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被那種鋪天蓋地的疼痛淹刺得透不過氣來,一口氣憋在胸腹間不上不下。周身骨胳被粉碎似的痛得她禁不住大叫,卻一聲兒喊不出來。耳旁有很大的動靜,聽起來人很雜,其中夾雜着年老的婦人在叫:“吸氣!夫人,用力吸氣!”
有年輕的聲音在低聲抱怨:“產期未到呢,如果不是那個寧司氏到來,夫人也不至於鬱結早產。”
“寧司氏於夫人的妹妹有恩,兩家又指腹爲婚,如今寧司氏前來投奔,老爺卻不肯收留,夫人心中有愧,自然……”
“說得是……”
舒雅奇怪地想,這是哪裡?這些人說的什麼她怎麼聽不明白,又一波陣痛襲來,舒雅什麼也聽不進去了什麼也記不住了。
昏沉了不知道多少時候,屁股一痛,口裡一口痰嘔出,舒雅想罵人,出口的卻是響亮的哭聲。
門外一個男人問:“男孩女孩?”
“恭喜黎老爺,是位千金。”舒雅聽得抱着她的婦人道。
“怎麼會不是男孩?……”門外男人憤怒地罵起來。
房內的竊竊私語一齊消失,空氣死一般沉寂。
“傳話,本老爺喜得貴子,府裡每個下人賞銅錢十文。”一會兒後門外男子咬牙切齒道。
“老爺……”女子悽楚無奈的聲音。
這是爲什麼?舒雅想,她變成剛出生的小女孩?聽說話語氣,這是某個古代不是現代,而她的便宜老爹不知因爲什麼,要將得女宣傳爲得子。舒雅拼命想掙開眼睛看清楚四周,卻敵不過剛出生的脆弱的身體本能,她陷入了泥沼般的黑暗之中。
舒雅再次醒來,是被男子的喝罵與女子悲悽的啼哭聲吵醒的。
“不行,不能叫黎昕。”男子惡狠狠地喝斥。
“老爺,昕兒的名字是陽天姐夫取的,悟意爲前途一片光明,姐夫已經故去,就留個名字作念想,求老爺了。”女子悽悽哭求。
男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停了一會道:“好,依你,就叫黎昕,但是你必須保證,不能告訴孩子寧家人的存在。”
“老爺……”女子哭起來。想是點頭答應了,腳步聲響起,隨後狠狠地摔門聲傳來。
“昕兒,我兒,你爲什麼不是男兒?你若是男兒,娘也不用做背信棄義之人……”女子哀哀哭泣。
滾燙的淚水落在舒雅臉上,舒雅心一軟,伸起一隻小手,想給女子擦眼淚。
“昕兒,我兒,你知道心疼娘啦?”婦人又哭又笑,把舒雅摟得緊緊的。
吃了睡睡了吃,日子過得飛快,舒雅穿越到耀國已經四年多了,她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耀國一個小縣城清河縣富商黎重信的嫡女,公開身份是嫡子,名黎昕。
這一年冬天似乎格外的寒氣滲人,黎昕穿着厚厚的棉襖棉褲坐在裹着毛毯的椅子上。窗外樹木綠葉已蕩然無存,偶有寒鴉飛過,一片冬季蕭瑟之意。
她孃親包氏坐在旁邊做針線,口裡哼着童謠,不時擡眼看黎昕,黎昕靜靜地坐着,看起來聽得入迷,其實心裡轉着自己的心思。穿越到這裡四年多,她的便宜爹爹沒有關心過她們娘倆,每次來了必定是來罵她孃親的,罵她孃親頭胎生了女兒,壞了黎家風水。黎昕每每氣得很想開罵,奈何年糼言輕,只得忍字唸了一遍又一遍。
爹不看重她們母子,包氏又不當家,下人們也不把她們當主子尊敬,瑣事上根本無人照料,黎昕的衣服,全是包氏一針一線縫製,這麼冷的天氣,從丫頭們的竊竊私語中知道幾個姨娘房中都燒了地龍,她孃親作爲正室夫人,房裡卻連個火盆都沒有。
想想自己前世死得冤枉,或許天可憐見她平生沒有作惡過卻慘遭負情毒殺,給了她穿越重生的機會,只不料卻降生在這樣的家庭……
黎昕也想出頭,只是自己現在還是稚兒,沒有謀生能力,如今這境況……還是先把忍氣吞聲,長大了再來揚眉吐氣罷。
黎昕默默地打算着,忽聽包氏欣喜地叫:“老爺。”
“明日起讓昕兒去學堂唸書。”黎重信冷冷道。
“老爺,這怎麼行啊?昕兒是女兒家呀。”包氏失聲驚叫。
“不行也得行,在我沒生下兒子之前,昕兒的身份不能暴露,別人家的兒子四歲就上學堂了,昕兒再不送去學堂,人家要說閒話了。”黎重信惡聲道。
黎昕高高興興地去上學了,可以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她很開心。
學堂就在隔兩條街處的李秀才家,家僕把黎昕帶到學堂就走了。
黎昕好奇地看着一切,學堂裡的小孩子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怎麼這麼像女娃?”一個面如冠玉的小男孩問。
其他孩子一齊點頭,是啊!瞧這脣紅齒白,眼睛烏黑晶亮的,皮膚那個粉嫩,比女孩子還漂亮的臉蛋,大夥兒一齊小心肝顫抖,只差流口水了。
黎昕瞪了小男孩一眼,心道你比我更象女孩,小臉光滑水潤的,大眼忽閃忽閃,漂亮成這個樣還說別人象女孩?
“你讓開,擋道了。”
“我叫樂逸宸,你叫什麼?”小男孩沒有讓路,眼睛亮閃閃地看着她。
黎昕不耐煩,一側身想越過他。
“啊……”黎昕尖叫,原來小男孩竟撲上來在她的小臉猛親了一口!
黎昕猛擦臉上的口水,氣炸了爆發了,一擡腳,朝樂逸宸一踹,樂逸宸不備,仰面摔個四腳朝天。
黎昕與樂逸宸的緣份,經由那一個親親那一腳,算是結下了。
黎昕在學堂的生活過得很舒適,學習對於她很輕鬆,夫子對於好學生是另眼相看的,經常給她開小竈,她學到的比人家學到的多得多。學問做得好,模樣生得俊,學堂裡的同窗爭相捧着她。黎昕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樂逸宸過得也是豐富多采,他爲了捍衛他的黎昕獨一無二的跟班地位,跟學堂裡的所有同窗都打過架,身手在一次次打架中越練越好,特別是在他爹給他請了武術老師後,更是打遍學堂無敵手。
樂逸宸天天一大早去黎府門口等着,等黎昕出來後一起去學堂,下學了送黎昕回府。排座位時也一定要和黎昕坐一起,連出恭都要在門外守着。平時拎書袋磨墨什麼的活計,更是義不容辭。
黎昕對他的馬屁行動,倒是沒有抗拒,默不作聲享受着。
黎昕慢慢長大,身體輕盈,皮膚白皙,頭頂梳着童子鬢,披散着的頭髮黑亮柔順垂下,眉眼如畫,長得比小時更好看。
樂逸宸的皮膚是瑩潤的蜜色,兩人同歲,但是樂逸宸更加高挑,雙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溫雅清新。
兩人同進同出,樂逸宸眼裡根本看不到同窗,黎昕對同窗同樣無感。她關心的是每天學到什麼知識,這些知識有什麼用?外面的世界現在是什麼樣?怎麼樣可以擺脫家庭自立?對於身邊這個影子一樣的人,黎昕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也正因爲有樂逸宸劃地爲牢把黎昕禁錮看護起來,黎昕的女子身份,竟沒一人察覺。
黎昕在學堂裡過得很如意,在家裡卻是煩惱不少。她孃親對她知冷着熱萬般呵護,將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疼着。黎昕與孃親感情深,對她爹經常喝罵她孃親的行爲便更加不滿。她暗暗發誓,長大些想辦法賺錢,把孃親接出去,再不在這府裡受委屈。
“娘,你也歇歇,別一天到晚忙,我的衣裳足夠穿了。”
這天黎昕從學堂回來,見看包氏做針線又把針扎到手指上,心疼地勸道。
“你生日快到了,娘要再給你做一套新衣裳。”包氏拿起半成品在黎昕身上比劃着,眼裡淚光點點,欣喜又心酸地說:“昕兒,你再過幾年就跟你小姨一般大了,以前你小姨的衣物也都是娘給她做的。”
包氏的妹妹在包氏剛懷胎那年失蹤了。
“娘……”黎昕攬住包氏的肩膀,無聲地安慰她。
孃兒倆正說着話,門外二夫人的丫環小喜高聲道:“夫人,二夫人請大夫人到前廳議事。”
黎昕眉頭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她孃親怎麼說也是大夫人,正室,二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頭,也敢如此放肆。依着她,是要治小喜不敬之罪的,不過看看包氏,想想自己的年齡擔當,黎昕放棄了。
“你回稟二夫人,這就來。”包氏揚聲道。
黎昕苦笑,不能怪爹的那些小妾不把娘放在眼裡,她孃親自己就拿不出當家主母的架子。
聽說她爹黎重信原是包家的夥計,娶了包氏得了包家的家產,又得了一個朋友的幫助,一步一步擴大生意,才成了清河的富商的。起家之本怎麼說也來自包家,若不是包氏太過懦弱,她爹如何敢如此?下面的小妾又怎麼敢一個二個的爬到正室頭上?需知包氏無子,她們也沒生出個帶把的,誰又比誰強了?
“娘,我跟你一起去吧。”黎昕道,她怕包氏吃虧。
二夫人招包氏來議事,卻是耀國赫赫有名的大富商正元商號的老闆孟慶到清河小城巡視旗下生意,隨行的有孟慶的獨子孟仕元、女兒孟灩和夫人劉氏。
清河小城的各商家爭先恐後宴請孟慶,需知孟慶願意灑點小買賣給他們做,就夠他們折騰個幾年。
各家內眷也不甘落後,紛紛曲線救國走孟夫人的路子。若兒子女兒有幸入了孟夫人的眼,成了兒女親家,那好處是大大的有。
二夫人也想走走夫人外交的門路,奈何人家是正室,她是妾室,如果以自己的名義遞貼宴請人家,不只落不了好,還會給孟夫人瞧不起她貶低她身份的不愉,於是請包氏前來,要包氏下貼。
黎昕跟在包氏身邊進了議事廳。大廳中熱鬧非凡,姨娘們花枝招展,妹妹們珠紅翠繞,她的四個姨娘四個妹妹都在,她的神龍不見首尾的爹黎重信也在。
“見過老爺。”包氏折腰行禮,黎昕跟着垂首請安。
黎重信黑着臉,包氏木吶無趣,長女黎昕對外稱是兒子,又是一塊不能言語的心病,更兼算命先生說他不能得男,是包氏命裡無子之故,因而對包氏十分不喜,眼下重重地哼了一起:“起身罷,給孟夫人下張拜貼,請孟夫人攜公子小姐過府玩耍。”
黎昕冷眼一旁看着,黎重信攀龍附鳳之心原也無可厚非,只是這樣一個一絲不念結髮之情的陳世美,着實讓人生厭,孟家既然是大富之家,孟夫人豈是憑一張沒有什麼新意的貼子請得動的?
黎府送出貼子後,沒有迴音,可是並不影響幾位如夫人的心情,據說孟夫人接到的貼子厚厚一摞,什麼時候就大駕光臨黎府也不一定,各房如夫人與小豆丁們,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當二十四個時辰使,每日裡忙得不亦樂乎。
這些與黎昕無關,她是嫡女,可是公開的身份卻是嫡子,如此一來,她與孟灩孟仕元均無聯姻的可能,每日裡照樣去學堂裡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