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你有未看到報館外面那人?”和連翹一樣是臨時工的小姑娘神神秘秘地過來。
這個小姑娘家境優渥,工作對她而言不是掙錢,而是一份樂趣。出於這個心理,她選擇了做自己最感興趣的事——她喜歡看報紙上的連載小說,自己又沒有當作者的天分,所以最終選擇了離作者們最近的工作。
小姑娘很歡樂,平常活潑又可愛,再加上她無心於職場升職鬥爭這些,大家和她的關係都非常好。相比起很少和大家交往的連翹,她可以說是人脈王,有什麼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連翹本來正在看小說,見小姑娘湊過來,於是把書合上:“每日外面有那許多人,我知你說的是誰?”
嘉定第一報館算是嘉定縣城報業的扛把子了,報館門口常常有人徘徊,有求職的編輯,有遞稿的作者,還有仰慕名聲的吃瓜羣衆...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了連翹身邊,連翹非常上道地從抽屜裡拿出幾包零食。就是花生、果脯、肉乾幾樣,這些都是吳美孃親手做的,讓連翹平常磨牙。
笑嘻嘻地抓了一把,這才低聲道:“不是,人家和別人不同,人家大張旗鼓的來的呢。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有一個蘇州來的‘玉湖散人’想要與喬璉先生拜師。嘖嘖嘖,不愧是喬璉先生,名氣都大到蘇州去了...也不知道喬璉先生知道不知道,知道了又願不願意收這個徒弟。”
彭冬生來到嘉定後的第二天就去尋嘉定第一報館,這還是很好找的,人家也算是本地的龍頭報館麼。但是之後的事情就犯難了,靠着蘇州那邊的人脈開來的拜帖,見到了這邊在報館裡工作的人。可是問及如何才能見到喬璉,對方就一問三不知了。
後來才知道,整個報館也沒幾個人知道這位如今在嘉定炙手可熱的作者的真實信息。
“你去問他的編輯劉盈盈,她肯定是知道的。只不過那個女人厲害着呢,絕不會鬆口。按照她的說法,是喬璉先生不願讓人知道這些,不過我想她也有私心,怕別人挖她的牆角呢!”這個自己編輯在嘉定這邊熟人顯然是有些嫉妒的,語氣都酸溜溜的。
不過也對,如果把每一個編輯都比喻成玉石礦礦工,那麼劉盈盈現在就是挖到寶了,誰能不羨慕呢。編輯和作者往往是命運共同體,母以子貴子以母貴都是有的。有的作者憑藉強勢的編輯迅速脫穎而出,有的則是編輯抓住了機會,拿下了一個超級新人,從此在報館水漲船高。
“不過這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個女人!到了年紀就要去成親的,就是不知道將來會便宜誰!”說着或許是他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倒了一杯茶給彭冬生:“不過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說不定喬璉先生比劉編輯還早走呢!我聽說喬璉先生已經在蘇州有些名氣了?”
凡是能上蘇州發展的作者少有願意留在嘉定的,那邊的資本和機會都要多得多。
彭冬生笑着點了點頭:“喬璉先生如今在蘇州也很有名氣了,好多編輯都在問她的事兒呢。”
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是很慢的,就算是業內,如果沒有特意關注這件事,也是知道的不真切的。喬璉又不是自家名下的作者,這位編輯自然沒有特意打聽過。以至於對喬璉在如今蘇州的名氣只有一個籠統的概念:哦,成名了。
可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那是一概不知的。
至於喬璉在編輯圈子裡的火熱,那更是眼前一片茫然了。
這個編輯還是很仗義的,乾脆帶人過去見劉盈盈,劉盈盈更加乾脆:“不行!”
彭冬生連忙跟上去,機靈地伏低做小,拿出了蘇州買來的小玩意兒小禮物,又給端茶倒水:“劉編輯,通融一番,給引薦喬璉先生吧,我這一趟從蘇州到嘉定,至少讓見一面。見一面後就算喬璉先生不收我,我也算死心了!”
鞠躬作揖可憐巴巴,然而劉盈盈能從校對室出頭,被主編特地調來做編輯,就不是那等隨隨便便就心軟動搖的姑娘。實在來說,那樣的姑娘也出不了頭。
“規矩就是這樣,前些日子還有好多讀書的老爺要來見喬璉先生呢!可是喬璉先生囑託過不見了,我哪裡敢做她的主!”
說着扒拉開擋着她的彭冬生:“不是我不體恤你,只不過你也得體恤體恤我。喬璉先生說了不見人的,我帶人過去算怎麼回事...報館裡我這樣的編輯要多少有多少,我想喬璉先生要換個編輯還是很容易的!”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然而用來說服局外人卻是最有力的。
因爲這是赤.裸裸的實際利益,劉盈盈作爲混在職場上的女編輯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維持自己的生存。凡是有可能危害到這一點的,不去做不是正常的麼。
彭冬生說好話也沒用,許好處也沒用。到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這一趟結果算是確定了。
雖然來了之後拜師也不一定會成功,這件事是他早就心裡有所準備的,但真的發生,且人都沒有見到,感覺還是非常失落的。
“我這幾日每日都在報館門口的茶攤上,勞煩您給喬璉先生遞個話,若是他改主意了,只消差人來說一聲,我隨時都能去拜見!”
留下這樣的話,彭冬生才走。
有劉盈盈這邊的消息,連翹其實很清楚。現在看見小姑娘給自己分享八卦,其實是假裝不知而已。
晚間的時候大家零零星星下班,有的人到時候就走,有的人顯然沒這麼好運,還得加班來着。連翹自然不會有加班這件事,收拾了一下屬於自己的那張書案,提着小布包就離開了報館。
今天的黃昏很漂亮,文藝少女的情懷上來,連翹也無意去叫人力車。於是慢慢走下了報館前面的臺階,準備步行回去。
厚厚的千層底繡花鞋踏在有些年頭的青石板路上,時光一下變得悠長起來。連翹忽然玩心大起,在一塊塊的青石板上跳格子。
這個時候報館門口的人不多,走的走,加班的加班。只有幾個加班的派出來做買飯代表,正在門口的小食攤上買些食物填肚子。所以也就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美好的一幕——穿着淺粉色襦裙的少女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色,臉上還沒有完全褪去的絨毛讓光暈更加柔和,調皮地跳格子就像童年時代那個青梅竹馬。
彭冬生卻看到。
他的童年可沒有一個這樣象徵着純潔美好的青梅竹馬,但是他依舊是一個會被觸動的人,所以他的目光忍不住看了很久——直到被對方回過頭來的目光抓了正着。
連翹其實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彭冬生,因爲對方去找劉盈盈的時候她也在,她知道他是誰。所以對方看向她的時候,她很敏感的立刻注意到了。
或許是出於一點點好奇,連翹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終向對方坐着的茶攤走了過去。
“可以坐嘛?”“小姐請便。”
這種茶攤上拼桌是很常見的事情。
連翹坐下之後看了一眼他要的茶,便對攤主道:“老闆你不厚道,來一壺綠水青山啦!”
那老闆笑嘻嘻道:“冤枉冤枉啊,客人要喝茶葉末子,我有什麼辦法?”
說着麻利地泡了一壺茶給連翹她這一桌上來。
連翹笑着道:“你是蘇州來的,肯定是想着喝蘇州那邊的好茶。只不過這種茶攤上能有什麼好茶,就算老闆買來,又有幾個人喝的起呢?所以那些好茶在這裡就只有茶葉末子而已。雖然還有那個名頭,卻還不如咱們本地的茶呢!”
說着提起自己面前圓滾滾的小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碧綠色的茶水綠的透明,各種綠茶名品中也少見這麼好看的顏色。偶爾還有一兩片舒展開的茶葉嫩芽,也十分青翠,完全不像是炒制過的茶葉了。
“我請你喝茶?”連翹眨了眨眼睛。
彭冬生是一個非常機靈的少年人,在他這個年紀這樣的野心勃勃、不講究手段,這是很少見的——他身上有一種狠勁兒,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但是說到底他就是一個剛剛十五歲,除了生活困苦一些,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別的複雜的事情的少年而已。
連翹是一個漂亮的少女,所以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少年人很難拒絕她的要求,何況只不過是喝茶這件小事。
“勞煩小姐了。”說着自己也笑了起來,就是這一笑,沖淡了他身上的一絲老成。他本來最出色的就是那一雙機靈的眼睛,這下這個優點發揮出來倒是討喜了很多——在連翹這裡。
要知道連翹原本對他的印象可是很差的。
“小姐是在劉編輯那裡工作的吧?”捧着的茶太燙了,彭冬生並不急着去喝。他對連翹本身是沒什麼印象的,看到她纔想起似乎是劉盈盈身邊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因爲漂亮,所以給他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不然只是瞟了一眼,哪裡能記住這麼久。
連翹吹了吹茶水,輕鬆道:“對的,我在報館裡做編輯助手,打打雜什麼的,一般跟着盈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