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
夏洛站到叫做虎藏的虎族年輕人面前。
“你父親說的來處,是什麼意思?”夏洛問道。
虎藏搖了搖頭,他的面前,平躺着年老斥候安詳的屍體。
“我可以……先把父親埋了嗎?”虎藏徑直站起身來,拎起父親的戰斧,走到一處空地,用力的砍向空地中間露出地面的樹樁。
咚……咚……咚……
木屑紛飛。
像是砍掉了所有的離別。
咚……咚……咚……
泥土紛飛。
像是砍掉了生命的過往。
咚……咚……咚……
夏洛和護衛小隊,只是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順便休息。
對夏洛來說,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經歷死亡。而且,死去的是虎族,跟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只是這個虎族少年,接下來該怎麼辦?之前年老斥候的話,“來處”……總感覺這個虎族少年似乎隱瞞了什麼。
虎族少年把父親埋葬在林中,地面也堅實的踩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跪在那裡,拿起父親遺留的戰斧,斧刃對準掌心,輕輕一劃。鮮血滴落在埋葬着父親的大地之中,這樣,他的靈魂就與父親的靈魂,永遠連接在一起,不論走多遠,甚至在遠方死去,靈魂也不會迷失方向。
他仰望着林中的天空,口中輕輕哼唱起古老的旋律,他的聲音不大,但夏洛卻聽的很清楚。
“戰歌的血脈啊,魂歸故土,
夢裡的記憶啊,溫暖寒冬,
牧狼人奔跑在叢林中,
這是我們的家園,黑木森林……
父親啊,把靈魂留在這裡,
你會回到無數次的夢裡,
戰歌爲你頌揚,爲你歌唱,
魂牽夢縈的故土,等你歸來……”
這應該是虎族的一種靈魂往生的儀式吧。
生與死,對那些在森林裡久居的部族來說,並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情。
戰歌部落,是森林聯盟的一個規模很小的部落。它坐落在黑木森林向西延伸很遠的一大片叢林之中,那裡叫做月影谷地,那是戰歌部落的居住地,如果站在山麓向下看去,一簇簇獸皮和樹幹覆蓋的小屋,就像谷地里長出的一朵朵蘑菇。
和高原聯盟不同的是,森林聯盟的所有部落都沒有狩獵隊,所有的孩子,都會在十五歲的時候參加成人儀式之後,強制加入軍團。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森林聯盟軍團承擔了向西向北開拓寒脊山脈以及北部疆土的主要任務,也有一部分被派向東方承擔襲擾和偵查的任務,爲不知道何時會發起的大戰進行準備。
直到聯盟最強大的虎族部落發生了叛亂。
而在那個時候,虎藏纔剛剛完成他在戰歌部落的成人儀式。
塵歸塵,土歸土。父親終於回到了森林大地,他將以新的方式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森林迎接了他的生命到來,又迎接了他的生命迴歸。生命不息,輪迴不止。
或許輪迴之風,更能看透這些吧。
歌聲停了下來。叢林裡很安靜,只有虎族少年喘息着的胸膛。此刻,他依然跪在地上,背對着夏洛。夏洛聽見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我不明白父親爲何讓你對我說……但我會遵從他的指引,即使我心存疑惑……願靈魂守護我。”
他停頓了一下,情緒忽然有一絲激動。
“崩拉,烏契,多勒……”他輕輕吟出那幾個奇怪的音符,“意思是……”
他站起身,擡手將手中的血,塗抹在自己的臉上,然後轉過身來,走到夏洛面前。他的眼睛是血紅的顏色,此刻臉上的血跡,再加上猙獰的花紋,充滿了神秘而倔強的力量。
“以我之血……”他單膝跪在夏洛面前,高昂着頭顱,目光死死盯着夏洛。
他的嘴裡發出堅定的聲音。
“奉您爲主。”
林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許久的沉默。
“你的傷恢復的怎麼樣?”眼前這個高原的傢伙,看上去就是這羣戰士的主人,他並沒有關心爲什麼他會奉他爲主,而是關心他的身體受傷的情況。
虎藏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彆扭。並非厭惡,而是來自外族的關切,讓他不太習慣。
他搖搖頭。這個他未來的主人或許應該是個法師,因爲他的手上正燃起藍色的火焰。虎藏並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傷,在剛纔已經被生命的詠歎治癒了大半,他只被眼前的魔法所吸引,而這個閃耀着生命光輝的魔法,竟然來自於一個身穿重甲的高原人。
祈禱術鑽進虎藏的身體,夏洛看向天空。濃郁的樹蔭遮擋住了太陽,回去的路還有半天。
“我們要回領地,你可以走多快?”
“我可以像狼一樣奔跑,主人。”虎藏低下原本高昂的頭顱。
護衛小隊的傢伙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這趟出行,簡直是處處讓人意想不到。
夏洛也不太適應這個上來就叫主人的小夥子。他無奈的看了一眼水流,而女王的眼光則放在天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走吧,先跟我們回家。”夏洛招了招手。
這一路,虎藏表現出了強悍的森林戰士的體魄。儘管他的傷勢剛剛恢復,但仍努力保持着穩健的腳步,有意無意的,他和隊伍裡那個拎着獵弓的傢伙賽起了速度,土狼則緊緊跟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不知道是在跟隨着他,還是監視着他。
晚霞當空,他們終於到達了黑木森林的邊緣。虎藏的目光不時地瞟一眼這羣高原人,他們看上去並沒有多麼強壯的身體,但不久前的戰鬥讓他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個女的。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而且,他並沒有覺得失落。
因爲這是父親留給他的,命運的指引。
他們進入到一處山谷,虎藏才感覺到似乎有些不同。兩側的山頂,竟然有好幾座崗哨,看上去似乎是用整塊石頭築成的,甚至都看不到石頭的接縫。腳下的路突然變成了一條筆直的、平整的、看上去像是一條看不到頭的石頭路。
他從來沒有見到這樣的石頭。也從來沒有見到這樣的路。
暮色漸沉,天空開始陰霾,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
虎藏突然感到一陣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