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的課集中在下午時段,因此韓雨溦有一整個上午的空閒時間,本想找點文獻看看,卻被許宛楠強行拖進影音室,被迫“欣賞”他主演的電影。
美其名曰熟悉他的作品,更有利於瞭解他的“內心世界”,實則不過是爲了提升她這冒牌貨的專業水準罷了。
向來不喜歡看電影的韓雨溦雖然百般不願,卻也無奈,誰讓下午的課還要請他去上呢?
影音室裝修考究,那排場絕不亞於高檔影院的VIP包廂,當然,十多年未踏足影院的韓雨溦是無法體會個中過人之處的。
她百無聊賴地縮進柔軟的單人皮質沙發,懷着浪費時間的負疚心情看着投影大屏幕漸次亮起,許宛楠最新主演的電影《戰魂》就拉開了序幕。
這是一部講述抗日戰爭時期,因民族大義而走上抗戰道路的國民軍某軍官短暫一生的影片。戰事艱險,主人公幾番死裡逃生,不過是因着臨別前對妻子許下的一句誓言--“我一定會活着回來”,卻在最後的攻堅戰中主動請纓,明知必死無疑,卻爲了把生的希望留給新兵,犧牲了自己。
許宛楠就飾演了這樣一位在戰爭時期默默奉獻的無名英雄,沒有豐功偉績,沒有雄心壯志,有的只是一顆對生命與和平的嚮往之心。
電影在他走向戰場時戛然而止,可那堅毅的眼神彷彿烙在人心,久久無法忘懷。伴隨着悲壯的音樂聲,那場景猶如強效的□□,把韓雨溦積鬱在胸中的感動與悲傷全部化成了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傢伙的演技,也太了不得了...怪不得在正月這種喜劇片氾濫的時段,走悲情基調的主旋律影片卻能獨領風騷。
韓雨溦一邊在心底感嘆着一邊用力地擤鼻子。要是這時有不知情的人在場,肯定會十分困惑,明明是同一個人,銀幕裡的人一身凜然正氣,堅毅而隱忍,銀幕前的人卻哭得稀里嘩啦,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可演員表還沒播完,影音室的燈就亮了,韓雨溦下意識地閉上眼,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可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就多了一個女孩。
她留着亞麻色的BOBO短髮,劉海微斜,髮尾內扣,正好將尖尖的下巴包在其中,看起來甜美而嬌俏。而臉上白皙的皮膚與亮黃色羊角扣格紋短大衣相互映襯,一雙筆直的長腿包裹在淺藍色的緊身牛仔褲中,黑色的平底短靴則爲她平添了幾分帥氣。
那女孩見韓雨溦窩在沙發裡只微仰着頭用一雙紅通通的溼潤眼睛迷茫地望着自己,便原地轉了一圈,問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韓雨溦這纔回過神來,指着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你怎麼把我整成了這樣?”
許宛楠一撩髮尾,表情十分自得:“不覺得比你之前又土又矬的樣子好了N倍嗎?”
韓雨溦愣了一秒,隨即就站起身來,臉色已是不悅:“對,我以前是矮窮矬,可你也不能擅自改變我的形象,你與我約法三章,難道自己就不該遵守嗎?”
許宛楠沒想到她會生氣,說實話他雖然嫌棄她的裝扮,可從不帶任何輕視,而剛纔的話不過是爲了…邀功?可連這個向來粗神經的書呆子都生氣了,可見那方式有多不討喜...
許宛楠即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拽了拽她的衣角,小聲道歉:“事先沒與你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如果不小心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那溫軟的語調就如早春的綿綿細雨滲進韓雨溦的心裡,瞬間就把滿腔的濁氣清洗一淨了。可心裡雖然沒氣了,臉上卻不能輕易表現出來。
於是她氣憤地“哼”了一聲,朝許宛楠睨去,卻見他半垂着頭,細白瑩潤的指尖把玩着一顆晶亮剔透的羊角扣,那委屈的小模樣,竟讓她生出一股擁抱他的衝動來…
明明是自己受到了傷害,爲何還起了安慰他的心思?韓雨溦心中鬱結,忽然想到,這不會都是他的演技吧 ?而自己...不知不覺就被他的演技征服了啊...
許宛楠早已覺察出她的情緒變化,仰起盈盈笑臉問道:“電影看完了?我演的怎麼樣?”
那樣子看起來就像討要家長讚許的孩子,韓雨溦偏不想如他的意:“還不就那樣,我看得都快睡着了...”
許宛楠用食指摩挲着下巴,望着兩張單人沙發間的茶几,裝模作樣地分析道:“嗯~這麼說來,那堆紙巾都是你擦哈喇子用掉的?”
於是再次落於下風的韓雨溦只能憤怒地一轉身,在背後傳來的得意低笑聲中憤憤然地衝出了影音室。
不過她堅信這被壓迫的苦逼生活都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她是要翻身的,所以姑且讓他逞一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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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許宛楠如今的身份,出行有了絕對的自由,可當他打算動用幾乎當擺設的超跑爲座駕開往學校時,被遭到了韓雨溦的強烈反對。
無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寶馬X6。
可外形嬌柔的女孩駕駛着如此龐大的車,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雖然也可以請波波或者司機代勞,可以眼下怪異的狀態,他認爲還是儘量少接觸旁人爲妙,於是便暗自盤算着入輛女生能駕馭的車,可還沒想到滿意的車型,學校就到了。
車子仍然停在校門口附近一處較爲偏僻的角落。韓雨溦看着許宛楠踩着初春的暖陽一步步走遠,心裡猛然升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覺。
她連忙全副武裝,快步跑上前去拉住他,在他吃驚的表情中一迭聲地叮囑道:“你只要聽課就好了,筆記什麼的以後我會問向芸芸借的,如果實在聽不懂不聽也沒關係,只要坐在那裡就行了...”
“我有那麼讓人放心不下嗎?”許宛楠打斷她,表情看起來有點難過。
韓雨溦一愣,剛要解釋,許宛楠卻已轉了身。她望着那道自信的纖瘦背影,苦笑着發出一聲低低的自嘲:“總是不放心呢...我想我以後大概會是一個很嘮叨的媽媽吧…”
許宛楠聽着脊背一僵,隨即就加快了腳步。可即便如此,鈴聲還是在他進教室之前響了。
講臺上那個頭髮花白的老教授剛剛張開嘴,就見一個俏麗的女孩子甩着大步走進來,便喊住了她:“這位同學,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他教的這個系,女生沒幾個,除了那個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向芸芸,其他女生一向樸實無華。
許宛楠停在第一排的座位前,在全班同學的注目禮下,半側着身子與那老教授平靜地對視:“教授,您不認識我嗎?”
被男友劈腿、被導師無視,甚至連上了一個多學期課的教授都對她毫無印象,這韓雨溦是有多透明啊...處處招眼恨不得隱形的許宛楠實在無從理解她超弱的存在感。
那教授低下頭,一雙探究的眼睛從眼鏡上方看過來,愣是想不出這姑娘是誰來...
“或者您可以先點名...”許宛楠歪着頭微微聳了聳肩,然後轉身朝後排座位走去。
教授認爲她的建議還不錯,於是點了點頭,可剛翻開點名冊,就聽一道詫異的女聲響起:“啊,韓雨溦!”
教授的目光就從面前的點名冊移向了教室,在交頭接耳的學生中間看到了一臉興奮的向芸芸在衝他招手:“胡教授,您不用點名了,她是韓雨溦!”
胡教授的腦海中瞬間就蹦出一個扎着馬尾辮的乖巧女生來,他疑惑地朝那靚麗的短髮女孩看去,終於將兩張臉重疊起來。他慢慢地收回目光,心想雖然這樣也很好,可他還是更喜歡她原來的樣子…
許宛楠當然不知道胡教授心裡所想,視線一掃,就朝韓雨溦男朋友,哦不,是前男友的後座走去,對此時正坐在那位置上的男生說道:“這位同學,麻煩給我讓個座。”
那男生的一雙小眼睛早就粘在她臉上了,此時聽她與自己開口,立馬連書帶人都挪到了旁邊的空位上,不想向芸芸拎着書包貓着腰趕了過來,又示意那男生再往裡挪一個位置,就這樣不請自來地坐在了許宛楠的身邊。
雖然對她有些反感,許宛楠倒也沒表現出來,只從那酒紅色的愛馬仕包包中取出一本精緻的皮面筆記本和一隻烏黑的無帽鋼筆。
這些行頭都是他上午與秦琰一塊兒去採購的。他十分享受久違的自由,以至於在雙手不離空的秦琰看來,一路上都掛着愉悅笑容的許宛楠像足了攀上金主大肆揮霍的拜金女。
回來的路上,秦琰駕駛着瑪莎拉蒂,趁着等紅燈的間隙轉頭與坐在副駕上的許宛楠說道:“你可別入戲太深。”
“我不怕入戲太深,就怕這場戲沒有盡頭。”許宛楠是微笑着說這句話的。
他想如果他與韓雨溦都適應了對方的生活,享受之前從未獲得過的快樂,對眼下麻煩纏身的兩個人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只怕這場戲延伸得太長,等他們真正融入了對方的身體,暫時被掩蓋的麻煩必然會重新浮出水面,那麼對兩個在對方的世界中同是外行的人來說,後果必定是不堪設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