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慢慢地步出機場大廳,仰起頭,看到飛機正向空中飛去。
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她們母子一起,飛走了,真的飛走了,現在留在這片國土上的,就剩下一個軀殼了……
一時間,寂寞和心酸涌上心頭,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沒有體驗過生離死別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
雖然在心裡已經做了很長久的打算,送她們母子出國,是早就計劃好的,直到這一刻,燕子和兒子真的已經離開了這篇國土,他才知道,她們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雖然不能給這個女人一個婚姻,但是,除了這一點,他給了她全部。他甚至把燕子帶到老家,見過自己的父母,還給祖宗上過墳,祭過祖,從傳統意義上來說,燕子已經是老蔣家承認的女人。只要見過父母,只要拜過蔣家的老祖宗,就是入了蔣家門的女人,燕子就是這樣的女人。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爲燕子給了他老蔣家生了個兒子,這個兒子是他這一代唯一的血脈。也是因爲這兒子,蔣能來願意爲燕子付出一切。
看着飛機越飛越高,漸漸進入了雲層,再也看不到了,蔣能來才收回視線,默然地來到車站,坐着機場快線回到了市區。
這次來送她們母子,蔣能來是單獨行動的,連秘書都沒有通知。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自己就越安全。
所以他從上海坐着高鐵回到了信江市,然後再讓秘書小劉帶着司機來信江車站接他。
只是,他本以爲這次的行動人不知鬼不覺的,卻不知,後面早有眼睛盯着了他。
蔣能來上了車,小劉看了看他,發現他上車後就一言不發,而且緊閉着眼睛,似乎顯得很疲倦。
小劉本有話要對老闆講,可是,看他這樣,小劉不敢說了,只是時不時看看蔣能來,把心裡醞釀了好久的事兒又反覆想了想了。
一路上,蔣能來似乎都在睡覺,不曾睜開過眼睛。直到車子到了政府樓的下面,蔣能來才睜開眼睛,還扭了扭脖子,然後等着小劉打開車門,才緩緩從車子上走了下來。
小劉拿着蔣能來的包,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到了辦公室,他很快爲蔣能來泡上了一杯茶,放到了蔣能來的案頭。
蔣能來坐在大班椅上,擡起頭看了看小劉。
小劉立馬明白了,他看着蔣能來,說:“老闆,聽說一號樓在走之前,見過王建才,然後王建才又主動去了她辦公室一趟。”
蔣能來本來平視前方的目光,立刻又掃回到小劉的臉上,那眼神裡立刻變得警覺起來。
“你去忙吧……”許久,蔣能來若有所思地對小劉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小劉會意,這時他再多說一句都是畫蛇添足了。他立刻退了出來。
“見過王建才?”蔣能來在心裡不斷地玩味着這句話。
王建才一個過氣的人,能攪起什麼風浪?黃忠華把他放到冷宮裡這麼多年了,估計這個人本有的一點銳氣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吧?況且,王建才能幹些什麼呢?杜秀青在這個時候去找他,有什麼陰謀?這段時間因爲忙着燕子出國的事情,加上迎接血防工作會議的召開,那麼多工程一起上馬,他還真是有些忽略了小女人的策略,看起來兩人從未有過的和諧,難道她要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攪混水?在背後對我動刀子,量她也沒有這個膽量!餘河政局要是不穩,影響了血防工作會議的召開,那麼,吃不了兜着走的人,首先是杜秀青,其次纔是他蔣能來。如果杜秀青爲了打倒他而損害了她自己的利益,那不是太得不償失?
可是,這個時候,她爲什麼要去找王建才呢?
蔣能來在房間裡轉悠了幾圈,似乎都無法把過氣的王建才和當權的杜秀青之間找到什麼聯繫點。如果王建纔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杜秀青斷然是不會去找一個過氣了的老幹部的。這麼說來,王建才一定有杜秀青需要的東西?或者說,王建才知道某些有關他蔣能來的秘密?還是其他人的把柄?
這麼一想,蔣能來的後背就驚出一身冷汗!
他再次坐了下來,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了一些,然後把王建才任職的軌跡好好回顧了一下。
如果說王建纔有什麼東西值得杜秀青利用,那麼一定是在餘家埠鎮任黨委書紀的時候,王建才掌握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是,他能掌握什麼呢?事情早就過去五六年了,帳都爛了,人也換了,當年的事情已經處理結束了。難道杜秀青還要深挖三尺不成?那麼,當年王建纔在餘家埠鎮的時候就是和何平搭檔,裡面有什麼貓膩,何平怎麼沒有告訴自己呢?只是說當年四青鄉的徵地款風波很快就平息了。再說,黃忠華也沒有因爲此事而爲難他啊?
可是,這樣看來,似乎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蔣能來覺得自己真是大意了,太大意了。千萬不能讓這個小女人來掘了自己的墳墓啊!當年那個活土匪都沒能奈何得了他,如果栽倒在這個小女人手上,那他就太沒有面子了!他是定然不能認輸的!
他看着桌上的電話,想了想,還是喊了聲了“小劉”。
小劉應聲而到,“老闆,有何吩咐?”
“你打電話讓何平現在過來一趟。”蔣能來說,看也沒看小劉一眼。
“是。”小劉得令而去。
沒過十分鐘,何平已經到了蔣能來的辦公室。
“老闆……”何平走了進來,心情還是有些忐忑。
蔣能來一般在辦公室召見他,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好事,與他分享,但是這種情況不多;另一種是,訓斥他,讓他吃子彈,這種情況很多。
何平一進來看到蔣能來那陰着的臉,就知道今天一準得吃子彈,心裡就有些忐忑不安了。
“坐!”蔣能來看都沒看何平,依舊蹙着雙眉,攏着雙手緊盯着桌面上那面插在日曆座上的國旗和黨旗。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領導幹部的辦公桌上就放上了這麼一尊東西。
一個豪華的檯曆座,上面放着檯曆,插着一兩支筆,最醒目的就是這兩面紅色的旗幟。
蔣能來緊盯着這兩面旗幟,腦海裡卻在迅速地運轉着。
何平看蔣能來的目光一直在那兩面旗幟上,也忍不住往那兒看了看,可是,他沒看出什麼不一樣啊!
年前新換的,紅得鮮豔,紅得耀眼。
何平的桌子上也擺着這樣的旗幟。似乎每天進辦公室的門,第一件事兒就是對黨旗和國旗行注目禮。
蔣能來看了很久,終於擡起頭,把目光轉移到了何平的臉上,那目光讓何平心裡立馬就起了雞皮疙瘩,有點驟冷的感覺,太陰森了!
“王建才最近有什麼動靜?”蔣能來突然問道。
“他,他去了杜書紀的辦公室……”何平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
“然後呢?”蔣能來的身子往前靠了靠,目光緊緊地盯着何平的臉。
“然後……”何平一臉的疑惑,沒有然後啊,他們似乎沒有再聯繫,再說,杜書紀已經出差去了。
“王建才最近幾天呢?幹什麼了?”
“上班,回家,似乎沒幹什麼,和平常一樣……”何平說。
他也一直在關注王建才的動向。
“當年和你和他搭檔,在四青鄉徵地款風波過程中,他掌握了哪些東西?”蔣能來依舊盯着何平問。
“他找過當時的四青鄉街道辦主任沈貴,具體調查了什麼,沈貴最清楚!”何平如夢初醒般說。
“去找沈貴,一定要快!讓他把當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有消息,第一時間向我彙報!”蔣能來下令道。
“好,老闆,我這就去……”何平巴不得立刻離開這個活閻王,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似乎都要把他殺死,太他媽難受了!
何平走到外面,感覺自己的全身都汗涔涔的。
這春寒料峭的,他居然在寒冷中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邊往下走的時候,何平也邊在想,王建才當年調查過沈貴,但是最後這件事兒也就不了了之,難道現在還要重新翻出這本爛賬來?
他回到辦公室之後,想立刻打電話給四青鄉的街道辦主任嚴龍寶,讓他叫沈貴過來一趟,可是,轉念一想,還是不行,這件事兒得自己親自去找,越少人知道越好。
於是,他翻出以前的電話簿,打給了沈貴。無奈,沈貴的電話卻已經停機了,早就不是這個號碼。
不得已,何平還是打電話給嚴龍寶。
嚴龍寶接到何平的電話,是十二分的驚喜,這個人可不是輕易會打電話給他的。
“何書紀,您好您好!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東方出太陽啊,看到何書紀的電話,我這心裡心裡激動得哇哇的亂抖!”嚴龍寶笑着說。
“你抖什麼?我問你,沈貴的電話是多少?”何平直接問道。
“這……您找沈貴有事兒?”嚴龍寶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問道。
“少廢話,告訴我他的電話就行了!”何平強壓着心裡的火氣說。
“是,是,是……”嚴龍寶立刻拿出新的電話登記表,給何平報了沈貴的新號碼。
嚴龍寶還想多和何平拍幾句馬屁,沒想到剛說完,何平就把電話掛了。
聽着電話裡嘟嘟嘟的忙音,嚴龍寶心裡好一陣罵娘:草,發的哪門子火啊?老子得罪你了嗎?再說,找沈貴有個什麼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