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太冷,夏天太熱，相比起來,還是春秋最舒服。當然了,這其中還要排除春秋兩季的初時和末時,因爲那個時候也不見得好受——這樣看來的話，一年到頭真正的舒服日子也沒有幾天了！
特別是連翹現在生活在古代，沒有空調暖氣，更需要珍惜這段舒服日子了！
而現在的季節就正處在秋天最舒服的日子,想來過不了多久，一層秋雨一層涼，就會凍的人瑟瑟發抖了！
這樣的日子裡,連翹在書房工作也覺得效率更高。以至於無事可做的時候都在工作,等到‘週末’的時候纔會出門走一走，免得整天悶在家裡,錯過了這個時節的美景！
這也是連翹穿越之後養成的習慣...相比起現代人,古代人更喜歡按照日曆過日子,到什麼日子做什麼事。別的節日不說，光是節氣都有二十四個！再加上別的大小日子,譬如三月三、九月九之類,足夠這個日子過完，過那個日子了！
這些日子裡或者登山,或者拜佛，或者回孃家，或者戴特定的裝飾品...還要配以當天獨特的食物。一年到頭十二月、三百六十五天,人們就是這樣波瀾不驚，在早已安排好的方式裡過着這種一開始覺得乏味，後來覺得詩意的日子。
現在連翹也是這樣，她不願意錯過每段時光的美好。
這一次也是一樣，連翹約了張貴子一同出門去看紅葉...雖然張貴子一個已婚女子不好隨便出門，但她清閒，不用勞累，家裡也有僕人做雜事。孩子更是婆母的心肝寶貝，不消她看着。偶爾出個門，算是比較容易的。
“這應該是今年的第一批紅葉了，來看的人極多。”張貴子這樣感嘆着。轉頭就看連翹在那裡挑最紅最好看的楓葉做書籤，忍不住有些悵然——這種事情閨閣女兒是常常做的，當初她也和連翹一起做過。
但是時至今日，只有連翹一個人做這個事了。連翹還是閨閣女兒，她卻已經爲人妻爲人母了！
雖然她做妻子做母親也做的很幸福，相比起當世的絕大多數女子來說都堪稱是幸運，但回首過去的日子...她還是最爲喜歡當姑娘的那段時間。只能說再幸福的婦人，也比不上閨閣女兒輕鬆！
只不過，人不可能一直做閨閣女兒罷了！
想到這裡，張貴子就嘆道：“你比其他女子都要好命，能多做好多年的姑娘呢！當姑娘的時候最是鬆快不過。等到成了別人家的婦人，怎麼也要多許多煩惱的。”
連翹知道張貴子的日子過的算是不錯了，所以聽她這樣說有些不解：“這又是爲什麼呢？難不成你家有什麼外頭人不知道的苦澀？”
連翹越想越是那麼回事兒！可不是麼，日子過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有的時候就是外頭看着光鮮，實際上辛苦的很呢！
還是張貴子及時打斷了連翹的聯想，迅速道：“哪有那麼回事兒！只不過是所有人家都有的事情罷了——我家那個婆母雖然是寡母拉扯郎君長大的，性子卻不算古怪，相比起一般的婆母也算是好的了。至於郎君就更不用說了，待我好的其他人看了要嫉妒。可即便是這樣，過日子也多的是磕磕絆絆。”
“說是一家人，可是正經說起來整個家裡就只有我一個血緣不親的。就算婆母郎君不說，我也得小心行事。有些事情有些話，他們能做能說，也不甚在意，卻是不能的。”張貴子沒有說其他的東西，只是拿最表面的一件事來舉例子。
連翹雖然沒有結過婚，但是也大概能懂這是怎麼回事。或許有人會說，一家人過日子，有什麼不能敞開了說的呢？每個人都坦白自己的心意，也好過藏着掖着過日子啊！鑽了牛角尖，日子過的不好了，怪誰？
然而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真正過日子就應該知道，真正過成親如一家的，有！但是非常罕見。真正常見的一種情況是，彼此之間並不劍拔弩張，甚至可以說相當和氣，但也沒辦法真的像一家人那樣彼此親暱。
平常說話當然可以坦誠一些，但彼此之間並不能將所有的東西說出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有的人可以說，說了也沒什麼事。有的人卻不能說，說了就要出問題——人際上面的問題就是這麼微妙。
維持好一個良好的家庭氛圍，可不是坦誠就夠了的！如果真的是那樣，這也不會成爲一門從古至今都難住了無數人的課題了！
而對於這個，連翹實在是沒什麼好辦法，甚至無法去安慰。空洞的語言是沒有作用的，她自己都沒辦法相信的安慰，說出來也沒有什麼意思。所以連翹想了想，乾脆轉移話題道：“算了算了，別說這些事情了，說起來我過兩日就要去蘇州了呢！咱們多走走多看看，下次相聚就得臘月裡過年了。”
“回蘇州？”張貴子有些驚訝：“我還以爲今歲你會一直呆在嘉定呢。”
“哪能那樣啊！”連翹哭笑不得：“你自己算算，今歲還有好幾個月要過呢！這就不去蘇州了，先不說那邊的朋友很是想念，就說小說登載的事情...總之是早有計劃的事情了。”
聽連翹這樣說，張貴子也不好多問，只是遺憾道：“等你去的那一日我恐怕沒辦法送你了，待會兒請你吃飯，也算是餞別了。”
張貴子到底已經嫁做人婦了，平常偶爾出來一趟不算什麼，可是常常出門肯定會讓婆婆嘀咕的。連翹明白這個，也相當有感慨。
心裡想着這件事，回到家中的時候就發現春兒正在忙進忙出，不是在做別的，正是在給她收拾行李。她離開嘉定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了，這一次是隔了這麼久回蘇州，要收拾的東西很多，總不能等到了當日再弄這些瑣事罷！
連翹坐在桌邊，撐着下巴看春兒忙進忙出，忽然道：“好賢惠的女子啊，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誰——春兒今歲也二十出頭了罷？”
跟着連翹時間久了，連翹並不是一個害羞的，春兒自然也被帶的不容易害羞。然而到底這一次說到的事情不比尋常，一時之間春兒臉紅紅的，手上拿着的一套茶具差點兒掉在地上摔碎！
“小姐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春兒今年正好二十一歲，在普通女孩子來說算是老姑娘了，但因爲她是給人做丫頭的，所以晚一些結婚，在當世看來很普通。畢竟養一個丫頭到了十幾歲才最得用，要是十幾歲的時候就讓她們嫁人，這在主家看來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至於說，因此對丫頭的影響，那倒是不大。因爲丫鬟嫁人一般都是兩條路，要麼和家裡的僕人湊成一對，《紅樓夢》裡提過的家生子就是這麼來的。爹孃都是僕人，生下的孩子天生就是這家的。
另一個就是外嫁，外嫁給普通人家，當然，這家要出贖身銀子。
至於說那種丫頭也能嫁的很好的，那是特殊情況，不用拿出來說。
連翹家裡可沒有正當齡的男性僕人，所以就算吳美娘有心想要安排春兒和家裡的僕人成親，這也不能夠呢！只能走第二條路，外嫁——實際上，連翹也比較喜歡這條路。這些年春兒照顧她，她都是將她當成是上輩子那種僱傭關係的保姆、女僕那種。
讓一個來自於人人平等時代、接受過正規教育的女孩接受‘奴僕’這種存在，並且自己對他們生殺予奪，這是很難的。只不過她沒辦法站在社會和大多數人對立面，所以一直假裝看不見罷了！
如果藉着嫁人，春兒可以脫離奴籍，成爲一個法理上的自由人，她肯定是樂見其成的。只不過人選要選好，她並不在意什麼贖身銀子，更在意的是找到一個可靠的人。這個時代對女性的保護還是太少了，如果嫁給一個污糟人，一個女子一輩子就毀了！
連翹看着春兒的臉紅紅，也覺得很有意思。撥弄了一下自己垂下來的小辮子，笑着道：“當然是考慮你的婚事啊！你想想吧，你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正是該考慮嫁人的時候。不然等到明年考慮後年考慮，你什麼時候能嫁人呢？”
如果春兒是個現代的女孩子，連翹絕對不會說這句話。因爲她自己就是一個現代姑娘，她很不喜歡很不適應現在的婚姻，如果可以，她覺得單身反而更好，沒有一些不公正的東西壓住她！但是春兒不是，作爲一個正宗的古代妹子，連翹估計她應該是很早就考慮過這件事的。
見春兒因爲害羞不說話，連翹也不逼她，只是道：“這件事我自然是不催你的，只是你要是有什麼兩情相悅的對象，記得與我說，到時候我放你身契嫁人——身價銀子我不要，但我要那個人拿聘禮來！這些聘禮都是你今後的嫁妝！”
“這也不是我小氣，省你一份嫁妝錢。只是這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樣的，得來的容易就不在乎了。沒花錢討到的老婆，說不定他們轉頭就覺得反正沒花錢，態度隨意起來了！”連翹怕春兒多想，還解釋了兩句。
春兒低着頭說不出話來，然而心裡卻是一陣溫暖。
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大多數的人都是能夠察覺到別人的善意的。春兒一直知道自己命不好，少年時代就被賣到人家家裡頭做丫頭，也是自此才吃上飽飯。
但是她又知道，自己的命算是極好的了。所以才能進這樣的人家，沒有摸丫頭的老爺少爺，夫人和小姐俱都是極好說話的。特別是這幾年專門照顧小姐，小姐從來沒有把她當成是丫頭，就好像是個姐姐一樣，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是商量的口吻。
這是拿她當人，而不是一個丫頭、一個物件！光是這樣，就已經比那些所謂常常給賞賜、人人稱頌的慈善人家強的多了！她知道那些人家是怎麼安排丫頭的，沒有什麼詢問意願，就是到了年齡，和另外到了年齡的小廝配起來！
“記得啊，有了心儀的人一定要說。”連翹笑着又強調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