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加時賽的前十五分鐘,體能已經嚴重衰減的派崔克依然創造了一次直塞球的機會,還有一次高質量的外圍遠射,但未能得分。

而在加時賽半場結束後,派崔克嚴重抽筋了,而且伴有拉傷——他的消耗巨大,是全場跑動最多和衝刺次數最多的球員。

英格蘭的最後一個換人名額是拉希姆-斯特林換下派崔克-安柏。

派崔克下場時,全場球迷起立鼓掌,包括巴西球迷。這一刻,無數的英格蘭和非英格蘭球迷在電視機前爲之動容。

派崔克回首望了一眼球場,他扯了下嘴角,眼眸裡有很多東西,疲憊、不安以及感激,鏡頭捕捉到了這些。他雙手舉過頭頂,致謝所有球迷。

鏡頭始終跟着他,他回到了替補席上,喝了很多水。他的身邊,教練和隊友都在跟他說着話。他眼睛盯着場上,點着頭。

他發誓,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了。現在,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祈禱,英格蘭需要一點好運氣。他必須執着地去相信一些東西。相信隊友,相信教練,相信英格蘭可以碾過這個對手。

儘管,對手是五星巴西。

陸靈已經看不到那個坐在替補席上的男人了,她和他之間隔了太多的人,除非他的金髮動一動,她才知道他大概在那裡。

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她很清楚,晉級的天平已經在往巴西傾斜了。

英格蘭唯一一個能真正牽制巴西火力的球員下場了。是的,或許場上英格蘭仍然有很多不錯的球員,但是得需要多少運氣才能擋住巴西人的攻勢呢?沒錯,熱蘇斯與內馬爾一定也很疲勞。但他們的對手同樣如此。

英格蘭用完了三個換人名額,只能讓前鋒們參與防守,但場上的英格蘭球員呈現的是一盤散沙的狀態。巴西球員的技術能力開始發揮出來,隨意調動着英格蘭的防守球員,於是英格蘭的整體防守更加散亂。

如果能在前場有個人,把這些散亂的點強行聯繫起來,製造一些攻勢,或許不能進球,但至少有希望打亂巴西的節奏,把比賽拖入點球大戰。剛換上的斯特林雖然體能充沛,但無法支撐這種打法。

事實上,除了派崔克不可能有人做到。

第111分鐘,巴西后場截球,快速反擊,由內馬爾長驅直入打入一球,再度超出比分。

伊恩甩了下手臂,翻着白眼,吐出了一句“FUCK”。所有英格蘭的球迷都在球進的瞬間失望的抱頭。而另外半片球場,黃色的球衣涌動着,涌動着,伴隨着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巴西人的狂歡節來臨了。

陸靈擡起手腕,還剩……她看了看錶,還剩不到十分鐘。她又瞟了瞟英格蘭教練席的方向,派特,你在想什麼?她看不到那撮金髮,她忽然覺得她先前看到的,可能也不是他。或許是盧克-肖。那麼多人,那麼遠,她怎麼能看清楚?

“克里斯汀,你覺得……”

沒等伊恩說完,陸靈就搖着頭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並不抱有期望。”她用餘光瞥了一眼英格蘭的球迷,“不過,他們仍然相信他們能扳平。有時候,你必須這麼希望。”

哪怕機率極小。

第115分鐘,內馬爾開出任意球,巴西后衛馬爾基尼奧斯頭球頂入,鎖定勝局。

陸靈閉了閉眼,屬於英格蘭的世界盃結束了。或許,對於很多英格蘭人來說,這個夏天也已經提前結束了。這個時候的索契並不寒冷,但這個時刻,是否,有很多人覺得俄羅斯的寒冬提前降臨。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知道電視鏡頭一定會給到漂亮男孩兒,但她不在電視機前,她就在這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眼睛,無法猜測他的內心。

她想給他一個擁抱,跟他說很俗套的安慰的話語。

例如,你還年輕,你還有機會去追逐,去撫摸,生命的金盃。

****

馬里奧-費爾南德斯在最後時刻才替補登場。其實巴西根本不需要用完最後一個換人名額,但謹慎的巴西主帥蒂特還是選擇拖延了一下時間,也給了這個QPR的中衛一點出場時間。

馬里奧前後還沒跑到五百米,全場比賽結束的哨音就響了起來。

4:2的比分完場。

巴西隊教練席上的所有人都衝入了場內,他們跟場上的球員一起跟看臺上支持巴西的球迷一起,慶祝着晉級;而英格蘭人在哭泣,在看臺上,在草地上,還有,在替補席上。

這場一場艱苦的比賽,這也是一場殘酷的世界盃淘汰賽,足球比賽從來都是艱苦和殘酷的。

陸靈扭過頭,面無表情地跟伊恩說:“這是個難熬的夜晚。”

伊恩嘆了口氣,他可以想象場上那些球員有多疲憊,120分鐘的比賽消耗與90分鐘的比賽消耗是截然不同的。而如果你是勝利者,這種疲勞可能會被衝散一些,但如果你是失敗者,你可能只會覺得耗盡了所有。

“是啊,這也會是個不眠的夜晚,不管是對勝利者還是失敗者。”蘇格蘭人說着又嘆了口氣。

陸靈抿了抿嘴,她倒是希望,派特、子翔、格倫還有雅各布能睡個好覺。有時候,一個好覺會改變很多東西。只是,一個好覺,從來都是奢侈品。

她和伊恩還有凱特依舊站在看臺上,沒有着急離去。

****

派崔克的腿裹着冰袋。他動作遲緩地拿走了冰袋,從替補席上站了起來。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知道是因爲疼痛還是因爲這個糟糕的結果。身邊的人在跟他說話,他只能聽到嗡嗡聲。

緹娜,在電視機前看着他嗎?是的,她肯定在。

他走向了球場。那裡,有很多精疲力盡的隊友。他們眼裡跟他一樣充滿着茫然與失落。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哭泣。

馬里奧忽然從狂歡的巴西球員中跑了過來,跑向了他。

“嘿,派崔克,你沒事吧?”

派崔克還有些木訥,但勉強咧了下嘴:“我沒事,馬里奧。”

馬里奧擁抱了他,繼續用生硬的英語說道:“夥計,真希望你留在QPR。”

派崔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他沒有精力去想俱樂部、轉會的事情。他往自己的隊友走去。他其實也有點想哭。這是一個可以爲之流淚的夜晚,沒有人會覺得他是懦弱的。如果能哭泣就好了,他想。但他的情緒鎖在了喉頭,鎖在了一片虛無的腦中。他擡了下頭,漆黑的夜空,沒有一點星光,但球場那麼明亮。

這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兩年前。

兩年前,他還是個孩子,在歐洲盃上,英格蘭被葡萄牙淘汰。那屆盃賽上,他從替補打起,最後成爲英格蘭的絕對主力,但不是核心。輸掉比賽後他絕望地回到倫敦,但在那之後,他更絕望地離開了倫敦。

兩年後,他不再是個孩子了。

但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樣的挫敗與無力。

熱蘇斯過來跟他換球衣,並安慰了他幾句;隊長亨德森擁抱他安慰他;他又去安慰哭泣的隊友們——特別是子翔,他哭的像個沒有收到任何聖誕禮物的小男孩兒。他其實有點羨慕他。

派崔克拍打着好哥們的後背,耳朵裡依舊只有嗡嗡聲。

結束了。

他的第一次世界盃,在俄羅斯的索契結束了。

陸靈最後望了一眼場上那兩個擁抱在一起的身影,轉過了身。

派特的世界盃在今晚結束了,六個進球,兩次助攻。

然而留下的不只是這些,是對陣巴西隊那沒有數據的下半時最後二十幾分鍾。所有看過這場比賽的人,都將會在未來的多年裡談論他那孤膽英雄般的表現。

“你準備見他嗎?今晚。”伊恩摟着凱特,忽然回頭低聲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陸靈怔住了,隨後,她搖了搖頭,不是否定的答案,是不知道。

可是,其實,她想見他啊。

****

堵車很厲害。比賽結束總是如此。

陸靈坐在車裡有些犯困,但她大腦又很活躍,這似乎充滿矛盾,就像車窗外沮喪的英格蘭球迷和興奮的巴西球迷。

突然,她的電話響了。

是派崔克。

沒有任何猶豫,她接聽了電話。時間上來說,那頭,英格蘭主帥山姆-阿勒代斯應該已經離開更衣室去賽後新聞發佈會了。

陸靈有些無法想象此時此刻英格蘭的更衣室會是什麼樣的狀態,但她可以想象巴西的。

她聽到了那頭零碎的交談聲。聽不清具體,但她知道那是悲傷的旋律。

“緹娜,我已經知道你來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車裡,在回酒店的路上,交通狀況很糟糕……我很遺憾,派特……”

他打斷了她。

“我能理解你之前沒有告訴我,但是你不準備跟我見一面嗎?”

“我還沒有決定……”

“緹娜……”

這本該是一段沉默,又或者是其他。但事實上,這裡,兩個人的通話被短暫地打斷了。

陸靈聽到另外一頭有人叫派崔克的名字,說艾梅伯現在在更衣室外面。

頃刻間,陸靈感到憤怒。儘管理性告訴她她沒有任何理由生氣。她知道艾梅伯在現場,事實上,她在中場休息和比賽結束之後在貴賓休息區遠遠瞥到了艾梅伯,她們甚至有一次眼神接觸,她們都衝彼此微笑了一下。那是種奇怪的感覺。

艾梅伯來看比賽或許很正常,她早已在社交媒體上說過她支持英格蘭。但是,如果艾梅伯去更衣室外找派特,那麼很可能是派特讓她去看他的比賽的。

“所以,你邀請了她去看你的比賽?”她問道。

派崔克在另外一頭跟隊友說,“請幫我告訴她,很抱歉,我現在很忙,請她不用等了,我心情很糟糕。”然後他在電話裡說道:“我沒有邀請她,她只是在FaceTime的時候告訴我她想來……”

“你準備告訴我你們只是朋友嗎?”

被打斷後,他在那頭沒吭聲。

陸靈感到自己的上下嘴脣有點抖,這麼糟糕的夜晚,她不想扮演一個無理取鬧的前女友。她深深呼吸着,平緩着自己的情緒,“對不起,派特。我很遺憾今天這個結果。我的心情也很糟糕,我同樣希望英格蘭能贏巴西,我很遺憾你踢得那麼好,最後……”

“我沒有……我沒有……我是說,我沒有……我告訴過你,我不會……”

派崔克有些語無倫次。

她原本已經岔開了話題,他又把她帶回了那種情緒中。

“我或許不該問,至少不該在這時候問,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給她暗示了嗎?你跟她調情了嗎?她那樣的姑娘,如果你表現的對她完全沒興趣,我不相信她會……”

“我想是的。”

他的回答讓她閉了嘴。她早就應該閉嘴。

他在那頭又問,“你在馬爾貝拉跟他調情了嗎?”

“我想是的。”

他沉默了幾秒,爾後,冷笑着說:“這很公平,不是嗎?反正已經結束了……”

過了這個紅燈,右轉,球迷漸漸分流,道路終於暢通起來。陸靈望着窗外陌生的一切,耳朵裡熟悉的男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她無法聽清他說的任何話語。

於是,她叫道他的名字,“派特。”

他在那頭安靜下來,等待着。

“你說得對。很公平。”她得說完她之前沒說完的話,“我很遺憾今晚的結果,但是你還很年輕,兩年後,或者四年後,我相信事情會不一樣。希望你今晚能睡個好覺。”

他沒說話。

陸靈使勁咬了咬下脣,“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度假愉快。晚安。”

“Suit yourself.(隨便你)”派崔克沒道晚安,冷冷地拋下這句話,掛斷了電話。

****

賽後的英格蘭媒體和球迷們已經開始瘋狂讚頌派崔克-安柏的表現,認爲英格蘭雖然輸球但依然是英雄,並且批評山姆-阿勒代斯的戰術。而在世界範圍內的球迷們,普遍認爲這是本屆盃賽迄今爲止的最佳比賽,甚至是世界盃史上的最佳比賽之一。

但無論如何山姆-阿勒代斯帶領英格蘭進入了世界盃八強,這是許久未有過的成績。他的帥位不會受到威脅。在賽後發佈會上,英格蘭人也向記者確認了這一點。他還會繼續帶領英格蘭征戰。並祝福了晉級八強的巴西。

陸靈回到酒店的房間,癱倒在牀上。牀墊下沉,身體也在下沉。天花板模糊了,傾斜了,但她根本沒沾任何酒精飲料。她摸出手機,有一些信息和未接來電以及郵件。但她不知道該打開什麼。

她開始自言自語:

“這場比賽並非無解,如果一開始山姆-阿勒代斯就能給派特放在更有可能參與進攻的位置,讓他活動更自由,那麼從一開始比賽的進程就不會一樣……”

她感到平和,她的腦海裡開始回放剛剛過去的那場比賽,開始由分散思維走向集中思維。但最後所有的思維還是落在了7號的背影上。

“SHIT!SHIT!SHIT!”她大喊道。

而這無濟於事,她的心情依舊糟糕透頂。

她手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連忙拿過來看了一眼,她馬上失望了。

是俱樂部老闆內森尼爾-勞倫斯。

美國人歡快地在電話裡說道:“嘿,美人兒,我看電視才知道你今天在現場,我還以爲你最近忙的連家都不回了,沒想到神神秘秘就出現在了索契。”

陸靈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連回擊或者嘲諷內特的力氣都沒有。

她於是只是問了句,“什麼事?”

那頭,內森尼爾被她這個反應嚇了一跳。半晌,他才道:“我想你應該還沒看郵件,或者,也沒接到西蒙的電話。巴塞羅那那邊資金問題可能解決了,他們準備出售蘇亞雷斯,派特的交易很快就會正式提上日程。細節我想你可以跟西蒙談。”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會給西蒙回個電話或者郵件。還有別的事嗎?”

“你知道你現在的聲音聽上去像個死人嗎?”

“死人會說話嗎?”

“感謝上帝,我的主教練還活着,至少她還能說糟糕的笑話。”

“哈哈。”陸靈僵硬地假笑了兩聲。

“事實上……我也在索契。本來想趕比賽,但航線太忙碌了,延誤了好幾個小時,比賽快結束了我纔到。我還想如果英格蘭晉級了在俄羅斯多待幾天……不過,英格蘭被淘汰,或許是好事情,對俱樂部。”

“或許。”她敷衍道。

“你什麼時候回倫敦?”

“一會兒或者明早。”

“如果我給你提供一個短暫的假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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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陽光與金色的海岸,蔚藍的大海與蔚藍的天空。角度不斷傾斜,不斷傾斜。

飛機即將降落,這裡是夏威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