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曉娥做的酸湯貓耳朵真是一言難盡, 那黃不黃綠不綠的顏色、生不生熟不熟的麪糰、放壞了的酸菜的黴爛味, 一樣樣的都叫三位城市少年無力吐槽。你說都是做飯,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
三人沒怎麼吃這頓早飯, 意思意思沾溼了筷子就算完了, 然後在周翠翠的帶領下去桃花鎮上學。節目組已經與桃花鎮中學銜接好了,那邊的高三一班會接納三人當插班生,與此同時, 節目組和三位少年的家族還給學校捐贈了一筆鉅款和很多學習用品。
且不提三人的到來如何受廣大師生的歡迎, 林淡這邊已經到了教室, 正排着隊等報名。桃花鎮中學招收的學生一般是附近幾個村的孩子, 家家戶戶都不是很富裕, 但像林淡這般窮得叮噹響的卻也少見。
她穿着一件9塊9便能買到的短袖體恤, 下着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膝蓋處還打了兩個補丁, 看上去寒磣極了。雖說九年制義務教育提倡每一個孩子都擁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權力,但某些老師總會根據家庭情況把每一個孩子劃分到相應的階層,再區別對待。
原主的班主任就是這樣一個老師。與原主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夾槍帶棍, 一點小事也會被她無限放大,繼而揪着不放。原主會厭學也與這位老師有很大的關係。
但林淡根本就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而是緊緊護着身側, 以防別人靠近。她腰間的小布包裡放着一張存。折和幾千塊錢, 等會兒得存進農村信用社裡去, 可不能弄丟了。
二十分鐘後, 終於輪到她報名了,她正準備把書包裡的作業本拿出來,卻聽這位姓馬的老師警告道:“林淡,這次你要是沒寫暑假作業,我是不會讓你報名的,你給我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在九年制義務教育範圍內,任何一個老師都沒有權力剝奪一個孩子受教育的權力,那是違法的。林淡心裡很清楚,嘴上卻不說。班級也是一個小社會,處於社會底層的人是沒有發言權的,馬老師要是決意不讓她報名,她根本沒有一點兒辦法。
林淡默默拿出暑假作業,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上。馬老師隨意翻了翻,見每本都寫完了,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隨後似想到什麼,又抽。出數學作業本,仔仔細細檢查起來。
“你要是隨便亂寫,今天這個名也不用報了。”馬老師冷哼道。她已打定主意要把班上的毒瘤剔除出去。在管理機制很不完善的鄉鎮學校裡,經常會發生開除學生的事,只要民不告官不究,誰會管這些閒事?
排在後面的學生全都圍攏過來,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唯獨有一名頭髮枯黃的小姑娘擔憂地看着林淡,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她叫高小紅,是原主的同桌,兩人平時不怎麼說話,卻也從來沒發生過矛盾。
“林淡要被開除咯!”不知誰喊了一聲,惹得大家鬨笑起來。
然而馬老師的表情卻告訴他們這件事懸了,只見她不停往後翻頁,臉色越來越黑,又盯着其中的幾個大題仔細看,過了足足十幾分鍾才拍桌道:“說,你是不是抄了答案!”
“暑假作業還有答案嗎?”林淡平靜地反問。
馬老師這才反應過來,暑假作業的答案學校只給班主任配了一套,如今在她的抽屜裡鎖着,而小鎮上連個書店都沒有,想買都沒處買,所以說林淡是不可能拿到答案的。況且她家那麼窮,有那個閒錢嗎?
馬老師冷厲的表情僵了僵,隨後不耐煩地拿出名冊讓林淡填了。
林淡根本不在乎對方惡劣的態度。她的感情本就稀少,沒有必要浪費在一些不值得的人身上。她交了錢就轉身走了,背後是同學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像是很難接受她竟認真寫完了作業的事實。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林淡腳步停頓,然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見校門口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吃攤,有賣粉的、賣涼麪的、賣狼牙土豆的,每個攤位都圍滿了來報名的孩子,手裡捏着一元、五元、十元的鈔票。
林淡眼珠子一轉,頓時有了主意,走進傳達室想跟看門的老大爺打聽打聽情況,卻見他臉上佈滿冷汗,人也癱坐在椅子裡,像是在隱忍着極大的痛苦。
“大爺,您怎麼了?”林淡上前扶了他一把,順手就探明瞭他的脈象,原是關節炎犯了,這會兒正疼得受不了。這種病用艾灸治療見效最快,但林淡這會兒沒艾條,只好把內氣逼於指尖,幫老大爺依次按揉足三裡、懸鐘、陽陵泉、血海、樑丘等穴。
老大爺連連擺手想趕她走。他一個老人,怎麼好意思讓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幫他脫了鞋按摩?但按着按着他就沒掙扎了,痛苦的神色漸漸被舒緩取代。
“大爺,您好點沒有?我爺爺腿腳也不好,我在家經常幫他這麼按。”林淡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謝謝你啊小丫頭。”老大爺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大爺,我跟您打聽個事,門口那些攤位一天能掙多少錢?要不要交管理費?會不會被城管抓?”林淡認真地詢問。
老大爺笑道:“嗐,咱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哪裡會有人管這個,集市攤子還天天擺着呢。門口那些攤位生意好的一天能掙一兩百,生意不好的也就是糊個口,誰先來誰就佔着地方,不用交管理費,收攤的時候把地掃乾淨就行了。你打聽這個幹嘛?”
“我想擺個攤子掙錢。”林淡坦誠道。
“你?”老大爺上下打量她,然後連連擺手:“不成不成,你還小呢,讀書要緊,別想掙錢的事。”
“不是,我爸媽都走了,家裡只剩下我和爺爺,我爺爺最近又摔斷了腿,花了一大筆錢,我要是再不想辦法,家裡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林淡的語氣很平靜,並沒有博取同情的意思。
老大爺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息道:“是這樣啊,那你學習咋辦?”
“我只賣早餐,不會耽誤上課。一天掙那麼幾十塊好歹也有個進項。”
老大爺擔憂道:“你想賣啥?做生意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指不定錢沒掙着還賠了呢。”完了覺得自己說話晦氣,連忙又呸了一聲。
林淡忍不住輕笑起來,篤定道:“我準備賣社飯,大爺您放心,賠不了。”她對自己的手藝有百分百的信心,而且社飯無湯無水便於製作攜帶,每天只需把一個大蒸鍋和一個小爐子運過來就行了,一輛自行車就能搞定,比賣粉啊面啊的方便多了。
大爺一聽就急了,擺手道:“閨女,千萬別賣社飯,那東西現在都沒人吃了!”
社飯是某些少數民族祭祀社稷的一種食品,用糯米、青蒿、臘肉等食材蒸制而成,主要在社日(即立春後第五個戊日)進行,所以又叫社飯。然而,隨着年節氣氛越來越淡,華國民俗漸漸被遺忘,社飯這種東西已經很少有人會做。即便在偏遠的農村,社日這天也早已沒人祭祀,年輕一輩可能連社飯是什麼都不知道。
滿大街都是賣吃食的小攤或店面,卻沒有一個是賣社飯的,也因此,老大爺纔會極力阻止林淡。
“現在的孩子口味刁着呢!社飯摻了青蒿,味道怪怪的,還有一股澀味,怕是賣不出去。”他再次勸告。
“沒事的,我有分寸。大爺,謝謝您!”林淡辭別老大爺之後就去信用社存錢,留出一部分買了日用品、文具、棉被等物,原本還想買幾套新衣服,發覺買布比買衣服便宜太多,就都換成了布,細的糙的都有,家裡有一臺老舊的縫紉機,回去可以自己做,完了把這些東西用兩個蛇皮口袋裝好,捆紮在自行車的後槓上。
把車騎到離桃花鎮最近的一個村落時,她看見馬路下的河牀邊聚滿了孩子,像是在打鬧,其中一個瘦弱的小男孩被欺負得最狠,時不時被身邊的孩子扇一巴掌、踹一腳。林淡的同桌高小紅被幾個女生揪着頭髮扯到一邊,隱約在喊着:“不要打了,求你們!”
小男孩行走的時候一瘸一拐的,林淡起初以爲他受傷了,後來才發現他的右腳腳背與地面呈90度角扭曲,竟是患有足內翻。這是一種發育性畸形,難怪他會被周圍的孩子欺負。林淡擰着眉頭看着下方,卻又在不遠的地方看見了那三個城市少年和周翠翠。
他們雙手插兜,笑嘻嘻地看着這羣打鬧的孩子,偶爾還會伸出手議論一番,竟完全不去管眼前的混亂。負責跟拍他們的攝影師也沒有干涉,一是因爲他們有本職工作要做,二是因爲這一幕很有爭議,得拍下來,稍後再去阻止也不遲。孩子們就在他們眼皮底下,出不了大事。
林淡還在猶豫該不該管,卻見體格最強壯的一個少年忽然把瘦弱的小男孩往小溪裡推,讓他整個人趴在冰冷的水流上,然後揮手讓大家踩着小男孩的揹走過去。
他來回踩踏着小男孩,笑聲充滿了惡意。被他威風凜凜的模樣一刺激,陸續便有幾個孩子把小男孩當成踏腳石踩過小溪,又有幾名女生硬拉着高小紅去踩,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不知道他們這樣做有多惡劣。嚴格來說這不叫踩踏,這是踐踏!
小男孩終於受不了了,雙手死死摳入河牀,絕望地痛哭。高小紅也跟着哭起來,嗓音撕心裂肺。很顯然,這樣的欺凌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林淡雙眸一暗,立刻調轉車頭騎下四五十多度的陡坡,到了河牀上,然後把自行車扔到一旁,三兩步跑到近前,一腳將領頭的高壯少年踹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