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錢寶兒還沒有被這一行消磨掉銳氣和喜愛之心,再加上入行以來比較順利,正是興頭上。只不過因爲面對陌生人的拘謹,所以做出了一個比較謹慎的回答。
那個陌生女子短促地笑了一聲:“看來是比較順利了...那便祝你能吉星高照,早些出頭。這一行說起來還是早些出頭的好,看看這幾年出來的厲害人物,哪個不是一鳴驚人?況且我們是女子,要是無法早些出來,機會就更少了。”
說着又嘆道:“你有未讀喬璉的《海上歸來記》?再版裡有一篇他自作的序,說的實在是對極了,出名要趁早啊,不然真等到成名了也會少些痛快。”
本來對這位自來熟搭話的姐姐不太感冒的錢寶兒忽然眼前一亮:“原來姐姐也喜歡喬璉先生啊。”
“呵呵,你迷他?”那女子靠在了二樓的圍欄上,姿態放鬆了不少,看着下面唱評彈的換成了唱大鼓。笑着道:“今年最出乎意料的就是喬璉了,之前從來沒人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就像是忽然冒出來的一樣。”
絕大部分的作者,包括那些看起來年少成名一鳴驚人的類型,其實在大紅大紫之前就已經有過非常厚實的履歷了。往往經過了多次的嘗試與積累,有過不成功的或者不溫不火的作品...然後成就了後來光芒萬丈的樣子,只不過這些作爲後來的讀者很少有人知道而已。
但是喬璉不一樣,那女子這樣說也是實事求是。喬璉沒有所謂連載短篇,沒有所謂的中篇連載試水,甚至沒有不成功的連載嘗試。忽然有一天就出現了這麼個人,在報紙上連載長篇,並且紅了。
更重要的是作爲處女作的《海上歸來記》完成度高的驚人,成熟地根本不像是一個新人的作品——簡直就像恐怖故事。無怪乎很多人都曾經暗暗懷疑,這是不是哪一路大神的小號。
後來實在沒有人聲稱對這個事負責,再加上嘉定城小地方,大家互相之間雞犬相聞,誰還不清楚誰的底細呢?確定真的不是熟人犯案,這才暫時相信,這位橫空出世的喬璉,真的是純的不能再純的新人了。
圈內人提起喬璉,心情都比較複雜。有吹捧他的,不過自古文人相輕,再加上都是嘉定一個地方的,競爭激烈着呢,所以很多人都保持了沉默。至於說惡語相向的,至少表面上沒有。
成績說明了一切,人家既然獲得了市場,質量也的確過硬。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差評,那也只會顯得是在酸,沒有風度而已。
倒是像錢寶兒這種新人,或者本來就默默無名之輩對喬璉能夠抱着比較認可的態度——反正他們不會是喬璉的競爭對手。有些如錢寶兒一樣的新人則更加直接,將喬璉當成了崇拜對象、奮鬥目標。
這不稀奇,每個行業都需要奮鬥目標。當初要是沒有蓬萊居士一篇《唐門虎子》成爲街頭巷尾議論的焦點,怎麼會讓大家知道寫小說是一件名利雙收的事情。保持着他行我也行的心態,於是一大批人進入了這個行業,這爲這個新生的行業提供了大量的活血。
然後這個行業發展四十年,中間涌現出了許多具有代表性的作者,他們名利雙收,並且一步步刷新了作者這個職業能夠到達的高度,於是越來越多的人涌入。直到最近洛北公子宋志平新作以一種或許可以說投機取巧的方式賺到了一個前無古人,以後估計也要很久纔會有來者的數字,潛在從業者的熱情迎來了新一次的爆.炸!
偶像的力量是無窮的。
至少在這個地方上,喬璉神奇的成名事蹟激勵了很多正在猶豫的年輕人——說不定自己就是下一個喬璉了!抱着這樣的心態進入這個行業,自然對喬璉崇拜的很。
所以對於這個女子的話,錢寶兒非常自然地道:“我最愛的作者便是喬璉先生了,雖然喬璉先生是今年才入行的,手頭上已經完了的小說本子也只有《海上歸來記》。可是他實在太有才華了,每回看到新出的《宦海》只覺得才氣縱橫,反正我是不敢想自己能寫出那樣的文字來。”
這就是喬璉相比起其他作者給錢寶兒最大的不同之處了,別的作者縱使文筆再高妙,風格再獨特,錢寶兒也沒有這種心態。她想的是自己也能寫,或者自己以後也能寫。可是到了《宦海》,感覺立刻變了。
“我實在是想不到,寫不出。”她強調。
那女子笑着道:“呵呵,錢姑娘倒是一個非常誠懇的人了。確實啊,才華橫溢,看了就讓人意興闌珊——人家寫的出來,我們卻寫不出來。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就是天資要高出一大截,別人總是望塵莫及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作者正好經過,奇道:“秀姐,你們在說喬璉先生?這可是稀奇了,你平常不是不談他麼?”
連翹聽到這個時候已經悄悄遠離了幾步了,任由錢寶兒結識新朋友。另一方面,聽別人花樣吹噓自己,固然暗爽,但是總有一種非常微妙的羞恥感。所以還是稍微迴避一下比較好。
被稱爲秀兒的女子向錢寶兒介紹了一番那個年輕人,又把錢寶兒介紹給年輕人。
然後搖頭道:“我平常少提是因爲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提。想當初我出道的時候也是極順利的那種,我的編輯也說過了,單論天賦而言,我已經是他見過最好的了。可是這世上的好與壞都是比出來的,都自得了這麼些年了,忽然被別人襯托的暗淡無光,到底意難平。”
搞文學創作的人其實都是比較自戀的,在相信自己這件事上,哪怕是生性內向的人也會有非常狂熱的一面。不然也不會什麼也不想,投身於這個非常有風險的行業了。要知道這一行都是會讀書寫字的,做別的行當至少養活自己非常輕鬆。
本來自信於自己的天賦,結果卻被打擊的不成樣子。如果是遲鈍一些的人或許還可以糊弄過去,偏偏這個女子並不是。她非常明白地意識到自己的差距——從這一點上來看,她的編輯認爲她的天賦高也不是虛的,對於作品的敏銳,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看着錢寶兒似乎因爲自己的話有些懵懂,她向年輕人攤了攤手:“這纔是剛入行的小姑娘呢,崇拜喬璉的很,恐怕很難理解這種心情了。”
那年輕人性格非常活潑,大笑着道:“喬璉先生的話,崇拜他倒也是常事。說起來,誰讓人家寫的真好呢。我本是寫才子佳人小說的,對喬璉先生的小說純粹是讀者而已。最近卻不同了,自羅萍萍出場的這一部分,我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好多回了,只爲了研究人家是如何寫的。”
再喜歡的東西,當他變成一種不得不做的任務之後,也會沒那麼喜歡。所以這個年輕笑過之後也變得有些愁眉苦臉起來:“‘羅十回’雖然不長,可是正經推敲起來也很艱難呢。”
《宦海》自羅萍萍出場,再到男主人公林崢院試完畢離開府城,兩人劇情暫且告一段落,扣除掉純粹的科舉內容,總共是十回。因爲這十回內容裡面羅萍萍的高光表現,讀者都稱這十回爲‘羅十回’。
“實在是高妙,別的且不說,哪怕只是羅萍萍這一個角色就足夠讓人看了又看。想來過一段時日就能看出效果,要有不少的作者筆下冒出差不多的人物了。”年輕人也算是看的很透徹的一個。
女子這時候插嘴:“應該說可惜《宦海》終究是嘉定地方的小說本子,傳的不夠遠,不然肯定能引起更大的反響。要是真這樣,似羅萍萍一般的女角色恐怕真會成爲潮流,而不是一時一地這樣。”
錢寶兒倒是很樂觀:“也不用着急,喬璉先生其實已經紅了。若是再更上一層樓,或者日後他也去蘇州城、京城這樣的地方發展,紅透大江南北之後,他之前的作品肯定會被仔細品評。該流行的,一個都跑不掉。”
年輕人笑了起來:“看的出來,錢姑娘真是極愛喬璉先生的,不過這種事情可不是那麼好說的。”
作者紅不紅這件事固然看他們的實力,小說寫的不好的根本沒有紅的基礎。可是也要看運氣,這就是玄學的領域了。有的人只不過是一般般好,但遇上了好時候,天時地利人和一催發,於是大紅大紫。
也有的人其實寫的很好,但始終維持在一個大家觀感一般的程度,這根本沒有道理可講啊。
喬璉接連出了兩部好作品,然而先天不好,竟是在嘉定這麼個縣城發表,以至於影響並沒有擴大。這一波趁熱打鐵沒有趕上,就算今後去了蘇州去了京城,誰能保證到時候還能有《海上歸來記》和《宦海》這個級別的作品?
或者說有這個級別的作品,也不一定能這麼受歡迎——讀者緣有的時候真是個不可捉摸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