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簡單

葉晴芷嘴裡叫着“她醒啦她醒啦”跑出去,連‘門’都忘了關。

這小‘女’孩和她同姓,應該也是家裡的一份子。葉央把她的名字默唸了幾遍,暗自記住。心說再也不能裝昏了,千萬別‘露’出馬腳。

沒多久,葉晴芷和一個‘精’瘦幹練的灰衣老婆子走了進來,‘牀’的位置不是正對大‘門’,所以葉央起初只聽見腳步聲。

她聽小‘女’孩提過,看見老婆子就自然地叫了一聲“陳婆婆”。

“哎!”顯然是叫對了,陳婆婆高興地應聲,臉上皺紋擠得更深,坐在‘牀’邊抖起被葉央踢到一旁的薄被,給她蓋上,“姑娘想吃什麼?老婆子這就叫人送來。”

出現了!非常經典的豪奢一幕!

估計接着就是丫鬟紛紛端着各種‘精’致食盒在她面前一字排開的景象,葉央‘激’動得一時忘了自己住的這間房連套像樣茶具都沒有,按下歡呼的心情和腸胃,小聲說:“隨便做一點吧。”

陳婆婆點了點頭,支使葉晴芷幹活:“去叫伙房的人下完麪湯,端過來。”

葉晴芷本來站在旁邊充當背景,似乎也被支使慣了,一點頭蹬蹬蹬跑遠,動作相當利索。

“婆婆……”葉央目送她離開,決定問一個比較危險但又很重要的問題,“我爹孃呢?”

“唉!”陳婆婆聞言重重嘆了口氣,粗糙的手掌拍在大‘腿’上,葉央的小心肝又哆嗦一下,“老爺夫人都在城外呢,前兩天把你送回來就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難道說,救她出火場的人,是葉央的親爹?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葉央的確感覺到有個人拽着胳膊把她扛到肩上,可現在才知道那人是她爹!真是越來越難定義這對父‘女’的關係了,既然要救她,幹嘛還放話說餓死她?

葉央死活想不到合理的解釋,再加上後腦勺腫的包又開始疼,乾脆暫停思考,看陳婆婆從‘牀’頭拿過早被丟在一旁的‘毛’巾,用桌上銅盆裡的冷水浸溼,擰乾後涼冰冰地搭在她後腦上。

火辣辣的腫痛頓時消了一些,葉央抿‘脣’笑了笑,“麻煩婆婆了。”

陳婆婆動作一僵,就在葉央疑心自己又說錯話的時候,才眯着眼睛感嘆:“姑娘真是大了……”

只是道個謝,就把她‘激’動成那個樣子。葉央嘴角一‘抽’,心想這具身體從前的主人,是有多惡劣。

就在這時,葉晴芷雙手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裡是碗湯麪,湯汁在碗中微微晃動,舉到葉央跟前。

葉央趕忙接過,她餓了兩天,再不吃點東西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不過剛剛說隨便做點,廚房還真是隨便做的。麪條上除了撒了一點不新鮮的蔥‘花’以外什麼配菜都沒有,麪湯清的像水。

聽說國宴裡的那道開水白菜,是用母‘雞’肘子火‘腿’等燉的湯,狀若清水味道卻極鮮美。葉央又嚐了一口,果然也不是高湯,只是白開水加鹽而已。

不過一碗麪因爲餓的厲害,她還是坐起來以最快速度吃了個‘精’光,陳婆婆在旁邊幫忙按着‘毛’巾,葉央吃完一抹嘴,陳婆婆扶着她側躺下,‘毛’巾搭在後腦,收走了碗筷。

……好飽!

幸福地半閉着眼睛,肚子裡有了食物腦子也轉得快了些,葉央又開始思考自己和這個家的關係。不過很快就不用想了,因爲天剛黑的時候,葉央聽見外面有丫鬟奔走的聲音,說的是:“老爺回來了!”

可惜等到月至中天,也沒有出現想象中的葉央她爹孃來房裡關心可憐‘女’兒的場景。除了陳婆婆送來晚飯,其他人一概沒出現,連葉晴芷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只有院外鬧哄哄的直到深夜。

葉央白天休息太多,晚上卻睡不着了,在‘牀’上一會兒趴着一會兒側躺,腦袋裡那根突突跳的大筋終於安穩下來,她又翻了個身,初夏的蟲鳴聲在這個時辰格外惹人注意,不知什麼時候,在蟲鳴中又多了兩個人竊竊‘私’語的聲音。

屏息聽了片刻,葉央確定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坐起來蹬上鞋子慢慢站起來。來到這裡後走的第一步有些搖晃,不過動作很輕,沒發出一點聲音。

她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碎碎的‘交’談聲頓時清晰起來,藉着月光,能看見不遠處有兩個小丫鬟蹲在牆角,湊頭說話。

“聽說庫支大軍已經駐紮在城外百里處了,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能被老爺打得回草原放羊去,咱們現在就走,是不是……太心急了?”這把細細弱弱的聲音,葉央記得,正是說她爲禍鄉里的那位。

另一個丫鬟訓斥她,本來洪亮的嗓‘門’硬生生壓低,聽上去有些怪異:“你倒是想的輕鬆!庫支人足足二十萬,可定城裡的兵又有幾個?剛剛老爺和衆將軍在書房議事,我藉着倒茶偷聽了一耳朵,援軍至少要□□天才能到定城!你算算,咱們能撐到那時候嗎?”

“可是這幾天老爺已經吩咐城裡的人分批往東逃難,遲早會輪到府里人的。再說,大小姐拼得一死換庫支連退百里,我、我不能對不起她!”

“逃難已經說明現在危險了,分批分批,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分到咱們頭上!”話裡的猶豫被人乾淨利落地堵回去,壓低的洪亮嗓‘門’繼續說,“往大了說,大小姐於國有功,應該讓皇上感謝她,關你我這兩個小丫鬟什麼事!再說她現在就在屋裡半死不活地躺着,連逃難都沒能第一‘波’出去,你要是想效忠,跟她一起死吧,我今晚就逃!”

“……知道我在屋裡躺着,還敢蹲牆根兒下面‘亂’嚼舌根?”

一個略微虛弱的聲音打破了夜裡的寂靜,‘亂’用成語的小丫鬟一擺手:“這不是我說的!”

月光下,穿一身白‘色’中衣的葉央緩緩走過來,胡服短衣披在肩頭,額頭上碎髮凌‘亂’,“是我說的。”

兩個丫鬟齊齊打了個哆嗦。

她們對眼前這位葉家小姐的惡名有着非常深刻的體會,明明還不到十歲,就已經褪去普通‘女’孩子嬌憨柔軟的感覺,‘腿’長腰細,走路時身姿筆‘挺’,打量人時的目光比刀子還鋒利。

葉央嗤笑一聲。

聽她們談話的內容,似乎現在正是動‘亂’的時候,戰爭一觸即發,而駐守此地的一把手正是那個葉央還沒見過的爹,這座城池的平民已經在撤離了,她們怕來不及,商量今夜就逃命。

拼得一死,立功?

這件事葉央讓很在意,忽略掉兩個丫鬟嚇得發抖的模樣,讓她們站起來回話,問道:“我睡了兩天,有些事記不太清了,把你們知道的一一說出來。對,就是你,你先說。”

她隨手指了一個人。

丫鬟講的磕磕巴巴,葉央卻不催促,還時不時打斷她們梳理聽到的內容。漸漸的,一些事情在心裡有了輪廓。

真相往往是令人震驚的。

這具身體的爹是大祁朝一個官職不小的將軍,似乎還有爵位,兩個丫鬟說了半天葉央也沒聽明白,但有一件事‘弄’懂了——她是府裡嫡出的大小姐,明珠似的人物。

葉將軍夫妻恩愛,另一個原因是他常年駐守邊疆,每天泡在軍營裡的時間都不夠,故而家裡沒有‘亂’七八糟的小妾,人口結構比較簡單。

葉將軍半輩子都頂天立地的過來了,可唯一的‘女’兒卻很不爭氣,也可以說,是太爭氣了。剛滿月就抓住了老爹同僚的一縷鬍子,寧死不撒手,硬氣了一輩子號稱“流血不流淚”的李老將軍當場在滿月酒上疼出了汪汪淚眼,最後是剪了那縷鬍鬚才能回家的,而“小葉央”咧開沒牙的嘴笑得很開懷。

再長大一些,頑劣的個‘性’就全面體現出來了,不是揍張家的小子,就是上劉家的房,整個一目中無人的‘混’世魔王。在西疆這種邊陲之地,本就不太講究‘女’兒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禮數,葉央她爹一琢磨,最近西疆必有戰事,她娘再怎麼寵愛這個‘女’兒也不能留下,還是把閨‘女’送回京城,‘交’到老夫人手裡好好教導纔是正道。

於是派了一隊人把葉央送走,誰料半途就被她逃了,自己騎着馬又跑回了這裡——正趕上深夜庫支圍攻定城,十萬大軍勒馬在城‘門’外,準備一舉拿下!

定城兵力尚且不足,守城可以,但庫支還有十萬大軍,一旦全部進攻哪能守住?葉央她爹都準備拼死一戰了,不料庫支大軍的後方竟然冒出熊熊火光,在夜幕下格外明顯,竟然是糧草營失火了!

當然是葉央的功勞。

她遠遠發覺前方的異動,知道情況不妙,就趁着攻城時庫支人注意力集中在前,自己藏到馬肚子下偷偷跑到庫支軍營的後方,‘摸’到對方存放糧草的地方放了把火。

也算是天公作美,等到守營的庫支士兵發現糧草起火,叫人幫忙時已經來不及了。西疆天乾物燥,附近又缺乏水源,想救都救不了!

而葉央穿越過來的時候,正是另一個“葉央”的放火現場。她畢竟是個孩子,在人高馬大的庫支士兵中間根本不起眼,沒有引起敵人發覺,唯一不好的是被濃煙薰得暈過去磕傷了後腦勺兒,睡了兩天。

……原來,原來根本不是犯錯纔要被燒死,而是自己作的。

葉央聽完始末,默默感嘆:“自古英雄出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