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船到了蘇州港之後,連翹和許文華一直呆在甲板上,只有吳美娘覺得外頭太曬了,躲在船艙裡頭...她對蘇州並沒有什麼感情,自然對於外頭看熱鬧沒有任何興致。

而連翹呢,看了一會兒熱鬧也回去了——她倒是對蘇州甚是想念了,只不過再想念也頂不住這時候的豔陽天啊!這時候已經是秋初了,天氣漸漸轉涼,但是在晴朗的白日裡,氣溫還是很高的。

大概是曬太陽少,曬一會兒就皮膚疼,只能打道回府了。

不過,反正也只能看看港口而已,她根本沒有打算下船,所以看不看的也就是那麼回事兒。倒是許文華,按理說,到了港口,船都已經停住了,就應該下船回去纔是,偏偏這個時候賴在船上不走,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回蘇州對於許文華來說也算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了,表面上不說,但他和這個時代的人一樣,都容易思鄉心切。但是就像連翹一樣,看港口沒意思,除非是能夠下船回家。然而這個時候下船,就是要和連翹作別了。

這些日子他與連翹同乘一船,想要尋連翹說過幾乎是一提腳的功夫。遇到停駐的港口更好,說去遊玩就去遊玩了。

身旁的小廝也暗暗納罕過,許文華交際廣,連帶着他們這些小廝也見識得事情多。時下也有男女相悅的,但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最好若即若離。隔的太遠了,情意自然會轉淡,這是不成的。但日日黏在一起,這也不好,日子久了就會厭煩。

但是看許文華卻似乎不是這樣,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依舊是沒有一點心煩,不說話的時候兩人各自看書或者些東西,能一整天。要是說話...如果人不需要休息,恐怕能三天三夜呢!

許文華倒是不知道小廝心中有這樣的腹誹,只不過心中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眼睛就是願意跟着連翹轉。連翹在那裡看書,就顯得那本書格外高明,在那裡種花,就顯得花草格外名貴...甚至只是擺弄一套小攤上收來的鄉野小茶具,也覺得那是古拙的。

然而真等到他去上手,又覺得書本、花草、茶具,又或者其他的什麼,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他曾寫過大量的才子佳人,其中你儂我儂的內容不少。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小說本子裡的東西和真實生活中的東西其實完全不一樣。他過去寫的,大概只是讀者喜歡看的兩情相悅或者愛而不得,和真實存在的其實是不一樣的。

“你真的不在蘇州停留一兩天?小心一個個回頭看到只有我一人,說你‘三過其門而不入’,沒有朋友情誼!”許文華靠在連翹艙房門口,隨意擺弄着手上的摺扇。表面上很是不動聲色,其實心裡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連翹也覺得人都到了蘇州卻不見朋友有些無理,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吳美娘肯定是要直接回嘉定的,嘉定那邊還有外婆一大家子等着呢!而吳美娘要走,身爲和她一道從京城回來的女兒,總不能和她兵分兩路,自留在蘇州罷!

就算是隻留一兩天,那也沒辦法解釋!

還不如先回嘉定,等到嘉定的一應事務都處理完了,再悠閒地返回蘇州。到時候有多少接風宴赴不完,有多少酒宴擺不下?

“所以只能託付給咱們許大公子了!這一回你替我給大家賠罪,等我回來了,隨便大家處置!”連翹做出一個拜託的手勢。

許文華眉頭一挑,忍不住道:“哼,託付我?說的輕鬆,卻是要我去應付人的!你以爲那一個個是好糾纏的?對你的時候,還留下三分力,等到對我,一個個卻是唯恐天下不亂。”

這也是必然的,不是說人緣好壞的事情,只說連翹是個女子,這就要受些優待了。有些葷素不忌的事情,也不可能輪到她身上。

許文華還想說什麼,正好拿東西來的小廝,卻是扯了一下衣袖:“少爺,你看看,吩咐找的那一包‘裕美堂’是不是這個。”

‘裕美堂’是一個紙張品牌,在這個時代就是高級紙。其中最高級的一種,不是名家用來寫字繪畫,一般人根本捨不得糟蹋。這回走運河經過沿途城市,正好有裕美堂的產地。好歹連翹和許文華也算是文字工作者,買一點也算是應有之義。

許文華皺了皺眉:“你不是認字的?封上寫了字兒的...”

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小廝是有話想要和自己說,乾脆順着力道被拉遠了一些:“有什麼事不能直說?非要裝神弄鬼!”

小廝陪笑道:“哪能啊!哪個敢在少爺面前弄鬼?只是剛纔怕少爺說錯話罷了!”

見許文華沒有生氣的意思,小廝才接着道:“少爺剛纔就沒有品出連小姐的意思?竟那樣回答了...差點失了好幾回呢!”

許文華聽他越說越不像了,忍不住道:“你又說些什麼呢?藏着掖着的!”

小廝趕緊道:“是是是——少爺,您難道沒聽出連小姐讓您替她向其他先生致歉,這是什麼意思!”

“有什麼意思?我們兩人是一道來的,況且也是極好的朋友!”許文華不假思索地道,然而說完了才品出一些意思......

他這個解釋固然說得通,但其中更深的意思應該是:他和她的關係比別人深!不然她也不會下意識地託付他去和朋友打這個招呼!

這樣一想就高興了,之前因爲小廝產生的不快丟到了天邊,心花怒放地就去找連翹。然而找到連翹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又覺得束手束腳起來——他能說什麼?難道要問你是什麼意思?

感覺上是有意思的,但仔細想想,隨隨便便就可以打發他了啊!

躑躅半晌,竟是爲了這樣幾句話。還是連翹看他糾結,提醒他道:“雖說我不催你什麼時候下船,但你也該仔細收拾下行李了罷?我這裡已經裝箱換船了。也不會多做停留,這就要走的!到時候你一個人留在船上?”

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回到嘉定恐怕要很晚。如果是連翹的話,她恐怕會安排在蘇州歇息一晚,明日趕早回嘉定。只是吳美娘思家,一刻也不願意耽誤,這個時候離嘉定越近,內心就越急,別說停留一天了,就是多停留一個時辰她也不願意!

也幸虧這個朝代是一個沒有宵禁的朝代,嘉定又因爲海貿以及工商業的發展,如同蘇州一樣,縣城城牆早就形同虛設,都發展處外城來了。不然,那個時候回嘉定,也進不了城,回不了家!

船上的水手也有幫忙,將吳美娘和連翹母女兩個行李轉到了另一艘小船上。因爲是包船,隨時隨地都能走,東西搬完,回嘉定的人上船,連翹就站在船頭,許文華則是站在岸上。

本想說什麼的,結果什麼都說不出來。還是連翹撲哧一笑,笑彎了腰:“我們兩個這是做什麼!這些日子還沒有說夠嗎?再有,稍等幾日我就回蘇州了,有什麼話那時候再說也是一樣的。”

“說不夠...”

“嗯?”連翹笑的厲害,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

“沒什麼。”許文華矢口否認,然後乾脆道:“那你快走吧!早走早到,也好早些歇息!”

看着小船離岸遠去,許文華站在岸邊半晌。小廝在旁守着行李和租來的兩輛大車也不着急,實在覺得許文華是呆在那兒了纔過去道:“少爺...船都看不見了!”

“什麼船?”許文華莫名其妙道,轉身走向租好的馬車:“剛纔本是在看江景的,風帆簇簇,這也是蘇州港的繁華!”

“對對對。”小廝沒人權啊,只能攤攤手錶示:沒錯,就是這樣的!

而與此同時,連翹正在船上,坐在船篷中看着港口,直到河道折了一折,再也看不見了,這才收回目光乖乖坐好。

吳美娘本來是微微閉着眼睛,彷彿一個菩薩一樣坐在對邊的。這個時候也睜開了眼睛,眼睛裡有着隱隱的笑意:“你方纔在看什麼?”

連翹知道吳美娘什麼都知道,只低着頭笑,並不說話。

吳美娘看她這個樣子,心裡有些酸又有些甜。之前她還覺得連翹在男女之事上看的太淡,實在是看事情太透,以至於太過悲觀了。但是心裡着急,只想快快給連翹尋一門好親事,讓她明白日子沒有那麼苦。

然而這個時候,看樣子是不用擔心連翹的事情了,她卻反過來有些躊躇了!心態和之前也有不同,她這個時候想到的是過日子沒那麼甜,若是將來人負了連翹可怎麼說?說不定如今這個好好的後生就變了。

天底下這種事還少了嗎?

然而這種事又不能直接和連翹說,連翹的性格本就十分別扭了。好不容易在這件事上扭轉過來,這個時候又給她說這些,吳美娘還真擔心又回到之前的那種想法。

兒女都是債!不知道多少次,吳美娘又再次想起連翹她外婆的這句感慨。

想了想,也覺得這時候想這些純粹是杞人憂天,於是暫且丟到一邊去,與連翹轉而道:“今日回家先休息,等到明日起來就去你外祖母家!好久沒見你外祖母了...到時候家中肯定又是大團圓!”

見吳美娘這樣美滋滋的,連翹當然也高興。對於吳家,她並不是所有人都親近的,但因爲吳美娘在中間維繫,她還是能夠比較無障礙將吳家上下都當成親戚的。

連翹也笑眯眯道:“到時候要好好看看貴子表姐家的小郎君,生下來後我竟是沒有看過的,也不知道長的像表姐還是像姐夫!還有,麗春是定親了吧?這次錯過了她的定親禮,得補上一份厚厚的禮物!”

吳美娘見連翹這樣說,看了她一眼,嗔道:“你這孩子,怎麼故意不說夢春那孩子?你大舅媽來信說的第一件事就是夢春成親,這樣的大事不記得?”

吳麗春定親都記得,又怎麼可能不記得吳麗春成親。只不過是連翹與吳夢春一慣有些齟齬,所以可以不提她而已。這在旁人看來或者有些失禮,但在吳美娘這個母親眼裡,就只是小孩子之間鬧脾氣罷了,隨口說說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