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月在家裡將養了幾日, 身子漸漸好了,但是要去父母墳前祭拜,恐怕還有些困難。這一日, 她起了身, 梳洗過了, 聽得身邊宮人說, 蕭煜求見。
她雖然在這裡住了數日, 見到蕭煜的次數卻並不很多。想來是蕭煜知道自己不討她的喜歡,所以只要她不傳召,輕易並不去看她, 只是派府中丫鬟探問平常可有什麼缺少的,他好去趕着買來。這一次他親自前來, 卻不知道有什麼事。
她命他進來了, 要聽他有什麼話說, 只見那蕭煜恭恭敬敬向她行了禮,才道:
“姐姐在家休息這幾日, 見姐姐氣色越加好了。姐姐身體可大好了?小弟此次來,是有些事想要和姐姐說。”
蕭如月頷首:
“你有什麼事,說就是了。”
蕭煜卻道:
“此處不方便,還請姐姐屏退左右宮人,隨小弟到一個去處, 小弟方纔敢說。”
蕭如月聽他如此說, 心中便有些不悅, 心道, 你有何事, 是不能當着人說的?到底念着眼前這人是自己弟弟,或許有些棘手的事, 不肯在外人面前說出來,非要自己幫助不可的。便答應道:
“既是如此,本宮便跟着你去。”
蕭煜恭恭敬敬謝過了蕭如月,便出門去等待,待宮人爲她換上外出的衣服,才領着她到了一間書房前面。
蕭如月皺眉道:
“我還道你要帶我到哪裡去,這間書房又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此時卻見蕭煜撲通一聲跪下,奏道:
“小弟未曾說明,便將娘娘帶至此處,還請娘娘恕罪。實在是因爲有一個人,是娘娘的舊識,要見娘娘的。此人身份有些尷尬,故而不敢叫人看見。”
蕭如月聽見他這般說,更是又驚又怒,厲聲斥責道:
“你做的這是什麼事!這書房裡究竟是何人?本宮出嫁前清清白白,未曾與人有私,你難不成還要誣陷本宮麼!”
她說着,轉身便走,生怕那屋子裡出來一個什麼人,會對她說出些什麼混賬話來。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姐姐誤會二弟了,是小妹想要見姐姐。”
那聲音如此熟悉,讓蕭如月一時間僵在了原地。她不肯相信似的,慢慢轉過身,便看見站在門口那人,正是她那已經失蹤了大半年、父親昔日裡賜名蕭如雲的那個妹妹。
她呆愣着,一動也不動,只是怔怔看着那女子的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出了聲:
“你是……如雲……”
兩個人靜靜站在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蕭煜已經不見了。
九九看着如月,她曾經極爲親密的叫她姐姐,她們只有大半年沒見,可是九九卻覺得,眼前的人的模樣,與她們相別時,已經有了極大的區別。
不,不對,不應該說是她們相別時。她們相別時,如月姐姐還病着,躺在牀上,人事不知,面白如紙。不應該與那個時候的樣子比較。
應該說是她們初見時,細細想來,她們初見時,離現在也沒有多久,一兩年罷了。可是就這麼一兩年的工夫,兩個人從裡到外,竟然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對於這種變化,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恐怕不確切。兩個人的變化,稱不上是什麼好的變化,只不過是逆來順受一般隨時而動,因此而改變了樣子。
九九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她站得筆直,身上穿着華貴異常、甚至顯得有些誇張的服飾,然而她的面容足以使那些華貴服飾黯然失色。她仍然是那麼美,那麼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她當初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了。當然不排除有九九早就知道她會成爲皇后的原因。但蕭如月的身上確實在那時候就已經具有一種其他人並不具備的氣質,這讓她顯得卓爾不羣。然而她的性情又是那麼溫柔可人,那麼嬌俏伶俐,讓每個在她身邊的人都會覺得舒適,愉快。
然而此時的她,已經改變了。此時她更加莊嚴,從前常常翹起的脣角,如今看不見一點笑意。她比起過去來,更有皇后的氣度了,然而從前那個女孩子,似乎已經不見了。那種嬌俏伶俐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稍稍皺起的眉,略帶倦意的雙目和瘦削的面頰。
九九覺得,這一切或許就在代表着,她過得並不很好。
她看見蕭如月張了張口,好像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於是她開口問道:
“姐姐……?”
蕭如月抿了抿脣,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往前踏了一步。極爲艱難地從口中吐出一個個字:
“如雲……是你……殺了……爹爹嗎?”
蕭如月說完這句話,立即伸出右手,捂住了嘴巴。
好像是在後悔,這樣的話爲何是由自己口中說出來的。
可是她的眼睛,還是很認真很認真地看着九九的眼睛,在追尋着答案。
她需要這樣一個答案。
九九也看着她,也非常認真地、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
“不——是——我。”
看着九九的眼睛,蕭如月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頓時,如月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她把手放下了,大口大口喘着氣,好像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了一根浮木,好像窒息的人,終於重新接觸到了空氣。
得救了……
如果真的是妹妹殺了父親,蕭如月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殺了妹妹爲父親報仇嗎?這樣的事情,她是做不出來的。
然而……她的臉又一次蒼白起來了,她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可能,一個比她自己的妹妹弒父還要可怕的可能。
“既然不是你……那、那、那到底是誰。”
她的聲音顫抖着,她的聲音很低。她這麼說着,卻並不是在對九九說,也不是在對任何一個人說。這並不是一個問句,她自己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其中滿是恐懼。這種恐懼,並不是出於對某個人的恐懼,而是對於冥冥之間無法掙脫無法逃躲的命運的恐懼。
“是他做的……對吧?”她低聲問。
她只是說“他”,並沒有說明是誰,可是她們兩個都知道。
九九猶豫了一下。
就這樣告訴她,真的好嗎?
之前她曾經和小六商量了許久,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若要讓帝后心意相通,需要怎麼做?若要刺殺秦玦,又要怎麼做纔好?且不說此事是否可行,小六自己就過不了心裡這關,他不想殺秦玦,實際上,他不想殺任何一個人。
一切都沒個頭緒,最終兩人說好,把事情告訴蕭如月,讓她自己決定。
這可能是最適合的辦法。
可是到了這時候,九九卻遲疑了。
“告訴我吧。“如月說。
她腰身挺直,目光堅定,似乎能承受住一切打擊。
九九慢慢地、慢慢地點了點頭。
蕭如月的身子晃了晃。
似乎有什麼一下子擊中了她,她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差點倒下。
“姐姐小心!”
九九口中叫着,連忙去扶住了她。
“我沒事……”蕭如月口中這樣說着,身體卻還搖搖晃晃。
九九把她送回了房間。
蕭煜連忙召了太醫來替她診視,太醫看過之後,說是隻要多休息便是,倒是不必吃什麼藥。衆人才安下心來。
九九在她牀邊陪伴,她一聲不吭,只是緊握着九九的手。
九九看見她忽然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