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修來

我們仨就這麼有一搭沒一落的聊着,話題再怎麼轉,她們二人都處於同一陣地,而我…一直都是被攻擊的一方。

聊着聊着不知爲何說起了莫旭,我便隨口一問:“竹蓉,你師尊是不是一向都很愛管別人家的事啊?”

“咳咳……”一向淡定的竹蓉突然被茶水嗆到,鳳泯趕忙幫她拍着後背。

我扶額,順手遮住視線,不去看她們。

竹蓉不咳之後,鳳泯轉而拍掉我的手:“夜然,你懂什麼,莫旭那是爲人正直,見不得恃強凌弱的小人。”

“是有點這個意思,不過崑崙離瀛海還真不是一般的遠,他與我們又沒什麼交情,怎麼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幫我們?我現在欠他的人情怕是拿命抵都抵不過來了……”一想起欠他的一堆人情,我就有些發愁。

“你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原先溫柔得讓人如沐春風般的聲音,如今竟有點扎人的感覺。

本應離開玄清宮回崑崙講道授課卻又突然出現的莫旭上仙正慢悠悠從我一旁走過,坐在了空着的另一張石椅上,眼角依舊含笑:“原來夜然你這麼惜命。”

鳳泯和竹蓉倆人低頭偷笑,惜命……說得直白點就是怕死。

我下意識地抿脣,略有尷尬地問他:“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停住即將糕點送入口中的手,轉頭看我:“瑣事都交給大徒弟了,又沒什麼大事,交待幾句便回來看你。”

我訕笑:“呵呵,挺好挺好……”

莫旭沒有再理我,把缺了一角的糕點隨手扔回盤子裡,擰眉:“竹蓉你這手藝退了不少。”

竹蓉勾脣,沒有應聲。

莫旭含笑,對着鳳泯緩緩道:“鳳泯,先前我們說好了要去縉雲山看縉雲,半路出了岔子,如今你這傷勢也已痊癒……”

“隨時可以出發。”鳳泯果然很上道。

半個時辰後,我們四人一同上路。這半個時辰裡我們啥也沒做,只有莫旭沒有閒着,他先是這瞅瞅那看看,又是這指指那點點,最後還給玄清宮布了個結界,才施施然帶着我們離去。

我千年來也沒幾個好友,鳳泯算一個,雲星同亓容也算兩個,雲洛也算一個…如今幾日裡突然多出倆恩人,竟也沒有生出什麼奇怪的感覺,這點必須稱奇。

縉雲山位於祁連山的東南方,倒也不比去亓容那裡近多少,所幸一行人都心情愉快,雲駕得自在。

莫旭說我們是來賞景賞雲的,遊玩時再使用術法就忒沒意思,所以雲頭未停在山頂,而是停在了山腳。

“正好活動活動手腳。”鳳泯對此表示很贊同。我倒覺得莫旭說啥她都是贊同的的。

腳才落地,一位身着茶色衣袍的青年從山道上滾了下來,我們很有眼力勁地默契側身給他讓道。

又滾了兩圈之後他堪堪停下身子,眼看他暈乎乎的想使力撐起前身坐起,無奈力竭只得任由身體緊貼在地上,儘管姿勢十分不雅。

“呸呸呸!我呸!什麼上仙,蠻橫至極,平白無故跑來欺負人!”他伸長了脖子用下巴抵着土地,張大嘴巴吐着剛剛一路翻滾不小心吃了滿口的灰土,那雙溼潤得泛光的眸子更顯哀怨。

鳳泯走到他跟前,打量了一會伸腿在他腰間勾了勾,幫他翻身,正面朝上。

“師尊……”竹蓉看了一眼周身散着妖氣卻依舊躺在地上的青年,又眼帶尋求地望着莫旭。

莫旭無奈搖頭後輕聲:“去吧。”

竹蓉上前逮着他的胳膊和小腿掰了幾下,“咔咔”的骨頭聲我都聽到了,小妖疼得嗷嗷直叫。

竹蓉對於他慘叫的嚎聲似有不滿,臉色冷下幾分:“自我介紹一下,順便把你剛剛趴在地上說的話說全了。”

那人兩手撐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到竹蓉爲他接骨也是坦白:“我叫修來,已在縉雲山修行一千兩百年,今日山中突然來了一位上仙,都說仙者面善,我看那人就惡得很,一臉陰沉,我方纔照例上山頂找小夥伴,不巧撞到了他,他便把我打了下來……”

兒時我爹帶我來過縉雲山,照年份算來,我來時還沒有他。縉雲山與崑崙虛祁連山這樣有名有望的仙山確實沒資格相提並論,但山中的景色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早晚雲霞奼紫嫣紅,煞是好看,山間白雲繚繞,似霧非霧,似煙非煙,也煞是難纏,方向感稍有不足的生靈,一入此地便會迷失。

有此原由,縉雲山雖爲聖地,也少有人問津。如今這名喚修來的小妖竟說有位面色陰沉的上仙來此,還將他打下,雖不似虛言,卻真真奇怪。

“你帶路,我們去幫你討說法。”莫旭含笑,語氣有些輕佻。

我心中釋然,原來這莫旭是愛管閒事。

“哎。”修來應聲,來了精神,哀怨的眼神也不知所蹤。

我聽見鳳泯嘀咕:“這小子長得還挺可愛。”經她提醒我才仔細打量了下修來,因我走在最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身形高挑,確實不錯。憶起方纔的那兩眼,一雙水靈的桃花眼,高高的鼻樑,薄薄的嘴脣,皮相也生得漂亮,就是沒看出哪裡可愛……

到底是山中生靈,土生土長就是會走路,不光選的道好走還十分抄近,這令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提了一截。

行過半山腰,還未至山頂,我尋思着待會見着那“蠻橫至極”的上仙要不要行禮,想來我們是同莫旭來此的,還都站在他身後,這禮行不行都成,但又想到莫旭的“不拘小節”,決定免了。

當我見着那所謂的上仙時才發覺自己的決定是多麼明智,修來口中面色陰沉無善可言的仙君居然是才新婚不久的亓容上仙。

原本尾隨於衆的我,在一個愣神之後竟與他們站在了同一條線上,我微微擡眼欣賞了一下亓容頭頂的藍天。

亓容見到我之後臉上的陰霾少說散去一半,薄脣微張似想說些什麼,我兀地感受到手上傳來一股暖意,便低頭看去,莫旭正用他那修長的手指握着我的握拳的右手。

一直未聽到啓脣欲言的亓容說些什麼,倒是莫旭低頭輕言了一句:“放輕鬆。”我鬆開握緊的拳頭,從他手中將手抽回。

待我再看向亓容時他微張的雙脣已緊抿,散去的陰霾又重新回到了臉上。

“我道是誰,原來是才做過新郎的亓容上仙。”莫旭從袖中掏出摺扇,漫不經心地搖着朝他走過去。

鳳泯已然不對亓容再抱有任何希望,也看得清楚,懶得搭理。竹蓉也從鳳泯口中將實情的始末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對這亓容也是無感。

我終究對他那日對鳳泯受傷的冷眼旁觀難以釋懷,連佯裝都嫌多餘。

“莫旭上仙也是來此賞景麼?”亓容笑得發虛,倒也客氣。

“是。”莫旭兩手一和,摺扇啪地收在掌中,又兩隻一撥將摺扇唰地打開,呵呵笑道:“這個時候我還以爲你會在家好生陪着新娶的夫人,倒沒想過你會獨自來這縉雲山。”

“我同夜然還有些私事未了,去瀛海又不大合適,恰巧聽聞她要來此,便提前等候來了。”亓容說着還朝我走來。

鳳泯見此轉變,與竹蓉一同擋在了我身前,那修來早已跳到一棵樹上看熱鬧。我更加覺得他有慧根,竟能識得氣氛不對。

眼看他要來到跟前,那廂莫旭竟對一棵粗壯的大樹笑得客套:“看來是我誤會了,原來雲星你也來了。”

亓容疾行的腳步隨着莫旭的言辭生生止住,雲星也從一顆大樹後面走出來。

“雲星見過莫旭上仙。”她說的恭敬。

莫旭似乎不大買賬,擺手道:“見過了見過了,不用再見了。”

我隱約看到亓容額頭的青筋跳了兩跳,他轉身走向雲星,將她攬入懷中。對於他的舉動,我竟覺得十分滿意,繞過鳳泯與竹蓉,終是沒忍住,主動表示與他無什未了的瑣事,又真心祝福了他們一番之後纔將他們兌走。

莫旭重又將摺扇扔回袖口,負手而行,對竹蓉得意道:“你看,夜然是真的有肚量。”

我汗顏,不去搭理他們,翻身躺上一根視野開闊的樹杈。

以前少出瀛海對仙位品階無什意識,如今才發現品階在仙界確是個好東西,原來無論凡塵還是仙界都逃不過權欲二字。

眯眼細細算了一下,照我目前的速度何時才能晉升上仙,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竟然還久着呢,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傷什麼神,你這根基刻苦練習個百年,晉位也是好說,鳳泯更是不在話下。”

枝頭一晃,我險些摔下去,看到莫旭那張似笑非笑的俊容,又沒了脾氣,但還是不可思議地問他:“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麼?怎麼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他聳肩:“這我便不清楚了,倒是你,說我是蟲子,傳出去可又是要被輿論的哦。”

我側首閉目,以示不滿。

耳畔有風掠過,帶有人聲,貌似鳳泯在同修來聊天,竹蓉在對着草藥嘀咕。不由感慨,鳳泯一隻心性高傲的鳳凰能同一直小妖言談,實屬難得,竹蓉這位醫仙,對草藥如此癡迷,也是不易。聽着聽着,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