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沒關係的

女皇的後宮三千

永熙帝的旨意先是送到了監國的太女手裡,隨後,便送入了後宮朝和殿內水墨笑的手中。

在聽了章善的稟報之後,水墨笑愣怔着,沒有任何的反應,便是臉上,也是面無表情,唯有那端着茶杯的手指漸漸發白。

“章總管,你去安排吧。”一旁的司以晏當即開口道。

章善領命:“是。”

待章善退下了之後,司以晏方纔起身走到了水墨笑的跟前,然後,緩緩蹲下,仰頭看着仍在呆愣中的父親,“父後……”

水墨笑低下了視線。

司以晏伸手拿過了水墨笑手上的杯子,因爲被握的很緊,所以也花費了不少的力氣,在擱下了茶杯之後,他握住了水墨笑有些發涼的人,“父後,不要這樣好不好?”

水墨笑看着兒子,卻沒有回話。

“父後。”司以晏抿了抿脣,繼續道,“兒臣知道父後如今心裡的難受,真的,兒臣真的知道,可是父後,不會那樣的,兒臣相信絕對不會那樣的!兒臣不是要爲母皇說話,更不是要偏袒雪父君而不顧父後,而是兒臣……父後,以前兒臣不明白父後心裡的苦楚,可是如今兒臣長大了,嫁了人當了父親,是能明白父後心裡的難受的……當日我以爲阿斯要納側室的時候,我的心便像是被刀剜一般疼,父後這般愛母皇,卻要看着母皇思念雪父君,寵愛其他的父君,心裡一定比兒臣當時的難受更加嚴重百倍……父後,兒臣真的明白父後心裡的感受的……可是……父後,兒臣很怕……這些日子……兒臣從來沒有看見過父後這樣,可兒臣卻沒有辦法,什麼辦法也沒有,便是現在……兒臣想安慰父後,可是說着說着卻不知道說到了哪裡了……父後,你若是心裡難受,便對兒臣發作……”

他是很想安撫父親,可是,正如他所說的,說着說着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了。

一個是他最親的母皇,一個是他最親的父後,都是他最親的人!

“父後,兒臣相信母皇不會因爲雪父君回來了便將父後棄之不顧的!”

水墨笑緩緩擡手,撫了撫兒子的頭髮,嘴邊溢出了一抹僵硬的笑意,“晏兒,是不是覺得父後很小心眼?”

“不!”司以晏忙搖頭,“兒臣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父後很在乎母皇,更害怕失去母皇!”

水墨笑仍是笑了笑,“父後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便是生了你,晏兒,你幸福嗎?”

“兒臣很幸福!”司以晏回道,“可是若是父後不幸福,兒臣便是再幸福也是枉然的!”

“傻孩子。”水墨笑撫着兒子的頭,“只要你幸福,父後便纔會幸福!還好,當日父後沒有真的狠下心來拆散你和莊之斯,還好……”

“父後……”司以晏眼眸泛起了淚光。

水墨笑吸了口氣,“父後沒事。”

“父後……”

“真的!”水墨笑加強了語氣,“父後一時間沒有適應過來,沒事的,等他們回來了,等過了這段時間,父後便能夠適應了的。”

即便聽了這樣的話,可是司以晏卻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父後,真的不會的……”

“父後知道。”水墨笑微笑道,“他回來了,日子不過是回到十三年前那般罷了,當時我們的日子其實也不是過的太難受,相反,過的還挺好的,再說了,父後陪了你母皇這十三年,你母皇便是如何也不會無動於衷的,放心吧,父後只是還沒有緩過來罷了。”

說罷,伸手將跟前的兒子扶起,“你進宮也好些日子了,孩子恐怕想你了,明日還要前去迎接你母皇,先回府好好休息一晚,免得明日沒精神。”

“可是……”

“好了。”水墨笑起身,拍了拍兒子的手,“父後都到了這個年紀了,難不成還會想不開?你這娃娃擔心什麼?”

司以晏回道:“兒臣哪裡還是小娃娃啊?”

“在父後的心裡,你永遠都是父後跟前那個總是愛粘着人的小娃娃!”水墨笑道,“你與其花這些心思擔心父後,不如養好身子,再生幾個孩子,說起來莊之斯從前線回來也好一段時間了,怎麼還沒好消息?”

“父後,你說什麼啦!”司以晏有些難爲情。

水墨笑笑道:“不是說自己嫁人了當了父親了嗎?怎麼還不好意思?這生兒育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父後沒福氣,只能有你這般一個兒子,可你不同,你該比父後要好,該兒孫滿堂的!”

“都是兒臣不好……”司以晏低頭道,“當年父後是因爲……”

“晏兒。”水墨笑打斷了他的話,“當年若不是父後有了你,父後早便熬不下去了,更不會有今日的安穩日子,父後從來沒有後悔過生下你,別說是傷身子,便是要父後一命換一命,父後也是甘之如飴!”

“父後!”司以晏眼眶更是溼潤了。

水墨笑抿脣笑着,“好了,回去吧,父後還要去看看辰安殿佈置的如何,德貴君雖然能幹,但畢竟沒有見過你雪父君,也不知道他的喜好,難免會有所錯漏的,說起來,父後跟你雪父君也一同生活了十幾年了,雖不能說親如兄弟,但是感情還是有些的,父後的確妒忌他,可妒忌歸妒忌,這人啊,不管關係多麼的不好,但相處久了,總是有些感情的,如今他歷劫歸來,父後也沒什麼可以幫他做的,只能在這些事情上面上上心。”

“嗯。”司以晏心裡雖然仍有擔憂,但是眼前的情況已經算是很好了,若是他過於的強求,便真的是在爲難父後了,“那兒臣先回去準備準備,明日再進宮和父後一同迎接母皇和雪父君回宮。”

“好。”水墨笑點頭。

司以晏又不放心地說了好幾句安撫的話,隨後方纔離去。

看着兒子離開的背影,水墨笑嘴邊的笑容漸漸地染上了蒼涼。

恭迎全宸皇貴君回宮……

陛下,你的心,還能裝的下其他人嗎?

這十三年的陪伴,在你失而復得之後,還能佔據多少的位置?

水墨笑吸了口氣,壓下了即將涌上眼眶的溼潤,揚聲喚道:“來人!”

外面候着的宮侍隨即進來。

“備轎,去辰安殿!”

困住了自己兩個多月了,他該走出來。

或許是因爲當日蜀羽之的一番話,又或許是因爲這些日子兒子的貼心相伴讓覺得他並非一無所有,可不管如何,他知道,若是他再這樣下去,在她沒有棄他之前,他便先毀了自己。

他該相信自己不是那般一無是處的,該相信,她不是那般的冷血絕情。

況且,便是情況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糟糕,可經歷了這般多的折磨,走過了這般曲折的路,他水墨笑還有什麼承受不起的?!

雪暖汐,你回來了,便回來吧。

我不怕。

沒什麼好怕的!

……

辰安殿位於皇宮的南面,雖然沒有原來的觀星殿離交泰殿近,卻不算是離的遠。

而離鳳後所在的中宮步行也只需一刻鐘。

依照後宮的規矩,住得離交泰殿最近的君侍是最受寵的,可身份卻未必是尊貴的,唯有離朝和殿越近,身份方纔在鳳後之下越是尊貴。

當日永熙帝分封后宮,也許是因爲對中宮鳳後的厭棄,又或許是故意將各個君侍拉開避免不必要的紛爭,所以,各個君侍都相隔的比較遠。

一直到了蜀羽之更換宮殿,方纔打破了這個格局。

而如今爲全宸皇貴君安排住所的人是德貴君,永熙帝也沒有特殊的指示,水墨笑又一開始撒手不管,他便只能依着規矩而行。

辰安殿無論在宮殿的大小以及位置,都是極爲符合全宸皇貴君的身份。

水墨笑到了辰安殿之時,德貴君正在做最後的檢查。

而這時候,永熙帝的旨意還未從朝和殿傳出。

“見過鳳後。”德貴君聽見了通報便急忙前來迎接,這些日子他也只是見過了他一次,而且都是匆匆的。

鳳後一直稱病,連每日的清早請安都免了,平日衆人的探望也都不見。

水墨笑點了點頭,“準備的如何?”

“都裝飾好了。”德貴君一邊回道一邊審視了水墨笑的神色,這些日子他或多或少也明白了鳳後的心思,“臣侍在做最後的確認。”

水墨笑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大殿,“本宮去看看。”

“是。”德貴君領命,隨後便在前方帶路。

大殿,暖閣,寢殿,他都一一仔細看過了,大體還是滿意德貴君的安排,只是對於一些地位之處做了改變。

承安殿沒有原本的觀星殿大,但是也不小,一圈走下來,也用了小半個時辰。

“伺候的宮侍安排的如何?”水墨笑最終回到了大殿,坐下來問起了這事。

德貴君一一回應了,宮侍安排也和全宸皇貴君的分位相對應,“……目前便是這樣,若是將來還缺人手,可再添加,此外,三皇子府向內務府遞了話,說三皇子府如今的後院管家,皇貴君原先的近身宮侍冷雨請求回宮繼續伺候皇貴君。”

“是三皇子的意思?”水墨笑問道。

德貴君回道,“內務府只是如此稟報,其他的臣侍也不清楚。”

“既然是皇貴君身邊的舊人,便讓內務府安排安排回來吧。”水墨笑淡淡道,“如今入秋了,再過些時候也要入冬了,辰安殿久未有人居住,讓內務府安排安排暖暖地。”

“是。”德貴君領命。

水墨笑看了看他,“方纔太女讓人前來稟報本宮,陛下有旨,讓本宮帶着後宮君侍皇女皇子前去宮門前迎接,這些日子宮裡面的事情都是你幫本宮看着,一事不勞而主了,這件事也交由你來安排,儀仗明日午時就會到。”

德貴君微微訝然,隨後領命,“是。”

水墨笑起身,“本宮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適,辛苦你了。”

“臣侍不敢。”德貴君低頭道。

水墨笑又看了他會兒,便起身道:“好了,就這樣辦吧。”說罷,起步離開。

“鳳後。”德貴君忽然間叫住了他。

水墨笑停住腳步看向他,“還有事?”

“榮王殿下只是帶着陛下的儀仗前去雲州迎接,如今皇貴君一同歸來,可需要讓內務府安排皇貴君的儀仗前去迎接?”德貴君正色道。

水墨笑愣了會兒,然後緩緩道:“既然陛下沒有這個吩咐,便不必了。”

“是。”德貴君低頭領命。

水墨笑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德貴君一直送了他出大殿,方纔停下,看着遠去的一行人,德貴君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隨後,擡頭看向眼前萬里無雲的蔚藍高空。

全宸皇貴君,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關於全宸皇貴君的傳聞,在進宮之前,他便聽了許多,可是卻沒想到居然還能夠有見到他的機會。

對於一個男子來說,全宸皇貴君是讓人歆羨的,沒有一個男子能夠如他一般得到一個帝王這般的重視。

他不是鳳後,卻比鳳後更加的尊貴恣意。

這便是鳳後這些日子身子不適的原因吧?

後宮,是否又會掀起一番風波?

……

十月的天是秋高氣爽的時節。

這時候的太陽已經褪去了毒辣,舒適暖融。

從辰安殿出來之後,水墨笑的面容便漸漸地褪去了所有的神色,乾爽的秋風輕輕拂過,沒有帶走什麼,更沒有帶來什麼。

“停轎。”

忽然間,原本沉默着的他忽然間開口。

轎輦隨之停下。

“鳳後有何吩咐?”身邊的宮侍上前詢問。

水墨笑擡起了頭看向了右側的一個方向,久久不語。

宮侍也不敢催促,只能低頭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不知過了多久,水墨笑方纔緩緩開口,“去冷宮。”

三個字,不輕不重,卻讓身邊的宮侍愣了愣,“……是。”

轎輦轉了方向,往冷宮而去。

……

承月殿

“四皇子不見了?”

蜀羽之蹙着眉頭看着前來稟報一臉驚慌的宮侍。

“是……奴侍一早上都沒有看見四皇子了……”

“可在四處找過了?”蜀羽之問道,“御花園處可有?”

宮侍回道:“奴侍找過了……可都沒有……御花園的守衛也說沒看過四皇子去過……”

蜀羽之凝起了面容,“怎麼會?徽兒從來不會亂跑的……再讓人去找找!”

“是。”宮侍領了命令,隨後便趕緊前去。

蜀羽之開始有些擔心,這些日子他一直沒有時間注意司以徽的情況,先是走不出自己營造出來的牢籠,後來好不容易打破了,便又開始忙着整理這十三年暗衛的情況。

當年暗衛交到他手上也不過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今皇貴君回來了,或許陛下是想將暗衛交回給他。

所以,他先做了準備。

這般一忙下來,其他事情便無暇顧及了。

“徽兒……”

蜀羽之沉思半晌之後腦海浮現了一個念頭。

皇貴君歸來,怕也是對徽兒造成了影響。

他忽然間不見了……

“難道……”

蜀羽之當即起身,快步往冷宮而去。

而此時,在冷宮之處的一個隱蔽之處,司以徽小心翼翼地望着一如既往被侍衛看守者的冷宮,一臉的掙扎。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來的,可是,掙扎了好些日子,卻終究還是來了!

可他來這裡做什麼?

他來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

司以徽心裡很難受,整顆心像是都糾成了一團似的,他明明知道他不該來這裡的,來這裡便是對父君的背叛,便是辜負了父君這般多年的疼愛。

可爲什麼他還要來?!

司以徽咬着脣,終究還是走了,像是逃命一般,因爲走的太急,也因爲心裡的掙扎,他沒有注意到前方走來的水墨笑一行人,等他發現了之後,便已經避開不了了。

愣愣地站了會兒,然後咬着牙上前低頭行禮。

“四皇子?”水墨笑坐在了轎輦上,蹙着眉頭看着眼前的司以徽,“你怎麼會在這裡?”

司以徽擡頭,面色卻是蒼白,臉上的驚慌之色也沒有掩蓋住。

水墨笑擡起視線看了一眼前方,然後又看向司以徽,眸光漸漸轉冷,前方便是冷宮,司以徽爲何在這裡,根本不必問了。

司以徽面色隨着水墨笑的沉默越發的難看,最終,雙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沒有辯解。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辯解!

水墨笑盯着他半晌,然後,聲音低沉地開口:“你想見你父君?”

司以徽連忙擡頭,然後,用力搖頭。

不是!

不是!

他真的不是想見他,他只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往這裡走!

他不是想認他,他不想認他的!

他只是聽了雪父君要回來了,所以纔會控制不住自己要來這裡的。

他真的不是想認他的!

不是的!

司以徽用力地搖着頭,眼淚從眼眶中涌出。

他沒有說話,而水墨笑也不是蜀羽之,不可能從他的神色中便可以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此時司以徽模樣很可憐,可水墨笑還是覺得寒心。

這些年,蜀羽之如何對他?他這個嫡父又是如何對他?

可是他卻這般做!

難道血脈親情真的阻隔不斷嗎?

即便沒有養育過他,卻還是讓他生出了孺慕之情?

孺慕之情,人之常情,若是如今出現在這裡的人是靖王,他或許可以諒解,可是司以徽……他不能!

官氏沒有養過他,而他,也是一直對官氏視之如蛇蠍。

難不成他這般多年的乖巧都是假裝的?

正如當年的官氏一樣?

“好。”他緩緩開口,卻冰涼無比,“既然你這般想見他,那本宮便成全你!”

司以徽更加用力地搖頭,眼淚落的更慌。

水墨笑冷着臉居高臨下地盯着他,沒有絲毫的心軟,恍惚間,他將眼前司以徽的哭求和當年官氏跪在他面前悲悲慼慼柔柔弱弱的樣子相互交疊了起來。

“夠了!”

聲音轉爲了沉怒凌厲。

“來是你自己來的,既然你如此想見他,本宮便成全你就是,如今你這又是做什麼?翊君養了你那般多年,他的好你倒是沒學到,官氏的下作你都是遺傳的十足!”

司以徽面色更是青白的可怕,眼眸睜的大大的。

他似乎沒想到水墨笑會將話說的這般的難聽。

其實,水墨笑現在這般也是遷怒。

若不是當年官氏,便不會有那十三年,而他雖然未必能夠和她有機會增進感情,可是,卻也沒有如今的患得患失。

他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了這一生!

是的。

他是在遷怒!

“鳳後!”這時候,蜀羽之從另一個方面得宮道走了出來,快步走到了水墨笑的輦轎前,面色凝然,“臣侍見過了鳳後。”

水墨笑眯着眼看着他,卻不語。

蜀羽之擡頭看着他,“鳳後誤會了,是臣侍帶徽兒過來得。”

“本宮病了一段時間,翊君又似乎不將本宮放在眼裡了!”水墨笑冷笑道,“本宮記得之前很清楚地告訴過你,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來這裡!”

他根本便不信他一個字!

是他帶人來的?

他將他當成傻子不成?!

蜀羽之跪下,面色卻正,“臣侍並非罔顧鳳後旨意,只是臣侍覺得皇貴君歸來是一大好消息,官氏應該知道。”頓了頓,又道:“鳳後來此不也是和臣侍所想的一樣嗎?”

水墨笑眯起了眼,盯着他不語。

蜀羽之也沒有退縮,只是與水墨笑的凜然相比,他的神色則多了一抹祈求。

半晌,水墨笑掃了一眼司以徽,冷笑道:“既然翊君來了,且又如此清楚本宮的心思,那便由你來替本宮辦好這件事吧!不過,本宮還是要提醒提醒翊君,莫要一輩子辛辛苦苦最終卻養出了一隻白眼狼!”

司以徽在聽了這話之後,渾身一顫,面上更是沒有一絲的血色。

“鳳後多慮了。”蜀羽之緩緩道。

水墨笑冷哼一聲,“回朝和殿!”

轎輦掉了頭,原路返回。

待一行人走遠了,蜀羽之方纔起身,走到了司以徽的面前,看着他難看的臉色,嘆息一聲,伸手去扶他,“起來吧。”

司以徽顫着身子看着蜀羽之,面上有着極深的驚慌以及難過。

蜀羽之將他扶起,然後,拍拍他的手,“鳳後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這些日子心情不好,那些話也不過是氣話罷了。”

司以徽搖着頭,隨即又跪了下來,然後對着蜀羽之磕頭。

蜀羽之忙彎下腰阻止,“好了,徽兒!好了!”

司以徽還是一個勁地搖頭,雙手不斷地比劃着。

我不是故意的!

父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想他,更不是想認回他,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來這裡!父君,我真的沒有……我只認父君,我只會認父君一個父親的!

父君,我真的沒有……

“父君知道!徽兒,父君知道!”蜀羽之柔聲安撫着。

“我……沒……有……”

三個極爲沙啞且不準的字從他的喉嚨涌出。

蜀羽之面色大變,“徽兒,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司以徽面色也是快速扭曲了一下,然後,連忙搖頭擺手。

“徽兒你別急,你先冷靜下來,你再說一次?徽兒,你能說話了是不是?”蜀羽之激動地問道,這般多年了,他幾乎尋遍了方法卻仍舊沒有能夠治好他。

御醫說是胎裡帶來的熱毒加之那一場高燒所致。

他明明能夠聽到,卻一直說不出話來。

可是現在,他能夠說了!

方纔他沒有聽錯,他說話了!

“徽兒,你再試試,再說一個字?再說一個!”

不管是御醫還是他,這些年下來,都幾乎絕望了,可是現在,希望又出現了。

司以徽還是搖頭,抿緊了嘴脣,面上的痛楚更濃。

蜀羽之見了他這般,只能壓下了心裡的焦急,“好,父君不逼你,我們先不說,先不說,別哭了,別哭……”

司以徽低着頭,身子卻仍舊是顫抖着。

有了這一番變故,蜀羽之也忘了前方冷宮中的官氏了,安撫了一番司以徽之後,便立即帶着他回了承月殿,隨後便召了御醫。

可司以徽卻第一次違逆蜀羽之,躲進了房中怎麼也不肯讓御醫診脈。

無論蜀羽之如何的勸,他都不肯。

蜀羽之只得先讓御醫回去。

房中

司以徽縮在了牀角處,身子仍舊是瑟瑟發抖。

“徽兒。”蜀羽之坐在了牀邊,輕聲喚道。

司以徽沒有迴應他。

蜀羽之沉吟會兒,隨後嘆息一聲,緩緩開口,“徽兒,父君不逼你了,你不要這般害怕。”

司以徽這時候的反應他有些不明白。

可卻知道不能着急。

或許,他還在因爲去冷宮一事而驚慌。

他會去冷宮,他也是驚訝,因爲這些年,他幾乎沒有對官氏有過過多的注意。

他也沒想過能夠完全切斷他和官氏之間的關係。

血脈之情是無論如何都切不斷的,再者還有靖王在。

當日他允許他和她皇姐來往便想到了他會受到靖王的影響從而對生父有了其他的想法的。

“徽兒,父君明白你去冷宮的心思,當年父君將你抱來養,便沒想過讓你徹底的不認你生父,後來你皇姐回京了,父君讓你和她親近,便知道你會對你生父生出感情……”

司以徽擡頭,又用力地搖頭,隨後便爬到了蜀羽之的身邊,緊緊地抱着他,像是擔心他會不要他似的。

蜀羽之擡手扶着他的頭,“你放心,父君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

只是心裡有些難受罷了。

他今日的行爲又一次提醒他,他並不是他親生的,而只是他抱來,或者該說是搶來的。

不是自己的,似乎終有一日都要還回去。

不。

徽兒不會。

官氏是沒有機會要回他的!

“徽兒。”蜀羽之扶着他的手臂將他從他的懷中拉起,面色認真地與他對視,“或許父君這般說很殘忍,可是父君必須跟你說清楚,即便全宸皇貴君平安回來了,你母皇也不可能將你父君放出冷宮的,甚至或許還會……”抿了抿脣,“將你父君賜死。”

司以徽愣住了。

賜死?

賜死……

“有些事父君一直沒有跟你說,如今你長大了,父君的話你也許能聽明白。”蜀羽之緩緩道,“當日你父君犯下了大錯,本就該死,可陛下卻沒有殺他,而只是將他打入了冷宮,一開始父君以爲是因爲你皇姐和你,後來方纔明白,陛下留下你父君,只是給自己留下了恨,她害怕殺了你父君,連恨都沒有了……這些年,她便是靠着恨一直走下來,如今……”

話停了下來。

有些話,他仍舊是不能說。

當日即便陛下還念着兩個孩子,可是現在,在除了靖王的身世之謎之後,她還會顧忌這些嗎?

官氏的兩個孩子,她只是對靖王付出了感情,徽兒,她或許連模樣也未必能夠記清楚。

官氏死活他本不在意,可是他不能不在意徽兒。

徽兒去了冷宮,便是他心裡還是在乎官氏的。

若是陛下真的……徽兒該如何?

“徽兒……”

司以徽又開始搖頭,然後拉過了蜀羽之的手,一筆一劃地在他的掌心上寫道:“你纔是我的父君,唯一的父君!”

神色堅定到了決絕。

蜀羽之看着眼前一出生便受盡了磨難的孩子,伸手抱過他,心中嘆息不已。

或許他終究不是一個好父君,不能不顧一切地爲兒子着想。

不過,若是能夠治好他的嗓子,那他還是有將來的。

沒有了殘疾,他可以拼拼爲他爭取真真正正的皇子名分,那往後他的人生也還是能夠過得平穩的!

……

永熙帝的儀仗停在了京城外的一個小鎮上。

雖然是小鎮,但是因爲靠近京城,也是繁華不下一個州城。

在儀仗停下沒多久,後來追上的雪傾終究還是決定了和雪暖汐單獨談談。

司慕涵猜到了雪傾的用意,但也沒有阻止。

姐弟兩人這般一說便是一整個下去,直到晚膳時分,雪傾方纔離開,隨後便直接趕回了京城。

她不是朝廷命官,和儀仗一同回去不好。

或許是因爲雪傾的話,這一頓晚膳用的格外的安靜。

晚膳過後,冷霧將內務府派人快馬送來的皇貴君朝服送到了雪暖汐的面前。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皇貴君朝服,雪暖汐有過一陣的恍惚。

“明日,我們便能回到家了。”司慕涵上前,摟着他,輕輕道。

雪暖汐看向她,“嗯。”

“阿暖,這十三年來其實我做得很不好,你……”

雪暖汐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要說了。”

司慕涵蹙眉。

“這一個多月我們走走停停,其實我也挺累的。”雪暖汐微笑道,“可不管多累,我卻都是高興的!真的涵涵,這一路走來,我一直都是快樂幸福的!我知道你這一路的張揚都是爲了我,你要向天下人證明我還是十三年前的全宸皇貴君!而你,仍舊是那般的愛我!涵涵,我從來便沒有想過這十三年來你沒有任何的改變,我們的家,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下午二姐跟我說了很多很多,雖然她不願意,但是卻還是說了,我知道她擔心我,而你也是一樣,可是涵涵,我想告訴你的是,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我愛你,不管你如何變,不管世事如何變,我都愛你,我愛的只有你!”

“阿暖……”司慕涵滿臉動容。

這一路上她都沒有提過京城的狀況,不是不想說,她也知道他越早知道越好,可是她卻鼓不起勇氣說,更怕嚇着了他。

可是如今,他卻告訴她,沒關係的。

雪暖汐轉過身伸手緩緩地撫摸着眼前的朝服,“我知道我穿上了這身朝服,恢復了全宸皇貴君的身份,我便不再僅僅是雪暖汐,我還有身爲皇貴君的責任!”他看向司慕涵,神色嚴肅,“涵涵,不管現在是何等境況,不管將來還會發生什麼,只要你在我身邊,我都可以應付!涵涵,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這句話不僅僅是你對我好,我愛你,更是患難與共,生死相依,一起面對一切即便是我們都難以解決的事情!”

二姐跟他說了這些年,尤其是近幾年京城,他的家發生的事情,他也是心驚不已,可是,卻從未有過不回去的念頭!

那是他的家,無論如何不好,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拋下這個家!

他好不容易重新擁有的家,即便再糟糕,也是他的家!他該做的,想做的,定要做的便是盡一切的努力來彌補這十三年來中產生的裂痕!

這纔是他理應做的!

司慕涵伸手撫着他的臉,“我真傻,當日我竟然差一點便將你從我身邊給推開了,若是我沒娶你,現在可真的是後悔死了!”

“推開?”雪暖汐失笑道,“你推的開我嗎?”

司慕涵也笑道:“不,我怎麼可能推的開雪大公子?”

“這自然是了!”雪暖汐伸手攬着她,“你也不看看我是誰?竟然敢推開我?”

“不敢,不敢了!”

秋風緩緩地吹拂着,卻始終帶不走這溫馨。

而此時,在京城皇宮中,秋日的冷宮更是多了一抹陰寒肅殺的氣息。

蜀羽之一直陪着司以徽,直到他入睡了之後方纔前來執行水墨笑的命令,當日得知了永熙帝尋獲雪暖汐的時候,他也曾想來這裡告知官氏。

而那時的心情也和今日的水墨笑一樣。

發泄心裡的難受。

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這冷宮中的人!

如同那一夜蜀羽之到來一般,官氏的房中仍舊是沒有燭火,唯有在宮侍進去打點之後,方纔亮起了燭火。

官氏坐在了牀榻上。

沒有入冬,因而並沒有躲在棉被中。

藉着屋子裡面唯一的一盞油燈,蜀羽之看清了官氏此時的神色。

陰冷猙獰。

一如既往。

“翊君怎麼有時間大駕光臨?”官氏盯着蜀羽之,冷冷說道,聲音沙啞難聽,“難道是那個人覺得養我這個廢人養夠了派你來解決我了?”

蜀羽之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怎麼?被我……”

“明日中午,宮裡面會有一件喜事。”蜀羽之打斷了他的話,緩緩說道。

官氏冷笑,“什麼喜事?她死了?”

“皇貴君回來了。”蜀羽之緩緩說着,聲音不輕不重。

官氏當即鎮住了。

“全宸皇貴君在雲州被陛下找到了,明日中午陛下便會帶着他回宮。”蜀羽之繼續道,“鳳後和本宮覺得這是個大好消息,闔宮上下都該知道。”

“你說什麼?!”官氏一字一字地擠出。

蜀羽之繼續自己的話,“你若是想死,應該能夠得償所願,皇貴君平安回來了,你對陛下來說便沒有任何用處了,只是可憐了靖……你的孩子。”

“你說什麼?!說什麼——”官氏爬出了牀角,在牀沿邊上像只野獸一般對着蜀羽之吼着,眸子漸漸泛起了血紅。

“今日徽兒來過。”蜀羽之還是用着不輕不重的語氣道,“徽兒,你的兒子,即便你沒養過他,即便你連累了他,可他卻還是沒有完全忘了你這個生父。”

“你胡說——”

“官氏。”蜀羽之繼續道,無視官氏的瘋狂嘶吼,“你一直怨天尤人,一直覺得上蒼虧待了你,所有人欠了你,可是你卻不知道你所擁有的比很多人都要多,可是你卻自己親手一點一點地毀了!當年若不是你執迷不悟,今日你也同樣可以得到一個安穩人生,一雙孝順的兒女!”

“你胡說!不可能——”官氏摔下了牀榻,仰着頭對着蜀羽之吼着,“你胡說!他死了——死了——早就死了——”

蜀羽之靜靜地看了他半晌,隨後,轉身離開。

身後,是官氏歇斯底里的怒吼。

“不會的!不會的——”

野獸般的嘶吼不斷地傳出。

蜀羽之便是走出了冷宮,卻還能聽見。

這一晚,冷宮不再安靜。

而同一時候,在皇宮另一邊的佛堂內,卻是靜得讓人發慌。

自從程氏離世之後,佛堂便一直安靜,像是被衆人遺忘了一般。

程秦仍舊是住在佛堂。

每日除了日常生活起居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跪在了佛像前誦經唸佛,比當日程氏這個出家人還要虔誠。

至少,在佛堂的宮侍眼中所見的是這般。

夜,已深,宮門也關上了。

一個宮侍快步走回了佛堂,進了大殿,走到了仍在念佛的程秦身邊,“公子,太女無暇來見公子……”

程秦擡起了頭睜開了眼睛,“我的話,你可傳到了?”

“奴侍已然一一轉達給了太女。”那宮侍道,“太女說那些小事不必言謝,讓公子好生養着身子就成。”

程秦沉默了會兒,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繼續誦經。

那宮侍見狀,心裡嘟囔了幾句,便悄然退下了。

出了大殿後,便遇上另外一名同在佛堂伺候的宮侍。

“他讓你去做什麼了?”

“去見太女。”

“太女?爲什麼?”

“還不是之前太女救了他一事,他說想請太女過來親自多謝太女,不過太女忙,不能過來。”

“太女是什麼人?豈會爲了他過來?這程秦還真的把自己當回事?當日太女救他的時候還一副貞烈模樣,如今太女對他沒興致了,卻上杆子去,還真的不要臉!”

“小聲點,若是被他聽見了就糟了。”

“糟什麼糟?大師去世了,他便是不用再伺候人,也不見得比我們高貴多少!聽說明日太女的生父全宸皇貴君就要回宮了,到時候太女的地位便更加穩固了,他那等身份別說是給太女當侍君了,便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小侍他也不配!”

“也是,對了,你可知道全宸皇貴君的事情?聽說以前陛下很寵愛他的。”

“這你還真問對人了,我……”

大殿外,兩個沒事做的宮侍如同今晚宮中很多隻聞皇貴君之名,未見其人的宮侍一般,偷偷打聽着當年全宸皇貴君的事蹟。

而在大殿內,程秦已經停下了誦經聲,殿外的絮語隱隱約約傳入他的耳中。

“全宸皇貴君……”

他擡頭看着面前的佛像。

“他沒死,那死了的秦家族人,又算什麼!?”

雙手猛然一扯,手中的楠木佛珠撒了一地。

滴滴答答的聲響在空蕩蕩的殿內顯得格外的清晰。

佛像,依舊慈眉善目,普度衆生。

而佛像前的人,卻已經是猙獰的宛如惡鬼……

------題外話------

終於進入本卷,乃至本文的最後一個大情節了,先來幾章溫馨的,然後……嗯,大家知道的,有親說,壞人終於死了,確實也是真的全死了,後面情節中的人,沒有壞人,有的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謝謝這幾日給舒蘭送花的親們,下面,請大家陪舒蘭繼續走完這漫長征途中的最後一段路吧,謝謝大家,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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