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少爺起啦?我去打水!”帳子外小廝的聲音,然後一溜煙就跑了。

剛醒來的許文華愣了會神,纔想起來,自己如今又住到了船上。不過不比來的時候的海船,回蘇州的船平穩很多,特別是躺在船上的時候,常常會忘記自己是在乘船。

不過一會兒,小廝打來了熱水,許文華和平常無二地洗漱、穿衣、梳頭,一切料理完畢了,小廝正好端來早飯。早飯也狠簡單,就是一碗濃稠的八寶粥,一碟子醃筍、一碟子蜜餞、一碟子薰腸子、一碟子薄切火腿、一碟子板鴨。至於‘飲料’,古人的飲料是酒,早上喝不太好,就沒有。至於說果汁糖水之類,船上不方面,更不會準備了。

這伙食也比來的時候好多了,來的時候每回只能從港口買一些乾糧支撐,可是乾糧哪有熱飯熱菜好?而且採買有限,往往不能夠支撐到下一個可以採買的港口,還是不得不去吃大鍋飯。

其實說起來今天的早飯還是乾糧居多,醃筍、蜜餞、薰腸子、火腿、板鴨這些,都不是新鮮做的菜,而是港口買的。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現在這船是自己包的,所以要做什麼都方便的很,譬如熱個菜、煮個粥什麼的。

所以即便是熟食,剛剛一會兒小廝也去蒸了一下。對於有些菜色而言,多了這一道工序,風味或許會大打折扣。但總體而言,許文華還是偏好能吃到一口熱的。有些菜本就是有有油水的,冷吃更膩了。

小廝一邊擺盤,一邊道:“少爺起身實在是太遲了一些,喬璉先生那邊早早就有動靜了,更別提準備早飯了!這粥還是張嫂熬的,特意留了一些,我去的時候就放在咱家的食盒旁!”

船上有船工水手之類,所以還是有大鍋飯這種東西。但是因爲是自家的船,所以吃小竈方便了很多,和大廚房錯開用火,煮一些簡單的菜色,還是佷容易的。張嫂原本就主要負責廚房裡的事,到了船上她當然是依舊當仁不讓啦!

“難怪是這樣,我就說大廚房裡怎麼會煮八寶粥。”許文華隨口道。

這也不是他對大廚房有偏見,而是這就是事實。船上沒有個專門的廚師,都是懂得做飯的水手兼職一下。弄熟了,保證了大家的身體健康、體力所需,也就是了,除非是遇到個想做廚師的水手,不然也就是那樣。

很顯然,這艘船上沒有那種臥虎藏龍的水手,所以大廚房也和別的船上的大廚房無異。

煮粥往往就是大米粥,煮到爆開米花,想想弄弄這就不錯了。至於說往裡頭放點綠豆紅豆什麼的,誰也不會費那個心思,更不要說拿個小鍋在那裡熬一鍋糯糯的八寶粥了。

簡簡單單用了個早飯,趁着早上天氣還算涼爽,許文華也沒有憋在艙房裡,而是選擇了去甲板上呆一會兒。這艙房條件再好,也就是艙房而已,相對於真正的住房肯定還是狹窄、憋悶的。

他去的時候連翹人已經在甲板上了,更出奇的是甲板上支起了一個小棚子,倒是不復雜,就是街上路邊擺攤的那種,用竹竿、油布之類做的,雖然簡陋,也能啊不弄鬼小販和他們的貨物抵擋雨淋日曬呢!

而連翹,她就在棚子底下置了大靠椅、小几。大靠椅的背後是厚厚的引枕,這引枕的枕套並不是常見的不料,而是一種水草,柔韌光滑。用類似做席子的方式編織成布料,最適合夏天的時候用了。

相比起竹蓆,它最大的特點就是柔軟,在一些特定的用途上有自己的優勢。

小几上則是放了點心茶水之類,東西不多,但都是味道好的那種,顯然也是精心採購的。

許文華見了立刻道:“你倒是個會享受的,竟然還準備了這個,是上個港口買的?這倒是不錯。”

說着吩咐小廝去給自己搬張椅子來,也坐到棚子底下。

有棚子遮擋,除了中午最熱的一段時間,都可以呆在甲板上了!

主要是船艙內不舒服,晚上還好,白天實在是像個蒸籠,不願意呆在裡面。這一點又和許文華來時的經歷不同了,只不過這是不好的一面。來的時候是春天,天氣很是舒適,在船上也感受不到折磨。

現在則是夏日行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連翹素來是有些苦夏的,或者說就是‘嬌氣’...說實話,這話別人說也就罷了,由許文華來說就顯得有些搞笑了。畢竟,在普遍的認知裡,許文華就是最龜毛最嬌氣的一個人了,他給別人這個評價,總覺得像是丈八臺燈,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啊!

然而要是讓連翹自己來說,她並不是嬌氣,甚至連苦夏都稱不上。之所以在蘇州過夏天的時候冰塊不斷,不要錢一樣用冰塊來降室溫,這其實只是習慣使然而已!作爲一個已經被空調寵壞了的現代人,只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不過這種事是沒辦法解釋的,乾脆就不解釋了......

連翹聽到許文華的聲音,從埋首的小說中擡頭,合上書本扔到一邊:“人生在世幾十年,要是有機會享受自然要享受。人生來都是想過好日子的!我既然有那個條件,爲什麼要委屈自己?”

說着,連翹聲音越發憊懶:“再者說了,我們許大少爺說這話算什麼呢?蘇州不是公認的,你纔是第一會享受的?”

這話本不錯,但是許文華的享受更偏向於對吃喝玩樂的講究,而連翹則不同,她總之盡力讓自己的生活舒適。用後世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永遠在靠近‘廢宅’狀態吧。

許文華纔不管她的調侃,只是小廝搬來椅子後,坐在了小几的另一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而此時的連翹,似乎懶得聊天,再次將扔到一旁的書本打開,低頭讀書去了。

“這個時候讀什麼書?”許文華喝了口茶,忍不住道。

連翹頭也不擡:“就是這時候纔要讀書呢!一天之內除了晚間,也就是這時候還涼爽一些。等到炎熱起來,如何讀的下去?”

從許文華的角度來看,大概是因爲天氣熱起來的關係,連翹將劉海碎髮之類全都別了上去。那頭又厚又密的頭髮,結成了幾根大辮,在頭上攥成了一個乾淨清爽,同時也不甚講究的髻兒。

舒服是舒服了,但不是外出和見客會用的,典型的家常髮式。

另外,連翹渾身上下也迎來了最素淨的時段,除了手腕上一對白玉鐲,貼着皮膚再無其他裝飾...也是夏天嫌棄絮煩。

身上則是穿着紗料的衣裳,銀紅色上染了小蝴蝶的齊胸襦裙,月白色繡着蘭花花紋的短襦是夏布的料子。

臉上不施脂粉,在這個漸漸熱起來的上午,沁出一層細汗,臉頰也浮現嫣紅色。姿態隨意嬌憨,彷彿是在自家,而不是在船上一樣。

倒不像是十八歲了,還依舊是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般來說,女子十八歲左右大多都嫁人了,就算沒有嫁人也離着嫁人不遠了。即使依舊是姑娘,往往也沉穩內斂很多,不似連翹。

彷彿第一次見連翹時她就是這樣,而至如今,依舊是這樣,永遠如同十三聘婷少女一樣。

正這樣想着,吳美娘也登上甲板透氣了,與許文華相互見禮之後首先就看到了連翹的樣子。皺着眉頭:“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這樣的打扮,這樣的舉止——坐臥上好歹淑女一些,這是在外頭,又不是在家?也就是如今了,要是我們那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議論。”

連翹曉得書是決計看不下去了,只能扔到一邊去,然後真心實意道:“娘又何必這樣說?正所謂‘天予弗受,反受其咎’,好不容易老天開眼,讓我們這一代女子好受一些,我卻還用以前那一套,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許文華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連翹和她母親真實相處的樣子...說實話,有點好笑。

連翹的詞鋒他是深有體會的,她是不愛和別人爭到底,不然的話,就憑她那些‘道理’,就能把別人說死。就比如這一次,聽起來就是‘好像很有道理,但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啊!

而且很顯然的,連翹的母親並不是一個專斷獨行的,反而經常和連翹講道理,所以才養成了連翹面對她的時候也常常‘有道理可說’。

吳美娘似乎是被連翹的話槓住了,但又覺得不服她的話,所以立刻道:“你這話說的盡是歪理!你都是十八歲了,難道還好和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般?年紀到了,難道不該長大?不然不是白長年紀了?”

連翹卻覺得這是什麼道理,當即笑着道:“娘這是說的哪裡話?長年紀這種事向來都是看人的,有的人少年老成,有的人則是一把年紀了依舊像個孩子,什麼時候這成了應該的事情了?”

連翹說到這裡又頓了頓,然後才接着道:“再者說了,我能依舊像個孩子難道不好?這說明我這些年順風順水,沒有什麼挫折——娘難道不希望我事事如意?”

吳美娘當然是天下第一希望連翹事事如意的,只是聽到這話又難免擔憂:這個世上能夠一輩子事事如意的人又哪裡去找呢?她只怕連翹這個時候得意慣了,將來有苦頭吃呢!

然而在一旁的許文華卻在其中隱隱地察覺到了吳美娘身爲母親也沒有察覺到的秘密——從某個方面來說,看起來最是好相處的連翹,其實是一個相當冷漠的人。或者說,是一個相當程度的利己主義者。

‘利己主義者’這個詞許文華還是從連翹那裡聽來的。

連翹愛自己勝過愛所有人,並且自信今後也會這樣,所以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爲一個愛自己的人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到不利的處境中。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她就會想辦法脫身...沒有人和事能夠牽絆她。

他常常覺得連翹身上有一種小孩子的不知世事,但是小孩子身上也會有天真甜蜜的另一半。他們往往比大人還要在意自己...因爲在他們的世界裡,他們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這是不可動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