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雙方的互壓之戰,也不知道誰人更能壓上一頭。
到底是這柄自出生開始便凌駕於世間所有劍勢之上的仕魔劍厲害還是顧朗傳言中盡得王道真傳的劍勢更勝一籌,誰也不知道。
顧朗輕舒了一口氣,手中一個迴轉,靜靜的抵禦着來自仕魔劍的劍勢餘威。
看着這雙方打得比拼,因着妙無花的罷手,遊拈花也不需動手了,他本非局中人,便乾脆以外來人的眼光看待着這柄仕魔劍與顧朗的較量。
遊拈花撫掌而笑:“我有預感,這一仗會非常的精彩。”嘆了一聲,遊拈花又道:“不成想這次誅仙大比,最精彩的一役竟在這裡。”
“喂,遊真人,你不要站着說話不腰疼。”諸星元白了一眼遊拈花,“生死相關之際,你在這裡湊熱鬧?”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遊拈花道,“一切自有命數,我們在這裡焦急也是無濟於事。還是看看顧朗會有何等表現吧!”
而他們在這裡的低語嘆息,顧朗盡數聽不到,雙目之中只有眼前那把仕魔劍。他的劍法起始於九幽冥獄,日夜枯坐,眼前所見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目中所急,暗無邊際。吞噬一切,那樣的黑暗當真是等閒不能輕易受之。
初時的他靜若枯禪,每每獨坐,無邊的黑暗之中,睜眼與不睜眼已經沒有太大差別了,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如此的廣博黑暗之下,他於黑暗中冥冥悟出九幽十二劍,但劍法還不完整,他只覺還似是少了點什麼一般。
這一百多年,他遊歷神州的同時也在參悟,參悟這劍法中缺少的東西。王道崑崙、俠道蜀山,這一貫是崑崙、蜀山多年所傳,何謂王道何謂俠道也是修士永遠不斷追尋的東西。
王者霸業,他的九幽十二劍就因着那霸道無匹的劍勢成爲傳說中最接近王道崑崙的東西。
但真的是這樣麼?或者說僅僅如此麼?
當成型的仕魔劍在誅仙台上出現的那一刻,那藐視衆生霸道之勢讓他激動的不能自已,同時也心中明白,這就是所謂的霸道之勢。凌駕世間,端看誰的霸道之勢更甚一籌罷了。
寧無缺手裡執着那柄仕魔劍冷笑着看着顧朗,但在顧朗眼中,根本看不到寧無缺的影子,只有那柄仕魔劍。
那柄吞吐靈力的長劍,似是有了靈性一般,時不時的試探更似是挑釁,顧朗只覺得奇怪,自己好似當真能感受到此劍的劍靈一般,若這劍靈是個人定是以一副睥睨的姿態斜睨着他,彷彿在說:“你來啊!”
靜靜的看着那柄長劍,血脈中的瞳術得以打開,一點不差的細細觀忖着這柄引動神州大亂的長劍。
此刻那柄長劍更似是一個孩子一般,涉世不深,卻懷有可怕的力量,好奇又無辜的看着這些修士,毫不收斂的釋放着自己的劍勢。
那血紅的劍身,莫名地讓顧朗想起了那殉劍的蘭竹二老,這一刻他只覺得這柄劍有靈性,卻飲血而生,也有邪性。放佛一個亟待點化的頑童一般。
顧朗腳下一劃,劃出了一條長線,多年修習的崑崙正統道宗靈氣延綿不絕,這些靈氣充斥着他的劍域,與仕魔劍自帶而來的劍勢做着無聲的對抗。
不管是那傳說中的斬人氣運,他眼中只有這柄劍。所謂的斬人氣運或許是真的。但天道有言,得失平衡。萬千機緣中總有一絲變數,所以,他不悔,也不怕,眼下他所做的只是真正的在劍勢上凌駕於這柄長劍之上。
他顧朗悟他自己的劍道,無需藉助什麼斬人氣運的邪術。
顧朗雙目中一片通明,只是一場長久的拉鋸戰,從初時的試探開始,到最後毫無規則的橫衝直撞,仕魔劍由一開始的挑釁轉爲不耐,到最後瘋狂的想要擊碎他的劍勢。
雙方的好勝心起,到底誰更能壓人一頭,到底誰纔是這天下間最霸道的劍勢。
顧朗靈臺通明,雙目直視前方,這一剎那心無雜念。
“他這靈臺是……”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仕魔劍在寧無缺手中,寧無缺在此的消息一經傳遍了神州,總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各方看熱鬧的修士前來,其中便有蜀山的李忘真帶着明玉真人、鍾步歸等人,雖然這一回也是名義上的相幫,但明顯,李忘真帶的人不如上一回那般多了,只零零散散十來個修士,用了幾張千里遁形符趕來。
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看向顧朗,李忘真不由驚詫:“顧朗這是……”
但見他額頭之處好似有明珠在側大放光明,雙目璨若雙星,而那頭圍他劍勢所壓得寧無缺臉色煞白,瞧着很是不好,但是手裡緊緊的抱着仕魔劍不肯撒手。
“他這是頓悟還是……”李忘真皺了皺眉,他身爲蜀山劍俠一脈曾經的傳功長老,於見到之上的造詣自然不凡,自也能看出顧朗眼下的情形有些奇怪,卻說不出哪裡奇怪。
“他這是靈識、神識已入藏神,但修爲丹田之內的靈氣還不到達,這種境界叫做僞藏神,是一種介於出竅後期巔峰跟真正的藏神之間的境界。”一旁停戰旁觀的遊拈花微微蹙了蹙眉,只是臉上的表情似喜卻嘆:“果然是後生可畏啊!只是秦家傳到這一輩也就到此爲止了,待得有朝一日秦雅、顧朗二人得入飛昇,那麼曾經聲名赫赫的明定城秦家便當真再也不見了。”
“得入僞藏神的境界,應當是顧朗於劍意上有所突破了。”妙無花話音剛落,便見顧朗腳下微微一動,手中雖然無劍,但渾身劍氣在側,不由好奇:“顧朗這練得是什麼劍?我知曉秦雅是以身修劍,但顧朗這一柄瞧着有些奇怪。”
那層層疊疊的劍氣讓顧朗周圍好似被無數劍光包圍在內,他一步一步走向寧無缺,初時,寧無缺還不以爲意,待得又近前了幾步,忽地白了臉色,雙手似是控制不住地顫抖,連忙用雙手抓緊了仕魔劍。
或者說顫抖的並不是寧無缺本人,寧無缺再不濟也是藏神期的大修士,還不至於會害怕一個顧朗,他所害怕的,或者可以說並非顧朗,而是這柄仕魔劍傳達給他的感覺,不停地顫抖,卻又有些不甘,還妄圖強硬的一擊。
見這模樣,許久不曾開口的秦雅突然開口了:“這柄劍太過有靈性,是好事卻也不是好事。一般而言,仕魔劍的劍勢凌絕紅塵之上,所掌劍者自然能察覺到這柄劍非一般的劍勢,此時於掌劍者來說,這是好事;但若有一天,當另一道劍勢反欺凌於他之上時,它所有害怕、恐慌之感就會反而傳向掌劍者,是以原本寧無缺並不會害怕顧朗,但眼下如此,也不過是捨不得那柄劍罷了。”
在場人中,論修爲秦雅不一定是最高的,但若說到對劍的領悟,便是李忘真也不敢完全說要勝過秦雅,只能說伯仲之間罷了。是以他的話,自是有非一般的說服力。
“哼!信口雌黃!”寧無缺冷笑,對秦雅的話根本不相信,只冷聲道:“想要我放棄仕魔劍,那是不可能的。”
“你隨意就好。”秦雅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與我無干。”
眼看着寧無缺的雙手顫抖的更厲害了,便連看向顧朗的雙目也多了幾分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懼,這若放到平時,都是不可能出現的,但眼下卻真正的成爲了事實。
“怎麼會這樣?”寧無缺用力抓緊了仕魔劍,幾乎是有幾分聲嘶力竭的吼道:“給我停下來!”
仕魔劍掙扎的更厲害了,或許可以說仕魔劍開始嘗試掙扎着脫離寧無缺的控制,兩方拉鋸之戰,顧朗所做的唯有一步一步走向他而已,寧無缺整個人卻已狀若瘋癲的與仕魔劍展開了一番爭執:“你給我回來!不過一個出竅修士有什麼好怕的。”
仕魔劍不聽勸,橫衝直撞的樣子,帶着不肯撒手的寧無缺也行的東倒西歪的。
這是已有不少聞訊而來的修士,見着寧無缺這幅模樣皆驚訝不已。
“這瘋瘋癲癲的當真是寧無缺麼?”有圍觀的修士詫異,“我五十年前見他時,他風度翩翩,號稱修羅派第一美男子,胸中有丘壑,怎麼如今成了這個樣子?欸,好生可惜!”
“聽說仕魔劍兩弒其主,這寧無缺得了,雖然沒死,可這瘋瘋顛顛的樣子也叫人害怕的。”有人嘆道。
“所以說這柄劍魔性的很。”嘆了兩聲,一些人以旁觀者的角度再道,“這劍再好我都不敢拿,也虧得寧無缺了,居然還敢去碰。”
“所以說他瘋了嘛!”
……
旁觀的修士指指點點,寧無缺雙目通紅,死死的盯着仕魔劍,這模樣看起來當真入了魔怔差不多。
“他不會真瘋了吧!”有人嘆道。
“誰知道呢?”跟着一人連連搖頭,看着寧無缺於心不忍。
一旁停戰觀望的遊拈花原本抱着雙臂並未說話,眼下卻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一般,仔細盯着寧無缺半晌,突然道:“不好,他要走火入魔了。”
這般話音剛落連忙出手一掌擊在了寧無缺的後背之上,被這一掌一拍,寧無缺當場吐出一口黑血,手中抱着的仕魔劍不停地跳動着,終於控制不住,仕魔劍飛了出去,全場似是眉頭蒼蠅一般亂竄。
“寧道友,論理此事我不應該過問。”遊拈花輕嘆了一聲,眼中有些不忍,“但是總有些事要勸誡一下你,你想報仇,我不能多說,只是仕魔劍你再拿下去非瘋了不可。一千多年的日夜修煉的成功將毀於一旦。修士修煉到高階不易,你又是如今這等修爲地位,不如還是不要打仕魔劍的主意了。”
“此劍劍靈六魂主煞。”妙無花皺眉,他通習佛性,自然不會喜歡仕魔劍這等殺虐的產物,連連搖頭,“等閒之人,若是收服不了此劍者用之,輕者瘋瘋癲癲,後者枉死。如寧無缺若非本身是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恐怕也是要同此一道的。”
雖說眼下寧無缺還沒有瘋,但衆人所見,他雖然沒有瘋,但也差不多了。
“我……”寧無缺咬住了下脣,眼中滿是不甘。
“寧道友,恕遊某直言,你若是有朝一日,修爲手段能遠高於他二人,做這世間第一,那麼無論什麼仇都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何必執着於一柄劍呢!”遊拈花再次勸道,“更何況仕魔劍斬人氣運的傳說也不一定是真的,你看妙無花不是現在還好端端的嘛,我瞧着傳聞許是空穴來風也說不定。”
這話一出,卻叫葭葭驚訝不已,在她的印象中,遊拈花可是少辛手下的人,怎麼會反而出言勸阻呢!
寧無缺沉默良久,終究是恨恨的回過了頭去,雖是什麼都未說,但這動作,之於寧無缺來說,已經是一種無聲的妥協了。
眼見寧無缺妥協,遊拈花這才嘆了一聲,看向那柄還在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的仕魔劍,微微搖了搖頭,而後看向顧朗,卻見他雙目緊緊的盯着仕魔劍,半晌之後,突然開口道:“此劍斬運,斬人多少氣運,則斬己多少氣運,斬人者斬己。”
斬人者斬己!
這話一出,立時引起軒然大波,就連先時,仍對仕魔劍有所念想,想來撿便宜的修士也立時嚇得不吭一聲,便連看向仕魔劍的目光都帶了幾分猶疑。
有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神色不若尋常的顧朗:“你看到了?”
“嗯。”顧朗微微頷首,又道,“劍身之內三分之一處有此一行字‘斬人者斬己’。”而後顧朗低下了頭,還有一行字:“鑄造者——明定左氏。”
其實這句話已然無需多說了,這個“左”字已足夠說明太多的問題了,一個驚才絕豔,十萬年不世出的天縱奇材,袖手所佈的那個局將多少人置在局中,普天之下,似乎也不在他的眼中,這當真是好生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