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在《江湖》京城篇這個篇章裡,連翹其實受到了《陸小鳳傳奇》中‘決戰前後’一篇的影響。‘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這實在是太有記憶點了。每當想到武俠世界的對決,這是足以和‘華山論劍’‘決戰光明頂’等媲美的名篇。

而且單論塑造人物之突出,‘決戰前後’還要超過其他。光是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兩大當世最強劍客的存在就已經足夠光耀了,這兩個人物也成爲武俠小說世界裡最經典的劍客人物之二。

連翹的《江湖》並不是武俠小說,所以不好弄出武俠小說裡那種高手。在‘京城篇’中甚至不是比劍,而是對賭。不過很多事情在本質上都是差不多的...那種兩強相遇,非得定出一個高低的氣魄!

人物塑造上,白玉京這個角色從葉孤城和西門吹雪身上都提取了很多特點。譬如都爲人冷淡,都愛穿白衣。但任無咎這個角色就和劍神劍仙們差距很大了,這是一個頗有煙火氣,同時又殺伐果斷的男子。他從底層混跡上來,自然有一股子狠勁兒。

連翹在小說中安排南北報紙都發布消息,小兒也會唱童謠——‘天上白玉京,人間任無咎。隻手爲輸贏,一人定乾坤。金銀不足惜,家業倒爲輕。兩京十三省,只此論高低。’

又有更簡單的‘飛雪連天,天子城中。無咎無憂,白玉無瑕’。

這些類似的段子、童謠到處流傳,天下之間聞風而動。這個時候南宗賭聖與京城王之間的賭局已經不是兩個人的賭局那樣簡單了,一方面這是這一行的大事,而下九流是一家,下九流的江湖人哪一個不關心?於是湊熱鬧的紛紛往京城來。

另一方面,很多人看到這件事其中蘊含的錢財機遇,也紛紛入場!要知道無論是任無咎還是白玉京,他們都不只是一個普通的混黑道的。做到他們這一步往往與官府、豪強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特別是任無咎,他身處京城,有一些事情就算是想逃也逃不開。

說的更明白一些,他們是某些大人物的錢袋子、白手套!在這一點上,白玉京稍好一些,能與本地的達成合作關係。任無咎就不行了,他本身底子就薄,又身處京城這樣一個地方,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了。

但是任無咎的登場還是很帥的,應該說白玉京登場的時候也很帥——月光不染塵,周圍是廝殺,然而翩翩佳公子在其中。即使被人追殺,那也是一種別樣的好看。特別是白玉京如冰賽雪的氣質,以及隱藏在這樣氣質之後的單純和溫和,足夠吸粉了。

這種情況下任無咎是另一種帥,他一出場看似一個人,然而一揮手就將追殺的人一一射殺、控制。還對白玉京及主人公一行相當若無其事道:“在下恭候多時了呀!”

這種進行了特別鋪墊的人物,一開始就看得出來作者偏愛。讀者也心領神會:這是個狠角色!

實際上也是這樣,任無咎抓住這些追殺的人,利落地處置、審問,吩咐一定要找到幕後安排的人。

其實這一場‘天下第一賭局’已經不受對賭雙方的控制了,因爲其中參雜了大量局外人的用心。有的人想要任無咎贏,有的人想要白玉京贏。爲了確保這件事,使其中一方身受重傷或者死掉就是一個好主意了。

任無咎因爲身處自己的大本營,所以還好一點。白玉京一路從南到北,路上肯定會受到追殺。到現在沒有出事,完完整整地到了京城,也算是幸運。至於因此而死的白家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明這種情況的任無咎貌似是‘好人’,但是在大家剛剛放心的時候他便直接對白玉京道:“認輸罷!這時候要是認輸了,倒是還能抽身而退。”

這樣一句話有的人會解讀爲這是無奈之舉,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但是更多的人不免多想...敢情前面說了那許多,就是爲了後面方便勸人認輸?若真是無奈之舉,憑什麼不是他認輸?要知道這可是堆上了全副身家的對賭,認輸?說的倒是輕鬆!

白玉京對此非常困惑,他並不是因爲任無咎的話生氣或者憤怒,但是困惑是真的。

白玉京的成長環境是非常單純的,他從小磨練賭術,全部心神全在這一件事上,堪稱專心致志。長久以來,‘賭’對於他來說就不再是賭那麼簡單了,由一種技藝變得更加深刻。這就好比劍術原本就是殺人技,一項技術而已,但是經過劍客打磨,然後由技入道。

對於白玉京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一場賭局勝負更加重要的了,包括生命——相比之下,家產之類的更是不值一提。所以他視作對手的任無咎這樣輕巧地說出提前認輸,或者賭局造假什麼的,這是巨大的困惑。

如果是別人這樣勸他,他或許不會疑惑到這個地步,畢竟他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普通人的想法。但是任無咎,他了解他的賭局,本以爲他是和自己一樣的人的...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懂人心,但是他懂得‘賭’,從一個人的‘賭局’裡看人,從來不會錯的。

但是現在事情卻和他想的不同了。

弄清楚白玉京的想法之後任無咎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告辭的時候還笑道:“真是個小少爺啊!”

白玉京卻沒有因爲這些話動搖,在與主人公魏師道談話的時候依舊堅持自己原本的判斷——像他們這樣的賭徒,從來相信的都只有自己!要知道在賭桌上所有的籌碼都是自己的,爲判斷負責的也只有自己!旁人的判斷有什麼用?他們要是真有把握,就應該下了重注坐上賭桌!

這一場風雲際會,很多魏師道一行人之前結識的朋友也北上京城了。而在魏師道一行到處訪友的時候,有大人物離奇死亡了。原本緊張的局面更加緊張,甚至定在小寒那一日的賭局也推後,推到了大寒。

這個時候,哪怕是不太敏感的人也應該意識到這場對賭背後的籌碼越來越重,再也不是兩個江湖人賭家產那樣簡單了!

主人公們的主角體質爆發了,一起被捲入了這場事故當中。而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要弄清楚背後的黑手,互相拉扯的多方勢力,以及隱藏起來的大陰謀。說起來這樣的事件並沒有曾經他們經歷過的複雜,但是因爲這次涉及到的人和事不一樣,所以也就顯得不同起來了。

之前的種種事件,哪怕是再厲害的也都是黑道中人,最多就是大佬的大佬而已,但依舊沒有跳出這個圈子。但是現在的話,已經不是這麼簡單了。這後面的棋手可能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別看他們這些大佬、龍頭之類的排場大過天,實際上真的對上官面上的人,從來都是低聲下氣的。

連翹爲什麼要用‘京城篇’作爲《江湖》的結尾,其實用意就在這裡了。前面渲染了黑道世界的方方面面,那些小人物大人物,那些野心,那些熱血...所有的一切都讓讀者震撼。但是來到京城篇,原本被刻意忽略掉的東西終於浮出水面了。

這又不是亂世,這還是太平年景呢。在這個年景裡面,這些黑道哪能肆無忌憚,他們的行事看似隨心所欲,實際上盡在掌握之中!而這種狀態,在最後的篇章京城篇顯露無遺!

前面用不斷鋪墊的手法展現出了無所不能的黑道世界,然後用最後的篇章毀滅這種無所不能。在這個篇章中黑道世界與黑道中人的無力與虛弱顯露無遺——看看那些所謂的大人物‘江北無敵’死了,西北第一鏢‘尋一刀’死了,賊盜‘空空妙手’死了,死了無數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然後又有一批有頭有臉的江湖人被拉去頂罪。

這些人物中甚至有曾經主人公們要躲避的人物,在權力人物的壓力之下,他們連反抗都做不出來。

這並不是摧毀連翹塑造出的江湖,而是讓這個江湖迴歸真實。隨着主人公們十年遊歷,見遍了各樣風景,有英雄豪傑,有風雲激盪。這個江湖很美,好像在這個世界上真有一羣人,雖然混的是下九流,但是就是能夠自由自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然而這就是十年一夢而已,來到京城,這場夢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同時也到了終點。終於還是要明白,這個世界哪有什麼真正的自由自在,這些人也不過是在這個世界設下的藩籬當中艱難求生而已。

甚至不用說曾經篇章出場過的人物,就是京城篇中出場的任無咎,這個表現的最自由自在的男人,他本身就是被束縛地最厲害的!

騎最好的馬,喝最烈的酒,美人環繞...他是京城王!在這個地界上,哪怕是王孫公子也得討好他。這個地界交織在一起的黑道世界裡他是當之無愧的皇帝,甚至天子腳下,他能夠說殺人就殺人!

但是到了最後,所有人才看到,這個一生追求自由的男人,其實是最不自由的——他少年時代就許下願望,要是能夠像那些大人物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好了。他的願望只成真了一半,他已經成爲了少年時代憧憬的大人物,只不過他始終沒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個故事從一開始,任無咎就是身不由己的。所謂的‘天下第一賭局’從來不是他所願,他只不過是別人的棋子,被推着去做這一切。

相比之下,赤子之心的白玉京倒是勉強求到了一個自由。只不過他的自由很難說是真正的自由,說到底他只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那些而已。他認定了這一場賭局,然後就來了。認定了必須要繼續賭局,所以不去管事情艱難。

他沒有看到‘賭’之外的事情,心無旁騖,最後倒是得到了自由——他始終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事,這應該算是自由的。

只不過即使是這樣的白玉京,最終也沒有達成想象中與任無咎的賭局。任無咎坐在他的對面,輕而易舉地輸給了他。

他已經不在乎自己的賭局了,因爲他的命運在他赴這一場賭局之前就已經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