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連翹請彭冬生留下,一半是客氣,另一半是真心的。主要是她倒是想請人家留下,但彭冬生的自尊心挺強的,怕她到時候會拒絕。所以連翹是做好了準備的,對方會拒絕。

但是出乎連翹的意料,彭冬生沒有猶豫的,當即進來,一下坐在了連翹旁邊:“之前在說什麼?”

旁的人不好意思說,到底是一個女孩子的婚姻相關。即便是玩笑,那也是熟人之間的事情,新來的彭冬生卻是他們不熟的。

其他人不做聲,反倒是連翹這個當事人毫不避諱道:“沒什麼,不過是大家見我年紀一天天大了起來,關心我嫁人的事兒呢!不過要我說這也關心的太早,相比較我,他們中間有的是老大難!”

連翹這話說的不假,不曉得是不是文藝工作者的特徵,大家都和普通人的節奏不太統一。在這個圈子裡有許多人並沒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多的是人年紀大了依舊在打光棍。

女孩子還好一些,到底社會輿論比較嚴厲,沒有幾個受的住的。最多就是晚婚,到了二十出頭就再也拖不下去了,總是要嫁人的——除了偶爾有下了死力氣立志終身不嫁的,無一例外。

男作者就不一樣了,社會輿論寬鬆一些。些微遲幾年論婚事根本沒有人在意,就算拖到三四十,引起爹孃的逼婚,社會上也不會有太多的人在意。另外,就是男子還能納妾了。就算對老婆有特別的想法,輕易不願意討老婆,納妾卻是很多的,這進一步替他們減輕了壓力。

在古代的背景下,娶妻和納妾的差別很大。娶妻就是家中增添了一個家庭成員,很有可能要改變原有的生活方式。納妾就不一樣了,按照古代的觀念,妾室並不是家庭成員,本質上和家裡的僕人沒有什麼兩樣。男主人就算納上滿屋子的妾室,依舊可以過原本的生活,這些妾室又不能管他。

連翹這一發話,打擊面可是很大的,現場一片咳嗽聲。有打單身打的很快樂的朋友就跳出來道:“哎呀,這些就不要說了,說起來沒意思沒意思。”

彭冬生撇嘴,並不理會這個,而是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一樣,隔着連翹看向許文華:“我記得許先生家裡並無妻室罷?以許先生的條件,想來並不發愁婚事。如今依舊孑然一身,不知道是心思不在這事上,還是太挑?”

許文華對人的情緒是很敏感的,很明顯的察覺到了彭冬生的敵意——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的偏見。因爲自從上次登山那件事後,他就對這個彭冬生有了相當大的看法。直接說吧,他非常討厭彭冬生。

許文華一直知道連翹有追求者,同行和讀者都不少,平常連翹要收很多求愛信的。譬如唐宋這種貨色,能直接懟到他臉上。但是實話來說,他並不討厭唐宋...唐宋對連翹的意思,在他看來就跟玩兒似的。

這個彭冬生就不一樣了,他似乎一直沒有表露出那種愛慕,但是旁的人看的到。對許文華這些人也有很大的敵意,就好像是隱藏起來的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出來咬一口。

那種陰冷的不舒服,讓許文華一直對他相當不順眼。

此時聽到對方問到自己,許文華首先其實並沒有感覺到挑釁,雖然他很快就意識到了,當着連翹的面問這個問題其實就是挑釁。他第一個反應其實是受到冒犯的不快——我們很熟嗎?開口就問這種問題,憑什麼回答你?

許文華上下打量了一眼彭冬生,放下了筷子慢條斯理道:“這關你什麼事?”

其實他還有更不留情面的話,只是考慮到今天是連翹的大宴,對方也是連翹的客人。如果場面太難看,恐怕不太好,這纔在最後關頭剎住了車。但是饒是這樣,包廂也是瞬間安靜了好幾秒鐘。然後纔有大家故作天下太平一樣左右閒談,似乎是要將剛纔的事情壓下去。

爲什麼除了朋友之外,其他人說起許文華都是直襬手,這些是有原因的。許文華脾氣上來的時候是相當不留情面的,方纔的反應其實已經算是好脾氣了。真正讓場面下不來臺,甚至不可收拾,那種時候可不少!

所以纔有‘一流的才華,末流的性格’這種評價。

不過話說回來,圈子裡像許文華這種性格的大神小神其實並不少,只是其他人沒有許文華表現的那麼明顯。再加上他人紅是非多,也就被抓了典型了。

只能說當他們成爲很多人無條件崇拜與奉承的對象後,名利等等會改變他們。再加上作者這份工作,讓他們時時刻刻沉浸在以自我爲中心的創作當中,時間久了,養成這種傲慢、自我的性格並不奇怪。

彭冬生先是臉上涌上一層紅色,過了好一會兒,冷下了臉:“這並不關我什麼事兒,只不過是多問兩句了,竟不知道這是問不得的。”

許文華歪歪頭再次看向這個年輕人,這才發現對方非常年輕,才十幾歲而已。嘴脣上還有那種短短、細細的鬍鬚,比同齡人成熟的眼神也掩飾不住一絲沒有消退的稚氣。忽然就覺得沒什麼意思起來...介意一個小孩子做什麼?

連翹就算再遲鈍也感覺出來許文華和彭冬生之間的氣氛不太對了,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但爲了不出現太過於尷尬的情況。她主動接過話頭:“這可問不得呢!想也知道了,臨近年關家裡肯定催的更厲害了,誰問誰心煩呢!”

王思齊略微看出一點兒事,也替連翹解圍,旁邊幫着道:“沒錯!你們這些年輕人一旦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好多都搬出來獨立住了。等到過年的時候只得一家人在一起,再有逢年過節走動的七大姑八大姨...嘖嘖,被逼着相親不少罷!”

這話算是在在場許多未婚男女心上插了一箭,又因爲描述的太有畫面感了。一個個忍不住抱怨起來:“說實話,我們這些人難道是嫁不出或者討不到老婆?說到底是暫時沒有那個意思,催又有什麼用?”

“可別說了,以前一點兒不知道,原來家裡有那麼多老孃們親戚,七彎八拐的怎麼聯繫上的?一到過年的時候就冒了出來,拿出一大堆的人選,然後排的滿滿的相親——正月裡什麼不做不成,盡幹這事兒了!”

這個世界的古代和連翹那個世界的古代不同,大概是因爲社會正處在大變革中,竟然在少部分人羣中出現了現代年輕人的困擾。連翹聽的有意思起來,便笑着出主意道:“若是圖那幾日的清靜,就乾脆與家裡人說有了心儀的姑娘或者男子就是。”

剛剛感受到催婚壓力的人們顯然還是很純潔的,不明白連翹的意思,問道:“說這話有什麼用?說不定就逼問起來了,然後轉天就張羅着提親。”

連翹恨鐵不成鋼道:“就說自己心儀人家,人家對自己沒意思,得慢慢試探着來唄!日後問起,裝裝可憐,就說事情沒有結果。這樣的話至少現在家人是不好逼着去相親的。”

“這個主意不錯啊!”在場的人都是這個時候聰明的,立刻舉一反三道:“等到裝可憐的時候還可以藉口難以忘懷,裝出消沉的樣子,想來那個時候家裡人也會放鬆一些,不會立刻逼迫!”

這樣就可以渡過兩個‘年關’了,這個舉一反三的朋友也是相當興奮了。

經過這樣一打岔,彭冬生冷靜了下來。深深地看了許文華一眼,不再多說什麼。而許文華呢,也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罕見的十分安靜起來。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不說話,最多就是別人問到他頭上了,他這才敷衍一兩句。

連翹注意到了這一點,總算舒了一口氣——許文華這個小祖宗安生下來了她就放心了,不然的話還真怕他搞事情!雖然自覺他是會給朋友一些面子的,但是真的事趕上事了,這誰又說的準?

安下心來之後她就不再管許文華和彭冬生了,而是積極參與到了吐槽年末年初相親活動的對話中。

“話說我纔多大?我娘,還有家裡的親戚就着急的不行了。就說去歲吧,就安排了好幾次相親...”連翹回憶去去年過年前後被相親支配的日子,不由得心有餘悸。

有人插嘴調侃道:“所以喬璉先生就去相親去了?我還以爲以喬璉先生的個性不會乖乖聽話呢!”

這就是調侃,或者不瞭解連翹了。許文華在一旁默默地聽着,翻了一個白眼。在他看來,世上沒有比連翹更奇怪的人了——一方面她比誰都要大膽,她似乎對現有的那些禮教制度沒有絲毫的敬畏心,她是打從心底裡沒有被那些東西束縛。但是另一方面,她對反抗這些東西沒有一丁點的興趣。

能夠陽奉陰違的她就陽奉陰違,而不能阻擋的,她也從來沒想過去做驚世駭俗的那一個。

許文華也認識幾個寫小說的女作者終身不嫁的,如今三四十歲了依舊是孑然一身。旁的人也有說閒話的,但是她們自己能保證自己過的富裕,再加上寫小說在普通人眼裡本就是非常的那種,似乎再做出超常的事情也沒有那麼讓人驚訝了。所以時間長了,也就沒有多少人說了。

而連翹明明對婚姻沒有什麼興趣,但是爲了滿足他人和社會的期待,她似乎連這種程度的阻力都懶得去承受。她說的到了最後還是沒有心儀之人,就找個差不多的湊合過了,這可能是真的...許文華爲這個憤憤不平來着。

我那麼喜歡你,你對此就沒有什麼好說的嗎?聽起來很幼稚,但確實是許文華的心態。末了,還不免有些酸酸的——這聽起來倒像是在迴應唐宋那廝了!

不能忍!

一場大宴延續了很久,等到火鍋撤下去,點心之類的又上來了,底下舞臺上的戲演的熱鬧。等到天都黑了,晚飯之後,所有人這才漸漸散了。

連翹要和庖廚班子、戲班子等結賬,還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要做,所以要走的遲一些。但是許文華在一旁等他,輕描淡寫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讓你和你家丫頭一起走?”

雖說從這邊回家都是燈火通明的大路,但是天色已晚是真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麼。所以連翹也不矯情,點點頭感謝他。

等到一切畢了,兩人是一起走的,不過不在一輛馬車上。而且這段行程許文華家先到,等到他下了車,敲了敲連翹的車窗。

“?”連翹靠在車窗旁看他。

道路兩旁有人家和商鋪、小攤點着燈,隱隱約約能看到女孩子嬌美的臉龐。許文華靜靜地站了許久,又像是一瞬間。

“今歲我也會有許多相親,我對家中人說有心儀的女子。若是有人追問,說你的名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