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水賊

一秒記住,

晚飯是河裡撈的活魚,加上時令鮮蔬炒了幾碟子。沒想到聶侍衛皮糙肉厚看着壯實,手藝卻精巧得很。葉央被邀同桌進餐,自己就吃掉了半條魚。除了商從謹那看似陰沉實則關切的眼神讓人胃痛以外,一切都好。

一張木桌前兩人對坐,葉央這幾年都是一個人呆的時間多,紅衣師父找了個小山村把她丟下,兩三日纔來看一回。商從謹不開口,她也不說話,最後還是錦衣少年憋不住了。

“葉央,入夜之後你就在房裡放心睡下,門窗鎖好,無論聽見什麼動靜,都別出來。”商從謹吃相斯文,把筷子輕輕放下後提醒她。

葉央抹抹嘴巴,點頭笑道:“我可惜命得很。”人家準備充分來剿匪,自己就不湊那個熱鬧了。

說話間聶侍衛來收碗筷,一個侍衛,不但武功不錯,連瑣碎事也能一併料理,真是能者多勞,葉央又問:“你怎麼連個侍女都沒有?”

看商從謹也不像沒錢的,僱船伕出手都是十幾兩,整條船上卻不見半個女子。

“我自雁冢關祭拜故人回京,路途遙遠舟車勞頓,恐苦了她們,日常都有侍衛照料,男人總是比女子禁得住勞累。”商從謹淡淡解釋緣由。

大祁西疆的雁回長廊如今都在庫支手裡,雁冢關從前只是雁回長廊和其他地方的交界,現下卻成了大祁和庫支的交界。

葉央放在桌下的左手抓緊衣服下襬,掩飾着緊張,“祭拜……故人?”

“先定國公一家。”他聲音裡聽不出試探的意味,和剛纔無異,“對了,還不知道你此行去京城做什麼?”

“尋親。”與其被動不如主動,葉央緩緩道,“父母都死了,哥哥們在京城,我去投奔他們。”

“天子腳下雖安定卻也要處處留心,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請不要客氣。”不知道商從謹聽沒聽懂她的話,神色依舊如常,“你要是銀錢困難……”

葉央趕緊打斷他,“我的銀子夠用。”

商從謹卻道:“尋常客棧雖然住得,你孤身一人卻不適合,不如捐些香火錢住進寺裡,反倒安全。”

本朝宗教興盛,佛道共爭半邊天下,還有烏斯那邊傳來的拜火教,給處在動盪環境裡的百姓一絲精神安慰。各種寺廟的門檻也低,只要隨意捐些香火錢,不鬧事,就能在寺裡住三五日。

商從謹這個提議很好,葉央暗自記下,心裡卻還在琢磨別的。他到底認識那個葉央嗎?還是隻爲了顯得他人脈廣才故意這麼說?

直到睡前葉央還在考慮這個問題,怔怔地盯着桌上的蠟燭。客船裡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固定的,包括燭臺,以防船身顫動時蠟燭掉落而失火。

這艘客船總共十個房間,下層六個,上層四個,船頭船尾雕龍畫鳳,一看就是富商家用的東西。葉央卻很清楚,現在這艘船早就成了引來水賊的誘餌,商從謹讓她住在二層最靠裡的屋子,安全得很。

“希望水賊今夜就來吧。”臨睡前她吹滅了蠟燭,推開窗子看了看外頭黑沉沉的水面,行進速度比白天慢了些,卻依舊快過騎馬。

葉央能感覺出周圍的房間裡有不少人,那股隱隱的殺氣讓她從進屋起就汗毛直立。要是水賊晚一天來,那些人就要多藏一天,太辛苦了。

紅衣師父把葉央教的極好,全身本領傾囊相授——不過他和當年的葉駿將軍犯了同一個毛病,師父教功夫,親爹教兵法,都忽略了文化素養和思想道德的建設,幸好葉央沒長歪。

懷着對不法之徒到來的強烈渴望,葉央裹緊薄被,側身背靠船壁沉沉睡去。

睡了約莫兩三個時辰,船身突然晃動不止,幅度不大但她甚是警覺,立刻翻身而起。

——有人摸上船了!

葉央攏了攏睡得鬆散的頭髮,繫好腰帶,神經緊繃起來。商從謹要她在房間裡安睡,可自從定城那一夜後葉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醒來。

瞧瞧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兒,夜風送來溼潤水汽,遠處黑乎乎一片,天上無星無月,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葉央伏在地板上屏息聽了許久,那些人似乎到了客船的底層,打鬥聲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立刻傳來重物倒地的悶聲。

就在此時,外頭突然火光沖天,似是無數小船點着火把將商從謹的三艘船團團圍住!葉央從地上爬起來,使勁推開窗子——果然,水賊來了!

水賊頭子是哪個葉央分辨不出,正細看時,旁邊的兩艘貨船裡突然殺出不少人,和陸續上船的水賊纏鬥在一塊兒,亂影閃動之間,有些人掉進水裡。空氣裡漸漸瀰漫着一股血腥氣,混合着慘叫聲及兵刃相擊的清脆碰撞。

水賊生性兇殘奸詐,肯定會首先對客船下手,故而商從謹把功夫最好的手下佈置在了客船上,一左一右隨行的兩艘貨船上,則大多是弓箭手。

——可惜今夜星月俱無,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讓弓箭手們難以瞄準,只能藉着水賊火把照明的光。

廝殺聲還在持續,葉央本以爲那些賊人不過是烏合之衆,可她掃了幾眼,在一扇窗裡看見的粗略估計也得有百餘人,暗暗吃了一驚。更讓她震驚的是,商從謹的那些手下,全部身着軍服!

錯不了,進退之間訓練有素,絕對是大祁的將士,難怪能信心滿滿地說來剿匪!

難道這人是朝廷派來的?

本地官府無力解決這些水賊,朝廷派兵是常有的事,可怎麼會派個少年來?

葉央皺眉思索,門外突然傳來一個重重的腳步聲,嘴裡不住呼喊着什麼,仔細一聽,居然是那個掌舵的中年漢子!

她也顧不得許多,只怕那漢子隨意亂走遇上危險,於是開門出去,叫住了他。

“姑娘,你看!是水賊,是水賊呀!”中年漢子慌亂地指指腳下,急的臉龐漲紅。

葉央敷衍地點頭,“你不是早就知道這段河道有賊人出沒嗎?”

“水賊,是水賊呀!”漢子仍不住重複,撒開腿就往要往樓下跑去,“再不跑,咱們這條小命就交代啦!”

怎麼遇到危險時一個兩個都想着先跑?葉央非常疑惑,明明此時躲在客船三層的房間裡就很安全了。船隻並不比小樓容易攀爬,那些賊人想要到這兒,只能一層層殺上來。

葉央畢竟年歲不大,拉不住掌船出身的中年漢子,被他強拖了幾步也來了脾氣,右手五指作刀劈在他頸側,中年漢子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睡一覺吧,醒了什麼事兒都沒有。”葉央這麼說着,也打算回房接着休息,就是環境吵鬧了點,忍忍吧。

轉身的瞬間,商從謹自樓下走上來,還是白天那身月白繡銀線的華服,看着暈倒在旁邊的中年漢子,又看看葉央,帶着歉意道:“叨擾姑娘了。”

“沒事,明兒見。”葉央毫不在意。

明明外頭就是將士和水賊的拼殺現場,他們二人的對話卻比晚飯時還輕鬆,把喊殺聲當成了背景樂,誰也不放在心上。

“少爺,少爺!”聶侍衛匆匆衝上來,臉色驚惶,像是遇到了什麼大事一般,“不好了,賊人在船底鑿了個洞,河水灌將進來,請速去乘舢板離開!”

看來,今夜哪怕佔盡上風,也很難一帆風順。

“只鑿了一個洞,就不能補補嗎?”三更半夜還不能睡覺,葉央很鬱悶。

聶侍衛露出不好意思地表情,“屬下們……沒一個會補船的。”說着拿眼去看那暈倒的中年漢子,整艘船上唯一可能會補船的人被葉央敲暈了。

“帶上他,我們走罷。”商從謹示意聶侍衛背上中年漢子,一同離開。

葉央慚愧地跟在後頭。

舢板是種只能乘坐兩三人的小船,一般大船上都會備那麼一艘,以備不時之需。葉央幾人繞開前方激烈的廝殺現場,早就有人放下舢板,等着他們上船。

商從謹側身讓開通道,讓葉央先下去。現在不是謙讓的時候,她立刻擰身跳到舢板上,小船隻發出極輕微的晃動,聶侍衛看了,心裡不由暗歎一聲好功夫。

相比之下,商從謹一跳到舢板,船身晃動得就很厲害。葉央正想開口笑他幾句,驀地發現不對!

這舢板,不是因爲商從謹下來才晃動的!

一隻粗糙的手從河裡伸出來,抓住葉央的腳腕,來人全身黑衣,露出一個溼漉漉的腦袋,嘴裡不乾不淨地叫罵:“小崽子,可苦了爺爺我了!兄弟們,來呀,這兒有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定是這家的小主人!”

接二連三的,水裡冒出賊人的腦袋,初夏夜裡水溫偏冷可他們並不畏懼,快速向這邊游來!

被人抓住的情景,讓葉央依稀間想起兩年前那一幕。心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彷彿下一刻,晴芷的慘狀又會出現!

不,不要死。

葉央立刻掙脫被抓住的左腳,見掙扎不動,又蹲下攻擊那賊人的眼睛,動作快似閃電。聶侍衛也放下昏迷的中年漢子,與水賊打鬥。

白羽箭一支接一支地向這邊射來,水賊但凡敢露頭的,都不免吃了一箭。舢板在打鬥中晃動幅度愈來愈大,竟翻了過去!

葉央腳下一空失去平衡,緊接着落入水中,被迫灌了口帶着腥氣的河水,浮在水面上不住咳嗽。她前世水性不錯,肯定淹不死。

“呼……”舢板翻覆時商從謹也在上面,此時跟她一起掉進河裡,勉強露出頭來大口呼吸,眼睫上還掛着水珠,映襯着隱約的火光,問葉央,“你會鳧水嗎?”

“會啊。”葉央馬上回道。

“……我不會。”話音未落,商從謹便向下沉去,只波動的河面上冒出一陣水泡。

葉央趕忙伸手去拖他。連個狗刨都不會,太丟人了吧。不過都這時候還先問她會不會水,這人是真傻還是假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