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安城某處,一座從去年開始翻修的大宅內。
上了年月的豪宅大院內,堆滿了磚石泥土木料,幾個木匠在棟樑之上敲敲打打,因爲周邊都是豪門大戶,院牆上特地支起了竹質籬笆遮擋視線,以免亂七八糟的場景,惹來了鄰居的非議。
尋常家僕打扮曹阿寧,手裡提着飯盒進入宅子,背後則是徐白琳,和負手而行的白袍老者。
曹阿寧在宅子後方掃視幾眼,確定沒任何異樣後,來到一間重建到一半的房舍內,打開以木板遮蓋的地板,自木樓梯下去,便來到了一條地下通道里。
地下通道兩邊都深不見底,磚石歲月久遠,但上面的浮土都是新的,有來往踩踏留下的痕跡。
白袍老者腳步無聲走在兩人身側,打量地道的老舊磚石,略顯訝異:
“這條地道,看起來是前朝所建,爾等如何尋得此地?”
曹阿寧對白袍老者頗爲恭敬,畢竟這位老者,是梁州霸主蔣札虎的授業之師,也是曾經赤手空拳打出過‘拳魁’名號的梟雄人物。
若放在三十年前,光是老者的名字出現在雲州,就足以讓京城衙門風聲鶴唳、如臨大敵。
雖然白袍老者如今年過八十,還被逐出師門的徒弟重創,一戰打碎了積累半生的名望,不得不東躲XZ苟延殘喘。
但曾經登上過山巔的人物,對於曹阿寧這些還在半道上的武人來說,依舊是隻能仰望的江湖傳說。
聽見白袍老者的詢問,曹阿寧迴應道:
“我在宮裡待了多年,也不知道地下還有這麼條密道。世子殿下神通廣大,不知從何處查到消息,推測出這下面有一條地道,派人暗中勘探許久,才找到此地。”
“地道通向何處?”
“另一頭通往城外的清江,已經垮塌堵死。入口可能在宮城,但風險太大,沒去驗證過。”
白袍老者聆聽來歷後,微微頷首,感嘆道:
“可惜知道的太晚,若甲子前江湖人知道還有條地道能進宮,如今的江湖,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徐白琳知道白袍老者是參與過前朝末年京城那場血戰的人物,詢問道:
“據說當年雲安城破,武道魁首來了大半,在宮城混戰奪寶,當時具體是什麼情況?”
白袍老者講解道:“燕恭帝窮奢極欲失了民心,奉官城心灰意冷,出關在陽山畫地爲牢,不再過問天下事;皇城裡的大內總管、國師,也被義軍牽制,導致皇城守備空虛,天下英豪聞風而動,全跑來雲安城渾水摸魚。
“當時不光的大燕的武魁來了大半,北樑也來了不少高手,有搶鳴龍圖的,也有誓死護國之輩和幫義軍打仗的豪俠,彼此混戰,直接把江湖打的換了代。老夫還有軒轅朝等人,當時年紀都十幾二十歲,只敢在城內遠觀,根本不敢靠近皇城半步。”
徐白琳能想象到那一戰的慘烈,詢問道:
“據江湖傳言,鳴龍圖最後被狂牙子得手,此言可否屬實?”
白袍老者想了想:“不清楚,但老夫親眼看見,狂牙子殺出京城之時,直接把衣裳脫乾淨了,身上只有一把刀,褲子都沒穿。若非如此,當時很難躲過江湖羣雄的追殺逃出生天。”
曹阿寧道:“事後朝廷追查,前朝蒐集的鳴龍圖,丟了四張。一張可能被帶去了南霄山,一張被北樑人奪走,剩下兩張不知去向。我估計狂牙子還是得手了,他當時闖進了承安殿,然後就一路逃遁,有可能把鳴龍圖藏在了傷口之中……”
三人閒談之間,沿着地道走出許久中,前方出現了光亮。
幾盞油燈,掛在地道的牆壁上,沿着牆壁擺着兩張桌子,上面放着些許圖紙和筆墨,牆邊還對了堆了三十多個木桶。
四五個漢子靠牆而坐,身旁是鋤頭、鏟子等工具,見曹阿寧過來,就連忙起身迎接:
“曹大人。”
“繼續休息,只是過來看看……”
幾個漢子中間的牆壁上,另開出了一個橫向的洞口,露出了泥土,以木板爲支撐,以防塌陷,沿途掛着油燈,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
曹阿寧來到新挖出來的通道入口,示意內部:
“已經挖到了地基跟前,只要知道承重點的位置,把熔石油潑上去,泡個兩天就能完工。但夜驚堂算計太深,我根本不敢在城內冒然行事……”
話剛說一半,旁邊的白袍老者,卻擡起了手,轉頭向更深處的幽暗地道,皺了皺眉:
“你們在那邊還有人?”
曹阿寧轉眼望向地道深處,略顯疑惑:
“再往前走,就到了皇城附近,不敢貿然涉足,已經封死了。有動靜?”
白袍老者側耳仔細聆聽,而後便轉身走向了地道深處……
——
兩盞宮燈前後相距十步,在漫長地道里前行。
地道里極爲安靜,壓下腳步後,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夜驚堂按刀走在前方,仔細打量地面的細節,心頭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東方離人手提宮燈,摟着太后娘娘肩頭,跟在後面緩步行走,可能是被夜驚堂越來越謹慎的樣子感染,沒有言語,只是仔細打量周邊。
太后娘娘被兩人弄得有點緊張了,因爲走的太深,未知的可怕縈繞心頭,讓她有點想打退堂鼓,但又不太好明說,只能攥着離人的袖子,左顧右盼。
就這麼走了一截後,夜驚堂忽然停下腳步,擡起手來。
東方離人和太后娘娘都是呼吸一凝,小聲詢問:
“怎麼了?”
夜驚堂眉頭緊鎖,半蹲下來,以宮燈照亮地面的石磚,能看到石磚上殘存些許泥土痕跡,雖然已經乾硬,但絕對沒兩百年的歷史。
“這地方不對勁兒,近期還有其他人來過。”
“啊?”
兩個女子聽見這話,自然緊張起來,太后娘娘詢問:
“是人是鬼?”
東方離人覺得人比鬼可怕,微微擡手;
“噓~”
夜驚堂眉頭緊鎖,心底有驚疑,但細想又並不是很奇怪。
他是從鄔王世子的書房找到了《豔后秘史》,而鄔王世子看的又是挖地道的內容,如果近期有人來過此地,那這人和鄔王世子大概率撇不清關係。
夜驚堂略微斟酌,提前宮燈往前看去,走出不過數步,就發現了一面磚牆,堵死了地道。
磚牆是新砌的,顏色材料和地道磚石存在明顯差異,從痕跡來看最多幾月。
東方離人摟着太后娘娘來到跟前,眼神嚴肅起來:
“有人找到了地道,爲什麼又在這裡堵死?”
“對方目標大概率不是宮裡,只是借用這條地道,接近城裡某個地方。走到此地不敢往前,恐怕是知道地道會進入皇城範圍,怕暴露。”
夜驚堂說着拔出刀,無聲刺入磚牆縫隙感覺:
“應該是兩堵牆,中間夾着稻草、棉被等物隔音,以免那邊的聲音,傳的太遠被宮城方向的人發覺。”
太后娘娘沒料到還能撞上這種事情,想了想道:
“那對方豈不是就在牆另一頭圖謀不軌?”
夜驚堂覺得大概率是,而且牆壁另一頭很可能有人,當下微微擡手,示意兩個女子緩步後退,不要發出聲響……
——
牆壁另一側。
白袍老者無聲無息來到封堵的牆壁十丈外,單手扶膝半蹲下來,以手掌貼住地面。
曹阿寧和徐白琳跟在背後,連呼吸聲都屏住,以極低的聲音詢問:
“有人?”
白袍老者感知片刻,微微頷首:
“三個。已經發現此地異樣,正在逃遁,你們準備怎麼辦?”
曹阿寧不清楚對方是什麼人,但能從那一頭走過來,必然和宮裡有關係,若是此地暴露,所有計劃都功虧一簣,想了想道:
“地道已經被發現,光殺人滅口沒用,只能把計劃提前。對方貿然從另一頭進來,沒有檢查出口,必然是不知道通向何處。想辦法把地道弄塌堵死,讓他們摸不清具體方向,拖上一兩天。”
曹阿寧說到這裡,看向徐白琳:
“不用找承重點了,讓他們直接潑熔石油。”
徐白琳見此無聲退去。
白袍老者站起身來,掃視堅若磐石的地道,研究起構造,而後腳步劃開,雙掌提氣,幽深地道里便出現了一抹微風。
曹阿寧見狀緩步後退,拉開了距離。
呼呼~~
白袍老者雙手抱圓,衣袍無風而動,雙手遊移不過轉瞬,就雙掌遞出,拍在了封堵的磚牆之上。
轟隆——
死寂的地道內,驟然發出一聲雷鳴般的爆響。
另一頭。
夜驚堂小心翼翼後退,聽到遠處傳來細微動靜,心頭就是一沉。
剛想極步飛退,數丈外的磚牆就鼓脹爲半圓,繼而炸裂開來,刀削般的勁風剎那間貫徹地道,數以千擊碎磚如同蝗羣,朝三人激射而來。
夜驚堂臉色驟變,背後就是靖王和太后娘娘,根本沒法躲閃,狹長地道也沒騰挪空間,咬牙飛身後跳,手中長刀旋轉如風,以身軀和刀光把兩個女子擋在背後。
叮叮鐺鐺——
忽如其來的爆響,把太后娘娘嚇得一聲驚叫,東方離人反應較爲迅捷,全力轉身把嬌小玲瓏的太后娘娘抱在懷裡。
嚓嚓嚓——
不過剎那間,千百碎磚從三人身上呼嘯而過,無數磚石被刀光攪成粉末,塵土瞬間遮蔽地道,也打爛了搖搖欲墜的宮燈。
夜驚堂以長刀全力格擋,上半身並未中招,但下半身的袍子和鞋子,卻被飛馳利刃般的碎石穿的千瘡百孔,腿上出現血痕。
而東方離人和太后娘娘的鳳裙裙襬亦是如此,但有夜驚堂阻擋,情況要好許多。
“走!”
夜驚堂要擋的可不止飛石,雖然昏暗無光看不見任何東西,卻知道忽如其來的強橫對手,必然跟在碎石之後,尚未完全掃開碎石,便雙手持刀進步前斬。
轟——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內,響起空氣和磚石被撕裂的淒厲尖嘯!
雖然看不見刀光,但刺耳聲響卻剎那貫穿了地道,就好似一隻無形暗箭,瞬間激射出去十餘丈,光動靜已經讓處於封閉地道內的兩個女子產生耳鳴。
東方離人不敢有半分停留,忍着腿上的刺痛,抱着太后娘娘往後飛遁。
夜驚堂在無光地道內,雙目沒法視物,但這一刀也並非亂砍。
天合刀看東西完全不靠眼睛,而是感知環境的細微變化。
雖然沒瞧見前方有什麼,但夜驚堂依稀還是能捕捉到地道前方有一道身形,擠開了氣流和塵霧壓來,速度快的匪夷所思。
這一刀準確無誤斬向來人脖頸,顯然也把對手驚了下。
白袍老者兩掌轟出磚石,打掉了所有光線,同樣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能憑藉呼吸、衣袍摩擦等動靜,準確無誤判斷出對手動作。
發現對方起手一刀,直接對着脖子來,白袍老者心中暗驚,看出對方絕非泛泛之輩,當即雙掌合十,夾住了螭龍環首刀,以巧勁卸力拉向側面,同時肩頭猛靠,撞向來人懷中。
夜驚堂全力一刀突襲,被對方空手接白刃,心底閃過驚疑,但並未收刀,而是力從地起,腰身繃直,以‘熊精硬靠’之式,硬碰硬撞在了來人肩頭。
轟隆——
狹小地道內,兩股澎湃至極的氣勁炸開。
兩人立足的地磚粉碎,閃電般的裂紋瞬間密佈四面八方,飛揚的塵霧被氣勁往兩頭衝散,眨眼就吞沒了飛遁的東方離人,和另一頭眼神驚悚的曹阿寧。
巨響聲中,白袍老者腳步未動,身形卻被硬撞了出去,雙腳在地磚上搓出丈餘長的凹槽。
譁——
而夜驚堂拳腳功夫練的不久,內勁力量確實強上幾分,但拳架子沒有白袍老者那般不動如山,被撞得往後退數步,踩碎數塊地磚。
踏踏踏——
白袍老者敏銳捕捉到了這一點,在裂紋擴散磚石即將砸下來之前,身形便如同虎撲,兩掌以金龍合口之勢,崩向夜驚堂胸腹。
雖然動作迅猛駭人,但老者出招自始至終都沒帶起半點動靜,全身氣勁皆匯於雙掌之間。
而夜驚堂也感覺到來人技法強到匪夷所思,但明顯後勁不足,不是老頭子就是有暗傷。
眼見對方還敢鑽空子,夜驚堂站穩瞬間,便右腳後拉,左手持刀橫削,卡死來人身位,同時右拳緊握,渾身肌肉高聳,自後往前一拳轟出,如衝城巨炮般,正面轟在來人合攏的雙掌之間。
轟隆——
這一下正面對衝,威力遠超方纔的對撞。
剛剛從上方落下的碎磚,被震的粉碎,四散飛濺砸向周邊石壁。
白袍老者合併衝出的雙掌硬咬住拳頭,雙臂袖袍自袖口粉碎,氣勁灌至胸腹,衣袍後背便直接炸開,連同束起的白髮都飛散開來。
夜驚堂腳扎大地一拳衝出,右半邊身體的衣服都被氣勁震碎,露出了半件銀色軟甲,但這次下盤扎的極穩,撐住地面的右腳踩碎的石磚,身形卻紋絲未動。
而白袍老者這次沒能再站住,澎湃拳勁自雙掌透體而入,置於身後的老腿終是沒撐住,出現了彎折,而後就是勢如山崩,整個人被一拳崩飛出去,飛向地道深處。
轟隆隆——
彼此兩次交手,不過磚牆炸裂的一瞬之間。
被破壞的地道從上方開始垮塌,繼而磚石泥土砸下,堵死了中間。
夜驚堂一拳出手,碎磚泥土就已經砸到了身上,怕被活埋,當即收刀轉身狂奔。
東方離人被連續兩道後方吹來的氣浪席捲,都沒搞清發生了什麼,只是拼盡全力護着太后娘娘狂奔,剛跑出兩步,身體就是一輕,被人攔腰摟起,夾在了胳肢窩下。
太后娘娘亦是如此,因爲什麼都看不到,發現身體失衡,連忙抓住了男人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