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題轉得太快，君瀚愣了一下才問追道：“怎麼？”
君洛一邊喝茶，一邊慢吞吞地道：“上次陌城一戰，六哥那裡損失慘重，你這裡卻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你手中能用的兵將有多少？三萬？五萬？這會兒六哥若是打過來，你有幾分勝算？更不要說，京城裡還有個三哥在虎視眈眈……”
君瀚不由自主地走到桌旁坐定，深深地看着君洛，像是要在他的身上瞅出兩個窟窿一樣。
“怎麼，四哥不認識我了？”君洛笑吟吟地問。
“這番話，是誰教你說的？”君瀚想了一想，沉聲問道。
君洛笑吟吟地看向羅青桃。
羅青桃慌忙搖頭，想了一想又勉強笑道：“這都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便是尋常百姓也未必看不出端倪來。恭王想到這些，倒也算不上稀奇。”
君瀚想了一想，點頭稱是。
君洛又笑嘻嘻地繼續道：“這會兒六哥若是打過來，你連大叫‘饒命’都來不及，又能拿什麼來保護青桃？你想當英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吧？”
“至少，我可以拼了性命保護她！”君瀚硬邦邦地道。
“嘖嘖，”君洛不客氣地嘲笑道，“真是可歌可泣！不過，你確定拼上性命就能護得住她麼？六哥可是說過不會放手的，你要拉着青桃跟你做亡命鴛鴦麼？”
君瀚本待反駁，卻又覺得無話可說，躊躇許久，終於還是沉默下來。
羅青桃苦笑道：“我是被你們搞糊塗了！不是在聊戰事麼？怎麼繞來繞去，又繞到了我的身上？難道在你們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只能躲在你們背後苟且偷生的廢物麼？”
君洛瞪大了眼睛，一時沒能明白羅青桃的意思。
君瀚已撫掌嘆道：“我竟忘了，小桃子的手裡，可還有羅家軍最後的一支精銳呢！”
君洛立刻笑嘻嘻地接道：“所以呢，青桃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呀，先想想你自己戰敗之後，怎麼求六哥饒你性命吧！”
羅青桃見君瀚臉色不善，忙道：“兄弟之間，爲什麼一定要兵戎相見？瑞卿表哥，我實在不明白……你們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爲什麼不能握手言和？”
“這還不明白？因爲他們都想當皇帝啊！”君洛在旁笑嘻嘻地道。
羅青桃知道事實確是如此，一時倒不知道該如何再問下去。
君瀚下意識地敲着桌沿，苦笑道：“當不當皇帝，我其實並不十分要緊……何況，便是我跟老六殺個你死我活，那個位置也未必落到我們的頭上……”
羅青桃忙道：“既然如此，你……”
君瀚苦笑着搖了搖頭。
羅青桃只得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她驚覺到自己問了個很蠢的問題。
“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她已經體會得夠多，爲什麼還是會想不通呢？
尷尬地沉默了許久，羅青桃只得繞開這個話題，試探着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君瀚想了一陣子，遲遲沒有回答。
羅青桃卻已漸漸地猜到了幾分。
他邀請君漓會面，爲的多半便是言和。可君漓根本連面都不肯露，這其中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羅青桃忽然意識到自己實在不該來的。
君漓沒有給她任何吩咐，也不會給她半分信任，她這次來，能做什麼呢？
只是徒然給君瀚增添煩惱罷了！
他兄弟二人還要打下去嗎？
一定要分出個你死我活才能罷休嗎？
羅青桃怔怔地想了很久，這件事始終無解。
君瀚想了一陣，苦笑道：“確實，我無力保護你……老六連見我一面都不肯，定是不會輕易休兵的了。他的謀略一向勝於我，我的勝算，實在微乎其微……”
羅青桃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心中不免酸澀難言。
她實在不願意看到君瀚露出這樣的神情。他一向是意氣風發的，如今卻被人逼到了這樣的境地。偏偏，那人還是他自己的親兄弟。帝王之家的親情，實在淡薄得可嘆！
一陣沉默之後，君瀚苦笑了一聲：“從一開始，我便知道這是必敗的局，可是老六總不肯對我放心。小桃子，你這次回去之後，要勸他多留心京城的動靜……我知道自己的斤兩，那個位置十有八九落不到我的頭上。我有一句話，你定要替我帶給他：我無意天下，只要他不趕盡殺絕，我願意奉他爲主！”
這句話，他說得很平淡，羅青桃卻覺心中一陣陣揪痛。
他是高傲的，卻不得不向君漓低頭。
可是君漓連見他一面都不肯，又怎麼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從一開始，君漓就氣勢洶洶，沒有給任何人妥協的機會！
先前，羅青桃的眼中只有君漓的冷暖喜怒，從未留心想旁的事情；此時細思之下，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慄。
君漓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再過一陣，她所能看到的天下，會是什麼樣子？
久別重逢，羅青桃卻沒了敘舊的心思。
君瀚本來便不多話，此時處境艱難，不免比平常更加沉默了幾分。
能說的話不久便說盡了，晚宴也只能草草了事。天黑不久，羅青桃便回到客房之中歇下，只覺身心俱疲。
她自己的事情，已經亂成了一團麻，偏偏如今這天下又亂成這樣……
從前她總想着依靠旁人，如今看來，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當此亂世，人人自顧不暇，誰又能顧得上旁人呢？
輾轉半夜，羅青桃連半分睡意也沒有。
事關天下，她一個性情疏懶的小女子，實在理不出什麼頭緒來。
她所能想到的辦法，除了聽天由命，不可能再有第二種。
明日便回陌城吧！替瑞卿表哥把話傳到。至於君漓怎麼想、這天下的局勢如何演變，都不是她能過問的了！
羅青桃發覺，自己這一生，似乎從未像今夜這樣殘酷地清醒過。
後半夜的時候，窗櫺上響起了幾聲輕叩，羅青桃毫不遲疑地起身打開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