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連翹告辭離去,其他的朋友也都散了,王思齊家除了僕從,以及外院那些還在蹭吃蹭喝蹭交際的‘同行’外,也就是一個丁一新了。
王思齊讓僕從將朋友聚會時的殘席撤了下去,而在僕從們打掃聚會時所在的敞廳的時候,清淨的二樓露臺已經收拾完畢了。地上鋪着厚厚的燈心草墊子,擺上矮桌,兩人席地而坐,以幾樣小菜下酒,顯然是要續攤啊!
兩人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了,偶爾就會如現在這樣,單獨聊聊。
至於說聊的內容,那就什麼都有了,也不拘某個話題,向來是想到哪裡說哪裡。兩人一開始說了一會兒各自最近的小說創作思路,然後不知道怎麼的,就說到了連翹最近連載正熱的《二頭刻》。
“這裡頭的事情,憑良心說,半真半假。”丁一新緩緩地抿下一口淡酒,臉上帶着一絲笑意:“不過我最喜歡的不是真的那些,而是假的那些...真不錯。”
王思齊明白丁一新的意思,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他有些看不順眼那些假的地方,覺得這太爲市場着想了,以至於特意寫了那些很美好,很招讀者喜歡的內容,而不是照真實了寫——這對於他這樣一個浸淫這一行多年的作者來說,未免太媚俗了。
但慢慢地看下來,他也喜歡那些不那麼真的內容。說起來,他們這一行於微末時的奮鬥其實和普通的行業沒什麼兩樣,他們這一行有夢想,有自己的追求,難道別的行當就沒有這些嗎?
連翹的高明之處在於,她用漂亮的文筆,漂亮的人物塑造,漂亮的構思,最大程度上拯救了現實的貧瘠...這個故事原本沒有那麼漂亮的,但是在某一個時刻,《二頭刻》中的男主角秦頌爲了理想一步一個腳印奮鬥的時候,他們確實爲之動容。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的故事就是那樣——即便不是那樣,也希望是那樣。然後回首自己的奮鬥故事,有一種感激!
可以想象,年輕人們會有多喜歡這個故事。如果他們推測地不錯,這兩年就要迎來小說作者入行的高峰期了,受到這部小說入行的人不會少!
關於《二頭刻》兩人其實有不少的想法,只不過很多事情不適合拿來交流,所以在淺嘗輒止的交談之後,兩人心照不宣地停止了這個話題。
王思齊替兩人空了的就被斟滿琥珀色的酒液,然後看着天上的明月道:“我聽說前兩日許文華爲難同行了?”
丁一新用一種無語的表情看了一眼王思齊,他當然知道王思齊是在很生硬地轉移話題,更知道王思齊對於這個新話題有多少幸災樂禍!許文華和王思齊,這兩個人的關係實在是太微妙了。
不過他也沒有特別說什麼,主要是對於這兩人來說說什麼都不管用!
“是有這麼回事兒來着,不過這也沒什麼可說的。”丁一新輕描淡寫。
從這件事本身來說確實沒什麼可說的,小說行業的人大都是嘴炮高手,而其中有名氣的,放在後世就是大V啊!彼此之間撕逼一番,甚至鬧的滿城風雨,這有什麼奇怪的嗎?更何況許文華本來就是有名的刺頭,他鬧出什麼事來,大家總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但真正瞭解事情的人就會知道沒有那麼簡單,許文華這人對於一半的人來說是天使,對於另一半的人來說是魔鬼。這是因爲他這人對於看得起的人那真是兩肋插刀不在話下,而對於看不起的人:對不起,那真是什麼反社交的事情都做的出來,他可不會考慮會不會讓人難堪!
這就像是歷史上某位先賢,對看得起的人青眼相待,對於看不起的人就是白眼對付了。相當直白,相當傷人,但別人也對此說不出什麼來。
不過,憑良心說,即使是對那些看不上的人,許文華也不會隨便爲難,他又不是沒事兒找事兒,日子真的清閒到了要和自己看不上的人糾纏!一般來說,這種事得正好遇上,這纔會有後續發展。
而這次的事情,根據傳聞就很有沒事兒找事兒的意思了!
而和許文華更加親近的人就會知道,許文華最近心情堪稱躁鬱。雖然平常就很難搞了,但最近無意識難搞max......
看着王思齊一臉的幸災樂禍,丁一新搖搖頭:“明知故問...你難道不知道他最近爲何這樣嗎?”
這回輪到王思齊不說話了,其中內裡能比他了解的人不是沒有,可也就是幾個而已。但是他無意將這件事說破...說破了就要承認某些讓人不爽的事情了。
而就在此時,被王思齊、丁一新兩位大佬談論的另一位大佬許文華則是正在家中焦躁地左右徘徊。在小廝眼裡,自家少爺簡直快要將樓板磨掉半層去了,然而就是這樣也沒見弄清楚心中所想。
隨着窗外夜幕降臨,外面的街道星星點點點起了燈火,許文華讓到連翹家等消息的人還沒有回來。他實在是坐不住了,猛然收了摺扇,‘噔噔噔’,腳步急促地下樓去了。
正再一次將晚飯加熱的廚娘見了,忙問道:“少爺是要吃晚飯了麼?”
許文華恍若未聞,直接出了門,然後往連翹家去。而連翹家門口等着,整和小虎吹牛打屁的許家小廝見許文華來了,立刻站直了身體,低聲道:“少爺,連小姐還沒有回家呢!聽說今日是王思齊先生家的邀約,遲一些歸家是常事兒。”
正說着呢,忽然有一輛馬車停在了附近,車上下來的人不是連翹又是誰!
連翹是和隨行的晚秋一起回來的,晚秋正在和車伕會賬呢,連翹就看到了自家門前燈籠下的許文華。擡了擡眉毛:“你尋我有事兒?怎麼不去家裡等,倒在門口等着了。”
說着連翹腳下不停,人往屋裡去了。走到一半才發現許文華沒有跟上來,有些奇怪:“?”
許文華站在門口,半明半暗之間有些看不清楚神色,不過大概是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本來就生的瀟灑的許文華更加俊秀了。特別是一層陰影灑在許文華的臉上,他過於鋒利的眉毛被凸顯了出來。
有那麼一瞬間,連翹覺得自己會被刺傷。
許文華並不說話,只是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就跟着進了屋,好像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這個時候氣氛已經變得微妙了起來,根本不是假裝太平無事可以解決的。
連翹覺得許文華似乎在控制着什麼,但她不知道具體的。
連翹進門,春兒立刻捧了熱水過來洗手洗臉,又因爲最近她都有化妝的習慣,洗臉更要細緻(古代的這些化妝品基本上不需要現代那種專門的卸妝,只需要洗臉的時候細緻一些)。
連翹自己手工製造了一些可以用來洗臉的肥皂...這比市面上的肥皂更加溫和,洗臉她都用這個。一遍下來,臉上本來就已經脫妝厲害的妝面洗的乾乾淨淨。
等到這個昨晚,雪白的布巾子敷在臉上,將臉上的水擦乾,露出一張乾乾淨淨的臉來。
許文華在連翹做這些的時候始終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着...按照道理來說,女子卸妝應該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避着人做的。但兩人關係實在是親近,再加上連翹是一個現代妹子,現代的姑娘雖然也講究人後卸妝,但絕對沒有古代這麼要求嚴格。
所以沒有太過在意這種事情——大夏天的,化妝其實是很不舒服的,她也懶得還特意揹着許文華卸妝。
連翹的皮膚以黃種人的本來膚色來說已經很白了,這個時候清洗過一遍,室內的朦朧燈光又掩蓋了是人就會有的皮膚瑕疵,看在眼睛裡就是最爲上等的宣紙,素白雅緻。而眉毛、睫毛、眼瞳,壓在鬢邊的烏髮,全都是檀木一樣的深黑,黑白分明之下便豔麗了起來,所謂清極反見妖...
布巾子擦過臉之後只是擦掉臉上的水珠而已,而連翹的臉上,鬢邊、眉毛都因爲水汽而溼漉漉的,臉上也有一層微微的溼潤。
許文華出神地看着,腦子裡在想的事情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者說,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不清楚的——他爲什麼一定要小廝打聽連翹什麼時候回來,爲什麼非得今天見她一面,爲什麼後來等不及了自己趕過來等她?
而現在見到她了,卻連之前爲什麼這樣做都沒有想明白!
連翹和許文華在露臺那裡相對坐了,連翹剛剛在王思齊那裡吃過飯,自然是不餓的。而看時間,她估計許文華是吃過晚飯的,所以也沒有擺什麼吃的,而是讓春兒外面街上買兩份冰碗子過來。
連翹吃的開心,但許文華卻是動都沒有動。連翹有些不解地看向許文華:“怎麼,不想吃這個?”
許文華換了一個姿勢,一隻手摩挲着摺扇手柄,另一隻手無意識一樣搭在面前的小几上,什麼也不說。
說實話,連翹最近因爲推廣新粉底的事情很忙,不只是化妝在其他人面前走一圈,還要和那些做化妝品的知名品牌談推廣的事情。這些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而她前一段時間可是很忙的!
這個時候許文華是這個樣子,她實在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所以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難搞了——這個時候的她身心俱疲,也沒有平常那種精力和耐心可以慢慢試探。只能攤開來對許文華道:“你到底怎麼了呢...心情不好嗎?”
連翹更不解的是,心情不好就來找她嗎...難道是希望她哄哄他?說實在的,連翹沒怎麼做過哄人的事情,所以根本不知道怎麼下手,只能左右爲難。
然而不等她哄人了,許文華終於開口了。
“...我想去你家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