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將軍府藏書閣,蘇蔬手捏着一紙素箋沉吟……
因爲即將奔赴陽谷走馬上任,雖不是山高水遠,卻亦非觸手可及,當日隨老夫人離宮回來後,蘇蔬準備陪婆婆住一晚,司空軒武不在家,她深知老夫人思兒心切,自己是媳婦,有義務盡孝。
於老夫人牀前陪她聊至夜半,更多是寬慰,讓她放心司空軒武,放心自己,並承諾自己速去速回,絕不招惹是非。
老夫人此時對司空軒武的擔心遠沒有對蘇蔬的擔心更爲強烈,蘇蔬畢竟是女子,還生得一副顛倒衆生的模樣,即使喬裝成男人,那也是風華絕代。
另外蘇蔬的脾氣她瞭解,絕不是逆來順受、委曲求全之人,遇事不會退卻,力爭贏了對方纔肯罷休,如是老夫人更不放心。
她還知道蘇蔬爲李三報仇是其一,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爲對失去孩兒的痛楚,或許在蘇蔬心裡壓得太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許是她不肯承認罷了,但老夫人曾經滄海,親身體會過這樣的痛,才明白蘇蔬那隱晦不明的心思。也正因爲此,老夫人才同意蘇蔬去陽谷,就算她胡鬧吧,鬧到把失去的孩兒淡忘,她才能重新開始生活。
老夫人做如是想,於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模樣,這讓蘇蔬感動。
當老夫人歇息後,蘇蔬回去自己房間,左一番對陽谷之行的謀劃,右一番對司空軒武的掛懷,竟然輾轉難眠,遂披衣起牀,獨自一人出了房間,在庭中溜達一會兒,忽而想起藏書閣,司空軒武曾在那裡住過一段時日,睹物思人也好,她想過來看看,更因爲之前聽術虎巴阿說此間有武功秘籍,若真有,她亦想修習,這樣的亂世,功夫至少可以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周全。
護衛見是少夫人,當然不會阻攔,爲她啓開門鎖,又遞給她一盞紗燈。
蘇蔬進入藏書閣立時驚呆,屋子不甚小,密密匝匝的排列着很多書架,架子上無用空餘的放着書,忽而她掃視一眼那闊大的書案,就發現了一張紙,便是開頭那首白居易所寫哀婉悽楚的《夜雨》。
司空軒武的筆跡蘇蔬認識,同他的性格一樣,豪邁中帶着些許的嚴謹,是以她肯定這首詩是司空軒武所書寫,但上面沒有日期,不知他何時所書,亦不知他當時是怎樣的心境,甚至不知他所念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醋意乍然而起,沒來由的上心,嘟着嘴,啪的把素箋扣下,在椅子上坐下,又摸摸文房四寶,彷彿那上面有司空軒武的體溫,她提筆做個書寫的架勢,司空軒武揮毫潑墨的樣子在她腦海裡翩然而來。
“壞蛋!”
罵了句,她把筆原處放下,然後又往書架上各處去看,很多書籍她見所未見,好奇的翻看,有文辭方面,有武功方面,有兵法方面,有玄學方面,還有醫術方面,林林總總,繁複卻有序。
腳步行至最後面靠牆之架子,上面陳列的幾本書很怪,都是類如自己裝訂的小冊子,泛黃的紙張彰顯出歲月的痕跡,落滿的灰塵說明主人很少翻看,蘇蔬隨手拿起一本,竟然是司空家族的族譜副本,正本在司空家的祠堂供奉,謄寫副本,是以防正本無意丟失。
蘇蔬一頁頁的翻看,想知道到司空軒武這裡是幾世孫,想想既然司空軒武沒有孩兒,他當然是最後一輩,於是翻到末尾書寫處,忽然,她怔住,盯着上面幾行字,看的卻不是司空軒武,而是在司空軒武后面寫着——司空好(四聲)文,上面有出生日期,與司空軒武相差兩年,看上去應該是他的弟弟,可是,司空軒武分明是獨子,何來的弟弟?
蘇蔬滿腹狐疑,內心恰如“風乍起、吹奏一池春水”,思緒紛紛,看老夫人端莊大方、雍容富貴、慈眉善目、規行矩步,殊不知她身上竟然有這樣的故事。
繼而,蘇蔬猛然想起那晚姬少游去術虎巴阿的客棧盜取寶壺,當時司空軒武和術虎巴阿兩個人與街上對峙,那架勢和神態像極,當時自己還說他們兩個像兄弟,並且正因爲自己那句話,術虎巴阿不鬥而逃。
進一步,蘇蔬又想起自己和術虎巴阿初識那晚,他也來藏書閣,他言說欲盜取一本武功秘籍,會不會他在說謊,他想盜取的,卻是這本族譜?亦或許他只是想來查看求證。
接着,蘇蔬又想起自己那次去大相國寺,術虎巴阿當時易容成一個老和尚,還頗富禪機的點撥了自己幾句話。後來自己問他去大相國寺的緣由,他推說以後相告。
蘇蔬此時想的是,術虎巴阿會不會與司空軒武家有關係?他去大相國寺又作何?
而術虎巴阿身爲金國人,多次遊走汴梁,究竟是遊玩還是爲了其他?
而他身懷絕技,叔父術虎蘭山還是金國權貴,他卻不肯出仕爲官,會不會與此事有關?
蘇蔬左思右想,越想越懷疑,若術虎巴阿真是這個司空好文,他是如何成爲金人?
而老夫人瞭解不瞭解術虎巴阿是自己的兒子?或許這是司空家的某個陰謀?
一切都還是在懷疑階段,或許是某種巧合罷了,若想得知此事的真相,需慢慢查證,於是蘇蔬還要去大相國寺一趟,她感覺,大相國寺與這件事有種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一晚,蘇蔬徹夜未眠,爬梳剔抉,推敲演繹,前思後想,天一亮就催促隨身伺候她的襲香給她梳洗,然後同老夫人告別,只說去陽谷前,蘇家還有很多事需要自己料理,所以要回府去。
老夫人重又叮囑一番,告訴她遇事冷靜,不要動輒發脾氣,無論李三的仇能不能報,全憑老天,要蘇蔬保護好自己。
蘇蔬一一應承,然後離開將軍府,卻沒有回蘇家,而是直接去了大相國寺。
她一路都在盤算,自己不能貿貿然的拉個和尚就問,“喂,你認識術虎巴阿嗎?”想術虎巴阿連司空軒武都不認識,假設他是其弟弟,那也是多年前失散,具體是何種原因不得而知,但肯定的是,與大相國寺有關,否則他就不會易容潛入。再想老夫人這樣的身份,皇親貴胄,平素來此大概都是住持這樣人物接待,於是蘇蔬決定,直接找住持。
寺院早課已過,剛好住持在方丈室,經過知客僧人引領,蘇蔬來到方丈室,說出自己身份,是司空老夫人的兒媳,通稟後住持把她請進。
“阿彌陀佛!”蘇蔬雙手合十,非常恭敬。
住持亦道“阿彌陀佛”,然後指指自己旁邊的木榻,示意蘇蔬坐下說話。
蘇蔬謝坐,盤腿在木榻的蒲團上,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叨擾大師清修,是因爲有件重要之事,敢問大師,幾日前可有一個老和尚來詢問你一些事情?”
住持語聲渾厚,面色不喜不悲,一看便知修爲甚高,他道:“本寺老和尚很多,少夫人說的是哪一位?他詢問的又是何種事情?”
一般的,僧人呼外來俗家之人皆爲施主,但因爲老夫人是皇室之人,而大相國寺又是皇家寺院,是以,因爲老夫人的關係,住持呼蘇蔬爲少夫人。
蘇蔬語塞,不知怎樣回答,沉思一下,索性道:“就是司空老夫人丟失的二公子。”
住處驀然看向蘇蔬,道:“施主知道此事?”
蘇蔬點頭。
住持唯有道:“是的,幾日前有個老和尚來寺裡掛單,並執意與我攀談,所問之事便是司空老夫人二十多年前在本寺丟失的那個孩兒,因爲所知甚少,貧僧無以相告,他只住一晚便離開。”
蘇蔬心內狂喜,原來老夫人果然有個兒子丟失,並術虎巴阿的嫌疑最大,既然住持說他所知甚少,蘇蔬也不好再問其他,當下告辭,回去蘇家,只想等術虎巴阿從淮陰轉回,同他相問,求證真相後,再通知老夫人,她的兒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這個假洋鬼子——術虎巴阿。
現在,蘇蔬要開始準備去陽谷事宜,所帶隨行人員,姬少遊必不可少,襲香得隨身伺候,又叫了兩個婆子,用來洗洗刷刷,再有幾個家丁,用來傳話跑腿之用,還有徒弟韋小寶、大山大河悉數帶着,他幾人有異能,只恐日後用得着。另外,少不了一個人,那就是洛青依,此番去陽谷,要對付的人其一是那個甄神醫,自己不懂醫術,需洛青依幫襯。
蘇蔬對谷地山一番歉疚,此番,又要麻煩他照管蘇記並蘇家,特別是麒麟,學業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安全。
谷地山道:“我曾說過,我是管家,我不管事,難道我去瓦肆賣藝嗎,賢侄女你此去小心,所謂樹大根深,縱然你有皇帝欽封的知縣頭銜,有時候,一個一品大員都不一定能鬥過地頭蛇,前知縣不足爲懼,既然皇上將他貶謫,既已經往別處,當心的是那個甄神醫,他在陽谷只怕同各路的關係盤根錯節,你在那裡,就是單打獨鬥,畢竟,你還是個女兒家,記住,遇到不能解決這事,速回汴梁,因爲,這裡不僅有皇上,還有司空軒武。”
蘇蔬呵呵一笑,“還有谷伯伯您。”
谷地山笑道:“恭祝賢侄女一帆風順!”
次日,好個晴朗之秋,蘇蔬清點自己所帶之人,一個不少,該乘車的乘車,該騎馬的騎馬,行李等物裝載好,衆人一起看向她,只等號令。
“出發!”
蘇蔬一聲令下,開始這驚險刺激、笑料百出、奇事不斷的陽谷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