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早之前第一次見到她的照片, 景言就知道,她和自己小時候很像。現在看到了,才覺得更像, 所以她也就更加厭惡。
“我不認識你!”景言絲毫都不掩飾自己的憎惡, 打掉了陸向言的手, 惡狠狠地說。
陸向言小臉皺了皺, 有些委屈, 看着惹人心憐,“是不是姐姐你不知道我呀,我一直都知道姐姐。我看過你的照片, 不會記錯的!我是陸向言,姐姐你記住了嗎?”
“你腦子有問題嗎?我說了不認識你了!”景言失態地吼着。一瞬間, 那些積壓了很久的東西洶涌而起, 特別是看到那一張與曾經的自己那麼相似的臉, 那些歲月都好像流回來一般清晰。
幼年目睹的那些歇斯底里的爭吵,乍然與母親被迫分離之後的恐懼和無助, 心中對父親和陌生女人的憤怒,連帶着失去母親的痛楚也再次開始糾纏,讓她無法呼吸。
“言言!”洛維抱住她制止她的激動,試圖安撫受了不少驚嚇的陸向言,“向言乖, 不要怕, 姐姐只是沒見過你!”
“姐姐, 沒關係的, 我不怕!你是我姐姐嘛!”陸向言勇敢地笑笑, 再次拉拉景言的衣角,“姐姐你要記住我啊!這是剛纔表演節目以後老師發的雪糕, 哥哥說你會來看節目,我留給你的!”
可愛的小女孩,純真期待的目光,虔誠地似獻寶一般捧上了一支雪糕。
“我不要!”景言聞言立刻明白這是洛維的安排,怒火更熾地揚手將雪糕打到地下,推了她一下,“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結果陸向言一時沒有防備就坐在了地上,她也不哭,只是大眼中開始慢慢積蓄淚水。可以看出她是在竭力忍耐着,不想讓景言更加討厭她。
“向言,姐姐今天心情不好,你先回家!記得和哥哥的約定!”洛維上前抱起了陸向言,慢慢地拍掉她身上的土,然後擦擦她的眼角,柔聲地安慰。
“嗯,我記得……”陸向言含着眼淚慢慢地說:“我不告訴別人,那哥哥你要幫我好好安慰姐姐啊!姐姐再見!”說完,她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好幾眼才走開。
“她只是個孩子。”洛維拉住景言沉聲說。
景言用力地掙開了洛維的手,憤怒地吼,“說什麼看節目,原來是你安排好的!想看什麼,大團圓啊!”
“冷靜一點好嗎?”洛維平靜地解釋,“我只是希望你能真的放開過往,試着去接受一些東西!”
“不可能!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
“我沒有讓你原諒他們,我只是想你能放過自己。你看到她,就會想起自己是不是?爲什麼你永遠都是在想不愉快的事情?”
“我不要你管!你以爲你是誰?我們不過是在一起而已,還沒有到我的一切都要你掌控的地步吧?當初我報復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幫忙,現在弄這一套虛僞不虛僞?”激動之下景言近乎口不擇言。
“言言,當初我不贊同,但是的確出手幫忙,只是爲了保護你。我從來沒有希望你去做那些事的意思。我不想掌控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能真的開心。有時候放開些很多事都沒有那麼艱難,你可以過的更好爲什麼不試試呢?”面對指責洛維始終都是平靜地陳述,即使有受傷也極力壓抑在眼底。
“我不想跟你說也不想看見你!”景言吼完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想到第一次爭吵會來的如此之快,他們之間還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磨合。景言不記得自己究竟在憤怒之下說過些什麼,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說了很過分的話。
許多時候她已經能夠去體會他的苦心,可是有些事對於她太刻骨。那些過往就如同切除一個長在身體深處的毒瘤,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拔除。
那雙含淚的稚氣眼瞳,讓她想着自己曾經是不是也那樣難過又要竭力隱忍。因爲媽媽已經很不開心了,自己想看她笑,所以不敢輕易地哭,即使是委屈也會悄悄忍耐。
可是現在她依舊還是失去了一切,而陸向言,只不過是個想要太多的小公主而已。
洛維是爲了她好,她知道,所以爭吵之後她很懊悔。他去了公司繼續加班,依然好脾氣地發信息給她,要她記得要吃晚飯。除掉那層冷漠的僞裝,他的包容忍耐和溫柔越來越清晰。
思來想去大半天,景言還是決定要去道歉。想起他上次加班的忙碌情景,她良心發現地特意做了飯菜裝在保溫飯盒裡帶着。
到了呈天大廈樓下,她忽然就有些猶豫。從來沒有做過類似道歉的事情,她自己也有些尷尬,再說她也沒什麼好辯解的,就更加不知道要說什麼。
在樓下轉悠了好一陣,她也沒有決定上去以後要說什麼,電話就忽然響了。她低頭一看,是洛維,想了想才接起。“喂?”
“來回走那麼久不累嗎,怎麼不上來?”洛維的嗓音微微帶笑。
景言直覺地擡頭,可是也實在分不清哪一個窗口是洛維的,只能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樓下?”
“你在哪裡我都能一眼就看到。”他低低地說,聲音中些微透出的感情讓她瞬間動容,這是他說過的最近似甜言蜜語的一句話了。
“那個——”景言發現要低頭道歉並不如自己想象般容易。
“傻女鬼,上來吧!”洛維嘆息一聲
“你……不生氣了?”
“我根本就沒有生氣。”
聽完這一句,景言終於覺得自己好像鬆了一口氣,立刻奔了上去,當然,中途還是要面對夜班看門大爺的鄙夷眼光。
一推開洛維辦公室的門,她就看到他整理着堆了一桌的資料,擡頭對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終於想見我了?”
景言有些訕訕地撇撇嘴,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麼激動,連那樣的話都口不擇言說了出來。成年後即使再生氣都不曾那麼失態過,卻對他發了那樣大的脾氣,她都開始不明白自己了。
“發脾氣的人是我麼,怎麼反倒是理虧的人大牌了?”洛維衝着她挑挑眉毛,似乎真的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景言一眼不發地默默將做好的飯菜一一從飯盒裡拿出來,擺好在他剛收拾完的桌面上。然後看看洛維,用眼神示意他過來吃。算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爲他做食物,沒有應有的甜蜜,反倒是她彆扭的要死。
“真的不跟我說話?”洛維嗓音低沉地問。其實他也很少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麼明顯的誘哄,讓景言心頭的內疚更甚。
“先吃飯吧!”景言尷尬地開口。
洛維忽然就伸手堅定地握住了她正在忙碌的手,輕輕用力將她帶進自己的懷裡。“我們先聊聊!”
景言不肯坐在他的腿上,“像什麼樣子!”
洛維硬是將她壓下困住,低喃,“我想抱抱你!”一句話成功制止了景言的掙扎,他將下巴放在她的肩頭,輕聲說:“今晚我們敞開心扉好好聊聊。有些話我只說這一次,你要認真聽。”
“威脅我。”景言悶悶地說。
“算是吧。媽在世的時候,給我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洛維似是在回憶,“照片上的你眼神倔強,卻帶着一般小孩子沒有的脆弱。即使是笑容,也那麼茫然。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你叫醒然後抱抱你。”
他說的很含蓄,卻帶着極深的感情。他沒有說自己那時有多心疼,多想早些遇見她。
景言沒有出聲,只是伸手抱住了洛維。這一瞬間,她特別想要了解他更多更多。
“我第一次見到向言,驚訝極了。之所以對她好,只是因爲她和小時候的你太像。如果你能平靜面對她,那麼就是真的放開了過往。可是,我把一切搞砸了。”說着,他苦笑一聲。
“……對不起。”景言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這一句話。
洛維低低地笑了,“我的固執女鬼也終於知道退讓了?”
“這麼不遺餘力,你是不是嫌棄我壞了?”景言瞪視他。
“我是想改造你!”洛維半真半假地說:“從現在開始我要讓你忘掉所有的不愉快過往,不許戴着你的壞人面具,不許你做什麼都以自己的驕傲爲準,首先,你要幸福。我要你以後的每一個笑都不再帶着那樣的陰影。”
“切,自大狂!”雖然嘴上在嗔着,她的脣角已經逸出藏不住的笑。
“我只是想你開心。以後我不會逼你,不會再自作主張,所以你爭吵以後也不準轉身就走!”
景言立刻做出反應,“好!那我也有要求!”
“說來聽聽。”
“以後我們要彼此坦誠。”
“沒問題。”很公平。
“那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地方!”景言終於問出了上次可可沒有刺探到的內容。
“……在這等着我呢!”洛維無奈,想了一下才要笑不笑地回答:“喜歡你的——囂張跋扈、牙尖嘴利、脾氣壞、小氣記仇、睚眥必報……”
初初聽着,景言還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忽然就對上他漸漸認真的眼神,瞬間有些動容。他認真地數着她所有的缺點,那些他早就知道,可還是義無反顧地等了那麼久,不在乎是不是值得。
“還繼續嗎?”洛維笑着問。
“夠了!”景言齜牙做個鬼臉,猛然想起一件陳年往事,“對了,那是我醉得迷迷糊糊,你是不是叫過我仙人掌?”其實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但是這個稱呼卻莫名清晰。
“知道我爲什麼叫你仙人掌嗎?”洛維倒是很有興趣。
“爲什麼?”
“因爲你當時滿臉都在冒痘痘——”換來當胸一拳洛維才認真地說:“因爲仙人掌表面是刺,內心卻全是水。”就像是她,表面倔強堅強,卻又一顆那樣敏感脆弱的心。
景言爲那個形容也忍不住笑笑,忽然瞥見桌上堆積的資料,忍不住咕噥道,“工作這麼拼命幹嘛啊?”
洛維很久都沒有出聲,弄得景言忍不住搗搗他,“吱聲啊!”
“我在想怎麼說纔不那麼肉麻——”洛維悠悠地說。
“照實說啊!”景言其實就只是隨便問問。
“因爲我想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他省去了那些過於甜膩的承諾。
雖然解釋那麼簡潔,景言還是被震動了。一直以來她對於他的忙碌都以爲是男人所特有的野心,卻沒有想到他的目的居然這麼簡單。這樣的回答更近似一個承諾,他對她的承諾。心頭的感動忽然間無以復加。
沉默了許久,她才低低地說,“你要等我。”
“什麼?”
“雖然現在我做的不夠,但是總有一天,你所能感覺到的愛會和我感覺到的一樣多。”景言更多是在心裡對自己說,她也一樣需要學着去愛。
洛維沒有迴應,只是低笑一聲,“傻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