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傅寧遠緊緊抱着易芝君尚有餘溫的身體,低着頭,沉默不語。

她死了。

她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她已經死了。

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他一眼。

僕人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傅寧遠此刻臉上的表情。

傅寧遠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胳膊不住的收緊,手指因爲太過用力而指節泛白,輕輕打着顫。

他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她已經瘦成這樣了呢?全身上下全是骨頭,一點肉都沒有,硌得人痛得很,彷彿再用一點力道就會讓這女人的身體散架一般。

那個豐腴玉潤的嬌小姐,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那些嬌嬌軟軟的溫言細語,分明就像是昨日夜裡的纏綿。

她一臉饜足後的慵懶,嬌柔迷人,趾高氣揚,又帶着小女兒的嬌羞。

“知道就好,所以你要好好待芝君,一定不要負了芝君。”

“這天下,想要娶芝君的人還有很多很多呢……”

“要是你有朝一日負了芝君,芝君一定不會回頭再多看看你一眼。”

“不過,就算他們千般好萬般好,我也只喜歡夫君你一個人。”

“將來我給你生七八個孩子,一半跟你姓,一半跟我姓,不用擔心我爹,我爹爹什麼都聽我的。”“阿遠你又笑話我,我咬你呀。”

“阿遠,要是有一天你發現芝君做錯了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原諒芝君。”

那日,你到底要我原諒什麼?

芝君,醒過來,告訴我,到底讓我原諒什麼?

別裝睡了,我知道,你又在捉弄我。

快醒過來。

告訴我。

究竟是要我原諒什麼?

醒過來。

我什麼都原諒你,都原諒你,芝君。

只要你,醒過來。

傅寧遠將腦袋深深埋進易芝君的肩窩,黑眸晦澀沉痛,哆嗦着泛白的脣角,發不出聲音來,眼中的熱淚順着眼眶滑落,渾身劇烈地顫抖,彷彿是幼獸失去母獸時絕望悽婉的悲鳴。

無聲的悲鳴。

可是他懷中那個慢慢冷卻的人,再也看不到他驚痛的眉眼。

蘇菜菜趕回來,便看到這樣一副情景。

黑袍的男人緊緊抱着白衣染血的女人,渾身發顫,悽苦絕望,像是要把女人揉進他骨血中一樣。

畫面悲涼,彷彿被全世界遺棄。

浩兒從奶孃的懷裡爬了出來,滾到地上,跌跌撞撞爬到傅寧遠腳邊,抱着他的腳,傻兮兮地笑,口水順着脣角往下流,他仰着一張傻氣的笑臉,奶聲奶氣的揹着詩。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傅寧遠的肩頭劇烈一顫,繼而將懷中的易芝君抱得更緊,身子發抖,像是抱住世上最後的救贖,不願再面對這個荒唐鬱孽的未來。沒有勇氣再看那孩子一眼。

彷彿黃泉碧落,忘川奈何,天地間,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易芝君的身體突然迸發出一陣粉色的光芒。

蘇菜菜虎軀一震:屍、屍變了?

卻看見一團白色的影子從易芝君身上滾了出來。

“終於……吃飽了,嗝……”饜足的嘆息。

是一個豆蔻年華的雪衣少女。紅瞳,巴掌臉,細眉細眼,營養不良,瘦得只剩骨頭。她眼圈鼻頭和嘴脣都是粉紅色,像是哭了很多天哭得紅腫了一般,映着她慘白的臉色,有些像吸血女鬼。從衣服裡露出來的雪頸上有着斑駁的粉色蝴蝶印跡,大小不一,爬滿了她的玉頸,似有向上攀附的趨勢。

蘇菜菜環顧了四周,陡然驚覺,似乎只有自己看得到這奇怪的少女。

宮玖無聲無息靠在蘇菜菜身後,輕聲喟嘆:“咦,同歸出來了。”

蘇菜菜嚇了一跳,捂着活蹦亂跳的小心肝,瞪大眼睛道:“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下回出場的時候能稍微有點腳步聲成麼壯士?蘇菜菜默默腹誹。

宮玖眯着眼睛道:“易芝君死的時候,爲師就來了。”他拿狹長的鳳眸掃了蘇菜菜一眼,嬌嗔道,“蘇兒,你看戲看得太入迷了,身入此局,霧裡看花,這樣可不太好噢。”

蘇菜菜一愣,連忙轉移話題道:“你剛剛說同歸,這女孩就是那隻叫蘇同歸的嗜虐獸嗎?”

宮玖舒心地笑了笑:“沒錯,她就是嗜虐獸,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

何止是不一樣?蘇菜菜默默道,嗜虐獸在她眼中基本上就是個長着犄角獠牙血盆大口的變態。

卻不想,本尊竟然如此小清新。

雪衣少女回過頭來,紅眸發癡,飢渴難耐,垂涎地看着易芝君,易芝君的額頭綻放出一抹粉紅色的熒光,慢慢擴散,從那一團熒光中撲扇撲扇飛出一隻粉色光芒的蝴蝶,蝴蝶振翅飛舞,熒光點點,飛到雪衣少女面前,繞着她轉了一圈,最後落到她的下頷處,凝固,粉色光芒漸漸消失,那隻飛舞的粉蝶變成她下頷上的一抹粉色印跡,和她脖頸上的粉色蝴蝶斑一模一樣。

蘇菜菜指着那隻化作印跡的粉蝶,張大嘴巴:“師父,這是什麼法術?”

宮玖搖了搖頭,解釋道:“這並非是法術,而是絕殤。嗜虐獸以情殤爲食,常附身在癡情女子身上,嘗其絕望品其殤,除非寄主能感覺到來自心上人的愛意不再痛苦,不然嗜虐獸便會一直呆在寄主身上,直至將寄主身子元神掏空爲止。寄主身死,嗜虐獸饜足而出,寄主身上最後一縷情殤,稱爲絕殤,絕殤化作粉蝶斑附在嗜虐獸身上,從腳踝處順沿而上,四肢,心臟,鎖骨,下頷……待最後一隻絕殤爬上嗜虐獸的眉心,漫身蝴蝶振翅而飛,粉光瑩潤大盛,嗜虐獸便會興極而亡。”

蘇菜菜菊花一緊:“興極而亡?這是種什麼死法?”

“傻孩子,這世間,有愛才有殤。”宮玖慢條斯理道:“嗜虐獸一生驚懼倉惶,活在絕望中,感覺不到愛和快樂,從來不會笑。那些翩翩飛舞的粉蝶,每一隻絕殤上都有一絲當初尚未變成絕殤的繾綣愛意,嗜虐獸會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感受到來自幾百幾千個癡心女子的愛意,在愛和快樂的包圍下,微笑着死去。”

蘇菜菜望着那雪衣少女下頷上的粉蝶發呆:“所以,同歸身上的蝴蝶斑,是她生命的倒計時?”

宮玖嘆息:“的確,按照她這種吃法,不用十年,那絕殤便會爬滿她的臉……”

蘇菜菜問:“明明知道自己會死,嗜虐獸爲什麼還要吃絕殤?多吃一隻絕殤,他們就離死亡近了一步,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愚笨的獸?”

“因爲不吃情殤他們會餓死。而絕殤,是情殤名品,對於他們來說,就好比人類之於罌粟花,是他們無法抗拒的癮。”宮玖笑,眉眼彎彎,脣角沒有絲毫暖意:“所以嗜虐獸他們一生活在悽惶絕望中,看着自己的死期一點點逼近,看着他們自己將自己逼向深淵,無人救贖。”

“還是來晚了啊……”

一聲悲憫的嘆息,那位叫做何餘燼的青衣少年來到嗜虐獸旁邊,纖手一翻,凝神掐訣,食指上凝出一滴鮮紅色的血,他將血喂到嗜虐獸嘴邊,柔聲道,“同歸,吃這個……”

嗜虐獸露出警惕的神情,秀眉擰得死緊,充滿敵意:“何餘燼你煩不煩呀,怎麼老追着我不放?不過這次你來晚了,我已經吃掉絕殤並且又多了一隻粉蝶,你看……”嗜虐獸指了指自己的下頷。

她臉上有着小孩子惡作劇得逞的驕傲自喜。

“這次你隱去氣息跑得太遠,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這裡,可惜,還是沒趕上,讓你離死亡又近了一步。”何餘燼搖了搖頭,露出慈悲的笑容,溫文爾雅,猶如青竹冉立。

將食指指腹上凝出來的血珠又湊近嗜虐獸了些許。

“別對我露出這麼噁心的笑容,噁心死了。”嗜虐獸一臉的厭惡嫌棄。

擰着眉頭,似乎頗爲垂涎那何餘燼食指上的血珠子似的,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繼而慌忙地抱住他的手,如同野獸進食一般發出咕嚕嚕的聲音,貪婪地吸着他指尖上的傷口。

蘇菜菜扯了扯宮玖的袖子,茫然道:“這是……佛祖割肉喂鷹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錯,是馴養。”宮玖的表情無不諷刺,“這人想馴養蘇同歸已經想了幾百年了。每次等到同歸吃完絕殤的時候就強制性地喂血給同歸,現在他的血在同歸心中大概是和絕殤一樣美味的存在。”

“爲什麼不是餵食花花草草饅頭花生,而是餵食他自己的血呢?”蘇菜菜問,這得多痛吶。

宮玖眯起了鳳眸,勾脣譏笑道:“因爲其他東西別的人也可以喂同歸,而只有他何餘燼身上的血,同歸離了他就永遠吃不到。”

蘇菜菜心中默默爲何餘燼點贊:大俠好手段。

宮玖又道:“不過這人幾百年了都沒有馴養成功,同歸一次次地附身到癡心女子身上,一次次棄他的血肉於不顧。”宮玖嘲諷地看着何餘燼,聲音冰涼,“獸性難馴,這小子竟然自不量力想要馴養上古紀就已經存在於世的獸,簡直是癡人說夢。”

何餘燼擡頭,看向宮玖,脣畔帶着悲憫蒼生的笑容。

他的眸光從宮玖身上滑過,落到蘇菜菜身上,輕啓朱脣:“姑娘,他說得沒錯,獸性難馴,你可要小心了。”

小心?蘇菜菜虎軀一震。她要小心誰的獸性難馴?

這裡除了她,就是宮玖呀。

蘇菜菜的智商“騰”的上線。

“師父,你也是獸?”

作者有話要說:24號入V噢,謝謝各位姑娘陪夕霧一直走到這裡。

寫文是件特別耗費時間且寂寞的事情,謝謝每一位留評的姑娘,讓我覺得不再孤獨。

入V之後可能要和許多妹紙分道揚鑣,那咱們江湖上見咩o(*≧▽≦)ツ

謝謝芍子的地雷,咬一口麼麼噠!

芍子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1-21 23: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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