮不想她後悔,更不想她再落下一個不好的名聲!”水墨笑的話說到最後,語氣已經由開始得猶豫轉爲了決絕,他沒有等待冷霧的迴應,說完了之後,便挺直背脊起步離開。
這件事還未解決,她還未消了殺二皇女的念頭!
而如今,唯一能夠阻止她的人,或許只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