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儘管葉央換衣服耽擱了好一會兒,葉家的馬車到懷王府正‘門’時仍然不算遲,只不過來得不晚卻不代表來得早,葉央未下車時,看見懷王‘門’口早停了一片的馬車。

皇子封王多在成年後,得寵一點的可能早些,不得寵的便要等新帝登基後才能被從前的太子,自己的兄弟冊封。而且大祁皇帝吸取前朝的教訓,不再每個兒子都封王導致權力多極化,極其重視嫡庶分別。通常只有皇后生的嫡子,也就是太子的親兄弟封王纔是世襲罔替,而其他皇子的子嗣,只能襲次一等的爵位,除非品行出衆,立下大功,才能另得加封。

商從謹前半生十幾年,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過來的,直到封王的消息傳出,朝中各位纔想起來,原來當今聖上的嫡出兒子除了太子,也就只有他了。五皇子存在感猛地提升到最高,葉央卻對他抱了幾分同情心。

恐怕商從謹現在已經被明裡暗裡巴結的朝臣搞得不勝厭煩了吧……

自搬出清寧宮那日起,懷王府上來自皇宮裡賞賜就沒斷過。葉央剛纔坐在馬車中,撩開簾子向外瞄了一眼,光兩扇鎏金的大‘門’就能看出氣派來,‘門’前車來車往,俱是有品級家族的座駕,喧鬧一片。

她沒用雲枝攙扶,自己跳下車來,衝二哥三哥笑了笑。

“阿央,你……”還是葉二郎紈絝出身見多識廣,臉上的表情僵了片刻就能開口,只不過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怎麼,這身不適合我?”葉央兩臂半伸,低頭看看自己,原地轉了一圈,“特意選了很久呢。”

葉二郎一時語塞,葉三郎總算反應過來恢復意識,低聲說了句實話:“其實……‘挺’好看的。”

“那不就得了。”葉央一攤手,見隨行的丫鬟小廝都準備妥當,便催促道,“咱們進去罷。”

葉家大小姐差使隨從的配置是管事娘子兩個,大丫鬟兩個,六七個小丫鬟並雜役小廝不等,和其他國公府閨秀的排場不能比,不過她也用不了那許多人,人一多,來來往往的說不定哪天就被葉央晨起練習的弓箭傷着了。

此行去懷王府,葉央只帶了雲枝跟着,輕省得很。

兩位哥哥在家裡看慣了她類似的裝扮,‘揉’了‘揉’險些脫臼的下巴,走在前頭。懷王府的管家並不是宦官,也不像宮裡出來的,卻極有眼力,笑得熱情而不虛僞,嘴裡說着“原來是定國公府上的公子們,問您家老夫人好”,一邊迎上來,動作卻僵在半空,聲音也沒了。

葉二郎搖着摺扇笑道:“後面那個是我妹妹,素來乖張,我管不了她,倒給懷王添麻煩了。”九月的風微涼,他的扇子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只搖了幾下裝裝風流就收起來了。

“二哥,把你那扇子借來用用,肯定合我這身裝扮。”葉央聲音清脆,說話時吸引了一片人的目光,熱鬧的懷王府‘門’前終於寂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葉央環顧四周,嘴角越來越彎。

她一身當下男子的長衫裝扮,淺杏‘色’袖子和下襬卻短很多,更像胡服,衣角繡着細細密密的‘花’紋,腰間佩着葉家人的那塊‘玉’,頭上梳了個四方髻,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支鑲嵌了明珠的烏木簪,少‘女’的明媚中又多了一半英氣。

比男人更俊俏,比‘女’人更爽朗,據說葉家祖籍在北疆,與疆外胡人貴族有過聯姻,所以葉央的五官比中原人分明許多,一雙眼睛也極爲深邃明亮。

武將世家的‘女’兒,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挺’‘胸’擡頭教人不敢直視的吧?

邁入懷王府的第一步是在告訴衆人,七歲橫行京城,九餘歲力抗庫支在雁回長廊死裡逃生,沉寂數年後葉央,又回來了!

繼續不在乎旁人的視線,繼續隨意所‘欲’地活出常人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她什麼時候畏畏縮縮過?什麼時候因爲過分繁複的規矩而束手束腳了?

“二哥三哥,我這樣好看麼?”葉央把一柄摺扇捏在手裡,於衆人驚歎的目光對管家微微一笑,輕聲道,“老伯,勞煩引路。”

“……絕了!”葉二郎暗地裡衝她一翹大拇指。

葉三郎眼中驚‘豔’的同時,眉頭卻蹙了起來,“若是祖母知道了,恐怕不妥。阿央,你再犯錯,就要跟二哥一起跪祠堂了。”

“……能不能不要在家外頭提我跪祠堂的事兒?你不說,我不說,祖母怎會知道?”葉二郎斜了三弟一眼,步子邁的優雅至極,“不過……看看周圍的視線,祖母想不知道都難了。”

轉過一處長廊,葉央不好意思地笑笑,“跪着跪着,就習慣了。”

那日偷溜出府去,回來後還是被祖母知道了。葉央的表現可圈可點,不爭辯不解釋,老老實實地低頭認罰。不管是什麼理由,做了就要承認,這還是跟二哥學會的。

葉二郎記得,那匹淺杏‘色’的綢緞還是他送給妹妹的,大祁時興的‘女’裝不過是襦裙深衣,橫挑豎挑都覺得不合適葉央,還不如她每日練功時穿的那些胡服,把頭髮隨意一紮來的順眼。

只是沒想到葉央如此大膽,竟把那匹好料子做成了男裝,袖口又仿照着胡服的形制,做窄了一些,別緻利索又好看,還很襯她。

想當年皇宮‘春’宴召來衆大臣及家眷,有嘉平公主身着一件繡了百鳥朝鳳的曳地襦裙驚‘豔’四座,聽說有頑皮的小貴‘女’在公主裙子上數過,當真有一百隻鳥;又有去年榮國公的嫡‘女’在家中冬宴上穿了件火狐皮‘毛’製成的氅衣,顏‘色’竟比院裡開的紅梅還熱烈!

葉二郎也想着,給妹妹‘弄’一身拿得出手的裝扮,不輸給嘉平公主及榮國公家的‘女’兒便好了。日子一天天過去都沒找到合適的,沒想到妹妹竟自己穿了件這麼別緻的!論價格不及曳地襦裙和火狐大氅,論效果卻好多了。

有個得用的丫鬟比什麼都強!葉央心下一陣舒坦,步伐輕快。衣服是雲枝按照她的要求做的,每天得了空便一針針縫製,針腳細密整齊,‘花’了不少心思穿上身,纔有現在的效果。

“三位,前面請,殿下已恭候多時。”從小路盡頭過來的是聶‘侍’衛,葉央的老熟人,他看見葉央愣了片刻才說話,不過這也是句實話,商從謹天沒亮就起來了。

還不止如此,定國公府來的兄妹三個剛想客套幾句,商從謹已經從正屋出來,身後還跟着個約莫三十歲的幹練娘子,表情很淡定,步伐卻出賣了他的心思。

在葉央面前遠遠地站定,聶‘侍’衛不無恭敬地立在他的殿下後面。之後,是長久的靜默。

“……殿下?”聶‘侍’衛一臉的敦厚耿直此時也不禁扭曲起來,聲音細若蚊蠅,“您倒是說話呀。”

“哦,說什麼?”商從謹循着聲音微微側頭,兩隻眼睛仍然黏在葉央臉上。

“都對視半天了,您招呼葉家二位公子一句,纔是禮數啊!”聶‘侍’衛急的直跺腳,那頭葉大小姐笑得眼睛彎彎的,他都快繃不住了!

商從謹穿的袍子是月白夾着銀‘色’的,倒能把周身的煞氣遮住不少,看來挑中這個‘花’‘色’也費了不少了心思,卻沒讓人‘精’明一些,帶着如夢初醒的恍惚道:“二郎三郎,有失遠迎,快快進來。錢大娘,勞煩你帶……葉家小姐去內院,記得上白茶,點心不要過甜,果酪等宴後再端上來……”

“殿下,您說的太多了。”聶‘侍’衛尷尬輕咳一聲提醒道。不知道的還以爲葉大小姐的吃穿用度都被府裡包辦了呢!

“見過懷王殿下。”葉二郎忍着笑略一拱手。

葉三郎卻很放得開,笑容爽朗道:“咱們昨日還一同讀書呢!”

管家同幾個小廝忙着招呼其他的貴眷,聶‘侍’衛承擔了引路的責任,帶着葉家的兩個兄弟進了正屋。這種大型宴會男‘女’往往是不同席的,來懷王府的‘女’眷另有去處,通常那些貴‘女’夫人們都由家主的妻子招待,只是商從謹還未娶妻,來的‘女’眷只能由管事娘子接待。

他身邊的頭等管事娘子是宮裡出來的‘女’官,見多了大世面,錢大娘待人接物井井有條,面對葉央的裝扮,臉上竟一絲異‘色’都沒有,道了萬福後便要帶着葉央去內院歇息。

葉家兄弟走出一段,商從謹才慢吞吞地挪動步子,落在了後面。

“懷王萬福。”葉央追上他,揶揄地行了個男子的揖禮,眨了眨眼睛,聲音低得只有彼此才能聽見,“時候不對不便同你多說,總之簪子我很喜歡,要是配套的吹箭能多幾支就好了。我找人依着你給的小箭做了些,卻不太得用。”

一段話噼裡啪啦說的很快,也不等商從謹聽清,葉央便跟着錢大娘走了另一條去內院的路,只留下個背影。

回到府上,拿着簪子給家裡人看過,大哥說烏木簪的珠子肯定很值錢,二哥說像是宮裡出來的東西,三哥說那珠子在五皇子平日戴的‘玉’冠上見過一模一樣的,葉央就起了疑心。

找機會去那佩刀店裡向老闆問清楚,根據老闆的形容,葉央就明白‘花’錢請他做事的人是商從謹身邊的聶‘侍’衛。

“……你喜歡就好。”

葉央已經走出很遠,商從謹纔回了一句,立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個筆直如一杆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