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熙兒不要生氣……熙兒……”
我抓住慕容熙衣袖,聲淚俱下地哀求,她依然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只是用力要把我甩開,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要把我當垃圾一樣扔掉,再也不給我親近她的機會。我恐懼萬分,由抓着她衣袖變成抱住她胳膊,死活也不放手。
“你早已不是梓童,沒有必要遵守她與我定下的一生相隨的諾言。”
慕容熙用力一甩胳膊,“嚓”的一聲,衣袖撕裂,將毫無防備的我摔出幾丈遠,仰面跌倒在地。離開她身體的那一瞬,我絕望透頂——她扔出我了,她不再要我了。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遮住了我的視線,我感覺不到四肢百骸的劇痛,因我已我痛徹心扉。
她說我早已不是梓童。她愛梓童。我早已不是梓童。她也早已不愛我。難怪我一句無心之失也會引起她發這麼大脾氣,使她這麼冷漠殘酷對我。以前的卿卿我我只是因爲她留戀着梓童的身體、梓童的容顏。
“你說的對,我的確不是梓童。”突然間大徹大悟後,我情緒平靜了下來,靜如止水,沒有疼痛,也沒有悲傷,身體隨之放鬆下來,不再掙扎着去做徒勞的努力,我伸手擦掉遮住我視線的血與淚,恬靜地看着蔚藍的天空,“我不知她去了哪裡,也不知我因何會在她裡面。我睡着了,醒來後,一切就成這樣了。”額頭的血不停地流下,又一次遮住我視線,我再次伸手擦去,如擦汗般,絲毫沒有疼痛的感覺,“我留戀這身體,不是因爲梓童姿容絕代,我在她裡面可以享受無限虛榮,我只是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若離開這身體,也便離開了你,我不想離開你。”
“童兒……”
也許是我突然安靜下來令慕容熙大爲奇怪,她轉回頭,一步步走向我,在我身旁跪下,俯下身抱起我上身,看着我眼睛,似在看一個陌生人。我雖然已然心痛到麻木的境地,還是被她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在與她目光碰撞的那一刻,我竟然流出了眼淚。
“不要叫我童兒,我不是梓童。”我微微一笑,“梓童是在這身體陷入昏迷中走的,現在,我眼前的天空變昏暗了,變黑了,漆黑,無數的小星星在閃,這身體離再次昏迷不遠了,我知道你不……愛……我……討厭我……我要走了……不會再緾着你……不會再惹你生氣……我……”
雖然竭盡最後一絲力氣想把話說完,但終究沒有做到,嘴巴還在張合着,已然發不出聲音,意識逐漸變得模糊,感覺身體在一片漆黑中輕輕漂了起來,懸在空中,一束刺眼的光亮從對面射來,我迎亮看去,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幾個好朋友笑臉清晰地浮現,我向他們伸出手,慢慢地飄過去。
“給我醒來!不準昏過去!不準走!我不准你走!給我醒來!求你醒來……”
正在我快要飄到親人和朋友身邊時,慕容熙聲嘶力竭的喊聲傳入我耳中,我只覺心中一酸,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拉回,回到梓童的身體,四肢百骸的疼痛猛然襲來,我不禁皺起眉心。
“不管你是誰,我愛的就是你,求你不要離開我……我是太愛你,以至覺得手足無措,不知怎樣可以得你心,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害怕你終會離開我,所以選擇現在就放棄,好早一些學會一個人的孤獨,我是不敢面對你的離開,我是想逃避……其實我很喜歡你抱着小雪的樣子,你抱着它的時候,我也想抱着你……我……”
慕容熙說着,淚如雨下,哽咽的聲音時斷時續,漸漸難以成句,晶瑩的淚珠滴到我臉上,落入我心裡,令我感覺到我無限甜密。
我伸手想要握她手,但剛一用力,便覺一股劇痛襲來,眼前頓時一黑,身體似又要飄起來,我用意識抗爭着,不願放棄,終於摸到慕容熙的手,用盡渾身力氣,道,“熙兒……我額頭好痛……”
“你醒了?你……醒了!”是蒼天悲憫,讓可愛的你回來了麼?慕容熙抱緊懷裡的人,欣慰不已,“你忍住,我抱你去看醫生。”
“你這個冰呆子,這裡是深山,住在竹屋裡的醫生出去採藥了,等你找到醫生,我徒兒八條命也沒了,快跟我回雲霄洞,先用內力先給她療傷要緊!”
迷糊中,我聽見師父的聲音,再後來,便都記不清了。只是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石室的牀上,慕容熙懷裡抱着小雪趴在我身邊,似乎是睡着了,小雪兩隻清澈的眼睛卻是睜的大大的,一直在看我,見我睜開眼,它便轉過頭去,用小毛爪連連地抓熙兒摟着它的手臂,直到熙兒醒來。
“你醒了?”
慕容熙擡起頭,見我在看她,溫柔地問道。
“嗯。”
我微笑着答。
“給你小雪。”
慕容熙說着,把小雪輕輕放到我臂彎,小雪立刻把腦袋枕在我臂上,蜷着身體伏着不動,甚是乖巧可人。
“你不喜歡它,我就放它回山林,以後,凡你不喜歡的,我絕不會碰。”
我把目光從小雪身上移開,看着慕容熙的雙眸,極認真地說道。
“不要,以後,凡你喜歡的,我都會試着去接受,只要你不是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慕容熙說着摸了摸小雪的頭,“我發現,它其實挺可愛的,你知道麼?自從你出現後,我發現很多原來令我討厭的東西都變得可愛了。”說到這裡,慕容熙轉臉看向我,接着道,“但,最可愛的還是你。”
“是麼?”我噘起嘴,“那在竹林中,我一句無心之失,你就那樣殘忍地對可愛的我麼?”,頓了頓,想起還沒有在這件事上得到她原諒,便放平嘴,雙眸忽閃着,一臉悔意地道,“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令你生氣。我……我以後再不會說了。我從來沒想過要生孩子什麼的……”
因爲,我一直認爲你是我老婆,我怎會想到自己要生孩子?其實,認真說起來,我們不能有孩子,自卑的人該是我纔對,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想笑。
“我總是很認真地對待你每一句話,你雖是無意中說起,我亦會想很多,所以纔會……你笑什麼?是笑我很傻,對不對?”
“不是……”
你的確很傻,從那方面來說,明明我是你夫君,你卻爲我們不能生子而自卑,呵呵。我心中想說是,但又不能明說,想笑,但又怕她惱,便轉過身去,背對着她,無聲偷笑。
“熙兒……”想起在竹林中我陷入絕望時曾經不讓慕容熙叫我童兒,我轉回身,看着她道,“你以後還叫我童兒吧。”在我心中,“童兒”已成慕容熙所愛之人的代名詞,我希望慕容熙愛我,我想做“童兒”,而且,我原來名字叫納蘭元曦,若是用愛稱,便是“曦兒”,這樣,每日與她“熙”來“曦”去的叫,也不方便。
“嗯。”梓童是雍國人對王妃的稱呼,我既爲王,便要你爲王妃,唯有每日這樣叫你我才心安,我豈會讓你隨便改名呢?慕容熙聽了,星眸閃了幾閃,微笑着答應,隨即心中一動,想起一個問題,道,“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不告訴你!”我聽了,又將身體轉向背對她,佯裝生氣道,“你若想我回去,我就告訴你我原來的名字。”說完,屏住呼吸靜聽她的反應,明知她不會給出與我期待相反的答案,還是神經惜惜地緊張着。
“這世上,我最怕的事便是你離開。怎會想你回去?”慕容熙聽了,也似生氣了,說話的話氣加重許多,“你不想告訴我,我不問就是了。”
兩個人同時“生氣”,僵持不下,便都沉默,石室裡一時間寂靜一片,隨後,我聽見慕容熙起身,走出了石室,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已經見識過她生氣時的可怕,再也不想要第二次了,轉過身來想要喊她回來時,她身影已消失在石室門口,我驚的目瞪口呆,剛剛還溫柔似水,這會兒,說生氣就生氣了……
“童兒,師父從大夫那裡給你取了熬好的藥來,趁熱喝了吧。”
正張嘴結舌地呆呆看着門口時,慕容熙低着頭,雙手端了一碗冒着熱氣的藥汁走了進來。一股令我反胃的藥味老遠傳了過來,我小時因貧血,在家人“威逼”之下,喝了很多補血的中藥,後來,貧血是好了,但卻從此得了嚴重的“中藥恐懼症”。我急忙閉了嘴,拉過紗衾蒙上頭,便是死了,我也不要喝這玩意兒。
“童兒?”慕容熙將藥碗放在石桌上,走到牀邊,拉開紗衾,俯下身,把臉湊到我眼前,溫柔地央求,“不要生氣啦,”見我緊緊閉着眼,沒有反應,便頓了頓,又道,“即便一定要生氣,也要先喝了藥,再生。”
“人家不要喝……那藥……又苦……又澀……又難聞……”
喔,原來是不愛喝藥。慕容熙聽了,搖了搖頭,真是孩子一般,走回石桌端了藥在右手中,重又挨着我坐下,用空着的左手將我攔腰摟起,靠在她胸前坐着,然後左手從碗中拿起藥勺,舀了一勺藥汁放到我嘴邊,慈愛地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喝了這藥,身上的傷才能很快好起來。”
“我不要喝……”我睜大眼睛,恐懼地看着大半碗藥汁,捂着鼻子,不住地搖頭,“我喝不下。”
“嗯,這藥味道甜甜的,很好喝的,”慕容熙說着,將被我拒之嘴外的一勺藥自己喝了,然後忽閃着兩翦秋水,重又舀了一勺放到我嘴邊,溫柔地笑道,“不信你試試。”
“不要試。”
真當我是小孩子麼?憑那散發出的味道便能聞出濃濃的苦味。分明騙我嘛。我別過臉,躲過送到嘴邊的藥,依舊堅持不喝。
“熙兒?”
慕容熙環我在懷,端着藥碗哄了我半天,我只是搖頭,半口藥也不願喝。眼看着藥汁熱氣漸漸淡了,想起冷前輩說大夫交待過,這藥要趁熱喝,而自己勸了半天,懷裡的人始終不肯喝一口,慕容熙又是着急又是生氣,一陣沉寂之後,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滴滴滾落。我感覺到臉上一涼,擡起頭來,見她竟哭了,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你一身是傷,雖然冷前輩用內力抑住你傷勢,但是不喝藥……終究是……好不了……可你……你………我……”
慕容熙說着,聲音哽咽起來,漸漸的便不成了句子,端着藥碗的手也微微發抖
“熙兒……”我伸手用衣袖拭去她掛滿臉頰的淚珠,“你別哭了,我喝就是了。”,我說完,一手接過她手中藥碗,一手捏着鼻子,揚起頭,一口氣“咕嚕咕嚕”將藥汁喝了個一滴不剩,然後將空空的藥碗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看,我已喝完啦。”,但話剛說完,便覺胃裡翻江倒海,一股苦水,直往上涌,不禁用手捂住胸口。
“童兒?”
慕容熙見我喝了藥,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正自欣慰時,卻見我捂着胸口,痛苦地皺起眉心,立時嚇了一跳。
“我……我……我想吐……胃裡好難受。”
“誰讓你剛纔喝那麼快了?”
哄你半天半口也不願喝,不哄你了,你竟一口氣全喝光,慕容熙看着我,又好氣又笑,又埋怨又心疼,一手撫着我胸口,一手適力拍打我背,幫我順胃。
不是因爲喝的快好不好?人家是有喝草藥的恐懼症,所以胃也跟着排斥。要不是看你哭了,打死我也不喝這藥。
“不要拍背啦,按摩這裡就好。”
我輕輕推開慕容熙拍着我背的手,閉上眼睛,躺在她懷中,在她輕輕的按摩下,我憤怒的胃終於平靜下來,接受了我喝進的藥汁。
“你要是一直這麼乖就好了……”
慕容熙說着,低頭在我臉頰輕輕印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