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太陽的毒辣,就像是一生珍愛的女人遞給你一杯毒酒。
汗水在滴落,脣邊卻乾澀的如同火燒,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種煎熬。一萬七千人屹立不動,他們絕非自願。
時間流逝,天罪突然再次從地上坐了起來,抹了抹頭上的汗水,就看到一輛輛馬車連成一條線,正從院落大門向這邊行駛過來。
爲首崔始源一馬當先便到了點將臺前面,笑着說道:“少君,您吩咐的東西屬下都帶來了。”
天罪點了點頭道:“哦,進來的時候沒有受到阻攔嗎?”
崔始源也疑惑道:“是啊,其實屬下早就準備了一些打點,但屬下才剛提出少君的名頭,他們就痛快的放行了,原來少君是如此的有名望啊!”
天罪撇了撇嘴道:“消息傳的還挺快,只是這名聲不算太好就是了。既然來早了,就在這裡直接弄吧。”
崔始源痛快的點了點頭,立即轉身喝道:“起竈,做飯!”
那一隊的馬車之上,裝着的都是大鍋柴火,還有無數的原料。基準都是米肉,整個家畜被劈成兩半,拾弄乾淨大骨大肉。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
南明的軍營中能吃到肉嗎?答案是有的,但卻是先分等級再分數量。黑羽衛每天都有肉食,但一人只有二兩,多了就沒有了。黑羽衛這樣陛下最爲倚重的三衛之一也真的就只有這種待遇而已,造成這種原因的,還是因爲肉價太貴,整個大陸養殖牲畜都很難,也只有傳說中的北齊國纔是肉食比較多的地方,但若是想大快朵頤一番,也是十分奢華的事情。
至於這預備營,十天能給上二兩肉都算不錯的了,大多都是一鍋湯湯水水的菜中裡面添上一點肥膘用來增加葷腥而已。
起鍋,盛水,切肉添肉,崔始源找來的幫手都有一定手腕,拾弄起這些東西來動作飛快,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鍋就已經直起來了。又一炷香的功夫,點火添水了。再一炷香,大塊的肉被切成拇指見方,都一股腦的填進鍋裡,整整盛了大半鍋才補充上一些蔬菜,直到放滿,蓋上蓋子就煮了起來。
另外的鍋則是煮米,粟米泛黃飄香。
漸漸的,米香和肉香就飄出來了,在整個廣場上來回激盪,那些預備營的人又是驚嚇又是勞累,本來已經很餓,但此時……他們身邊就是三萬多具屍首,血液早已經流到他們的腳下,陰溼了鞋襪褲腿,乾涸起來,變成一塊塊黑泥,又怎麼能有胃口?但……肉香太過迷人!
咕咚,某個人嚥了口口水,卻馬上想起只要微微動一下就會上板子,所以……嘴角微微張開,口水就直接流出來了。結果很多人都選擇了這個方法,一片口水。
終於,米好了,肉也好了,肉加蔬菜的濃湯,根本不用什麼其他佐料,僅僅放上足夠的鹽,當然,要後放,只有這樣才能讓肉保持住裡面的水分,纔會嫩。
天罪從點將臺上跳了下來,拿起一個大海碗,從米鍋裡面盛上飯,又到肉鍋裡面舀起一大勺的肥瘦相間,直接澆在粟米飯上,泛黃的香米配合那濃郁的肉汁,渾然天成,是人類永遠也吃不夠的簡單的卻終極的美食。
拿起筷子夾一大塊肉塞進嘴裡,不用怎麼用力咀嚼就能輕易下嚥,順滑無比。被肉汁侵透的米飯,更是直接往嘴裡面扒,吧唧吧唧,滿嘴油膩,說不出的爽利。
崔始源看着都饞了,趕忙也弄了一碗,噼裡啪啦的就吃了起來,那個香甜。對於崔始源來說,別說是在死人旁邊吃飯,就算是死人……他也吃過的。
天色漸晚,鍋子火沒有停過,經過幾次加水,肉香更重。
天罪看了一眼即將降下去的太陽,微微點了點頭,正在這時,軍需官也領着一輛馬車過來了,上面一箱箱裝的都是晶石,十幾萬的數量。
天罪呵呵一笑,大聲說道:“時間到!解散!”
一聲令下,呼啦一聲,所有人都不管腳下已經凝固的血液,都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滿臉的痛苦,可謂是一片哀鴻遍野。
天罪又道:“孫校尉維持秩序,輪番過來零錢打飯,每人四大碗,吃不下去也得給本候硬塞進去。每人十塊晶石,算作這一陣的軍餉。”
原本疲憊不堪的人猛地又來了精神,一個個紛紛站起望着孫佺,就等他吩咐了。
接下來,一萬七千多人就排成隊列,按照順序一個個拿了錢又拿了飯碗。硬塞?這種香肉泡飯還用硬塞?對於很多人來說,四大碗都不太夠!所有人都開始大快朵頤,對於旁邊死透了已經涼的人一點概念都沒有,彷彿那些屍體和鮮血就不存在一樣。
崔始源在一旁忍不住問道:“少君,這是出了什麼事了?那些死人……”
天罪擺手道:“當真是殺的對了吶,你看看,同營的人死去大半,這剩下來的人卻沒有過多傷心,有的最多就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如若戰時不緊的話,本候也不想把他們都殺了,還想給他們一次機會,但現在……呵呵,心有存異者必須快速殺光。老崔啊,你今後也終究面臨這樣的抉擇,記住一句話,帶兵不像你們跑江湖,能忍就忍不能忍分道揚鑣,軍人就是一羣人拿起了刀槍,今日他是你手下的兵,若是放了,他日就是其他人手下的兵,有時候該殺就要殺,若不然他們就會成爲殺死你自己的那根毒箭。”
崔始源點頭道:“屬下記得了。”
天罪哈哈笑道:“不光記,本候希望你能領悟,哎……本候手下可用之人真的不多,全靠你們了。”
說完擡起頭看着那些狼吞虎嚥的預備營士兵,忍不住嘟囔道:“還來得及嗎?我真的能靠他們打贏這場戰爭嗎?”
……
另一方面,陛下從中午到晚上,一個個的摺子就是不斷,大體意思都是一樣,都是要彈劾天罪,說他暴虐成性,剛入軍營就處死了三萬多將士,寒了所有軍士的心。
陛下此時正在溫華公主那裡混吃混喝,這一陣因爲每日都有專人到皇宮給溫華公主送上酒菜,還變着花樣的弄些糕點小食逗她開心,但數量卻很少,只夠三四人吃的,誰知陛下這個不知‘臉爲何物’的傢伙成天到晚的來蹭飯,不過也好,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其他女人來蹭。
陛下喝了一大口啤酒,痛快的打出一個酒嗝,隨後問向溫華公主道:“皇妹啊,朕知道你心思縝密,你夫君這件事……你怎麼看?”
溫華公主禁不住一陣苦笑,說道:“皇兄,妹妹我還沒有嫁過去吶,再說……小侯爺要還是不要還沒有定論,現在這樣稱呼只怕於理不合啊。”
陛下翻着白眼指着那些酒菜道:“每天都給你來送好吃的,也沒見他給朕送過,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呵呵,朕知道皇妹你不想攙和這國事,但對於那個小混蛋,朕真的是看不透他。”
溫華公主輕輕一笑,舉起酒杯輕輕喝了一口紅酒,又皺了一下眉頭,她極不喜酒味,但又捨不得用那麼多的鹽去弄什麼冰花露,又沉迷於紅酒中的那股子果香清甜。隨後才說道:“小侯爺處事確實劍走偏鋒羚羊掛角,讓人無跡可尋,但不管是城外之戰還是執掌侯府,他卻無時無刻都表露出一絲善良,尤其對手下看重,更是超過一名侯爺對於下人的關係。他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一個好人吧。”
陛下笑道:“好人?這就是皇妹對他的評價?”
溫華公主臉微微一紅,繼續道:“自然不止如此,從精鹽煉製之法,再到這凝香樓諸多酒食,妹妹我真的差點以爲他並非凡人,而是天上食神轉世吶。不過只此一點倒也還罷,他又精通鍛造之術,輕而易舉展露出來的手法就足以讓我們南明國增添無窮戰力,他簡直就擁有太多的秘密了……”
陛下道:“所以當初朕決定把你許配給他,你倒是沒有像往常一樣跟朕拼命吶。”
溫華公主說道:“對於小侯爺,其實家中老祖也有一句箴言。”
陛下眼睛一亮道:“哦?你們薛家老祖也看重他?”
溫華公主說道:“何止是看重,老祖曾聽聞小侯爺過往,還專門去觀察了幾天,回來後老祖只留下一句話,那便是……得此子者可得天下。溫華認爲……老祖所說的天下,應該並不單指這南明國境吧……”
陛下身體微微一抖,一股激動涌上心頭,讓他心臟急速的跳動起來。之前,也就在天罪到來之前,他成天到晚還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守住自己的江山,甚至還一度在面對姬家的時候感覺到氣餒和絕望。可是這才短短一段時日,他竟然……就有了能夠問鼎天下的資質了?!僅僅因爲……那樣的一個小鬼?
吞了口口水,陛下沉聲道:“那皇妹認爲此次他擅殺兵甲一事……”
溫華公主沉吟一陣才說道:“記得當初他去凝香樓,外人以爲他是好色,卻沒想到他竟然可以收購了整個釀香樓。別人以爲會花很多錢,但前幾日才聽人說這樓他一分錢都沒有花,是白白要來的。別人以爲他還會去開青樓,甚至要跟丞相暗鬥,但他卻將之改成了酒樓,併成爲了整個大陸肯定是最好的酒樓,其間酒食更是讓皇兄您都不能自抑……沒人能猜到他下一步要幹什麼,即便現在所有人都以爲他瘋了,幹了一件瘋狂的事。”
陛下聽完微微一愣,隨後苦笑道:“皇妹啊,其實朕還真的不捨得把你給嫁出去吶。”
溫華公主笑道:“那皇妹便不嫁了。”
陛下一驚,趕忙道:“那怎麼成?朕……朕金口玉言的都說出去了。必須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