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軒武訝異的是,莫蘭就是蘇家少夫人,她遠去淮陰省親,這裡爲何又來個莫蘭?
因爲好奇,他不禁端量起莫蘭來,看她秀麗端莊,言語得體,舉止大方,比之那個蘇少夫人,確像個大家閨秀,也更接近莫笑天女兒這個身份。
猛然,司空軒武想起蘇蔬那次被冥功指所傷,自己救醒她之後,她曾逼問,“你認識莫老頭?你認識莫蘭?你一定知道我不是少夫人。”難道,那個少夫人真是冒名?
他請莫蘭和奶孃堂上坐了,又命薛猛看茶,然後,對莫蘭道:“你真是莫笑天的女兒莫蘭?”
莫蘭微側身子,輕點頭,聲音柔和乾淨,“正是。”
“這個既然是真的莫小姐,那麼蘇家少夫人,定然是假的。”司空軒武心裡合計,又想起蘇蔬在自己沒有爲她證明她不是莫蘭的時候,那憤恨的委屈的無辜的眼神,似有冤枉,他感覺這裡面有故事,直接問道:“青州蘇家的那個少夫人,究竟是她冒你之名,還是你們對設下的計?”
莫蘭看司空軒武表情嚴肅,就有些怕了,蘇蔬是他們用的替身,自己做了違背良心的事,只感羞臊難當,卻語塞不出,看向奶孃求救。
奶孃起身,走至司空軒武面前突然跪下,“將軍容稟,我是莫蘭的奶孃,在莫家多年,事情的經過我詳知,請將軍聽老婦細細道來。”
司空軒武伸出手,做個請起的手勢,“你起來說便是。”
奶孃起身,沒有回去坐,就站在司空軒武面前,接着敘述她早已編撰好的故事,“我家老爺英名蓋世,我們家小姐更是知書達理,我們做下人的,也受老爺小姐的教誨,從不敢做有違道義之事,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日,我送小姐往青州蘇家成親,即將到蘇家的時候,路遇綠林草寇,您也知道,現在山東等地匪患猖獗,到處揭竿造反,我們被那些惡人抓了去,等僥倖逃脫,再往蘇家之時,已聽得別人說,蘇家少爺和老爺離奇死去,如今,卻有個少夫人裡外當家。
我們想去說明,又恐別人不信,畢竟,那少夫人已經進了蘇家的門,而且,恕老婦有私心,莫蘭小姐是我餵養大,視同己出,既然有人願意做蘇家的寡婦,我就帶了小姐回了淮陰,想和老爺稟報此事。
誰知回到家裡才知,老爺身陷牢獄,莫家皆受株連,我們無處可去,才輾轉逃到京師,之前聽老爺說起過將軍,說您正義不阿,請您念在與我家老爺朋友一場,先收留小姐,如今只怕到處都在抓捕她,唯有留在您這裡,她才安全,少些時候,我們就離開,定不會給將軍帶來負累。”
奶孃口若懸河,說的天衣無縫,可司空軒武非莫笑天,他們雖然都耿直,但司空軒武和莫笑天所處環境不同,莫笑天年輕時行走江湖,講的是道義,說話直來直去,做事頂天立地,才博得英雄之名。
而司空軒武,十幾年宦海生涯,面對的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他還是帶兵打仗的將軍,對付的是敵人,運籌帷幄、工於計策,雖然也是大義凜然,他比莫笑天能夠變通,做事也知道迂迴。
以此,奶孃的話他似信非信,一者,蘇蔬的給他的感覺是無辜被設計。其次,他想起驢三和燕兒,據說這二人都是莫家的家僕,如何莫蘭被匪徒抓了,他們就能安然?即使他們當時跑散,爲何這二人從未透露蘇家少夫人是冒名?再或者他們二人不夠忠心棄主而去,那麼他們爲何要去一個人已亡、家未破那也是四面楚歌的蘇家?
他這樣想着,就問了過去,“莫小姐,有兩個人,男傭叫驢三,女僕叫燕兒,他們應該都是莫家之人,爲何,他們兩個卻在蘇家?”
奶孃早料到他會如此問,再替莫蘭答:“驢三爲人狡詐,此番往青州蘇家,是他做的算計,當初老爺並沒有讓他去送親,是他自己偏要去的,在莫家,老爺看不慣他油嘴滑舌、貪圖小利的個性,有意趕出家門,那小人情知自己在莫家沒有立足之地,就想留在蘇家,伺機發達。而燕兒,是莫蘭小姐的貼身丫鬟,她生性膽小,大概是被驢三恐嚇,甘願做那種狼狽爲奸之人。”
其實奶孃本想給燕兒編撰一個惡毒的故事,比如,她私通男傭,被老爺或是小姐責罰,她一直想離開莫家等等,但奶孃仔細琢磨一下,燕兒長的一副小可憐模樣,料司空軒武不會相信這樣的故事,才說出她被驢三恐嚇的話。
司空軒武聽完,看似非常合理,究竟孰對孰錯,還需探尋。而且,他見莫蘭一直都由奶孃代言,這老婦不卑不亢,非常鎮定,非一般女僕。她對真假莫小姐之事解釋的過於圓滿,也讓司空軒武狐疑。
忽然,他哎呀一聲,“不好!”如今真正的莫小姐在此,那個蘇少夫人卻在淮陰,莫笑天入獄,她豈不是要受牽連。
他這樣想着,腦袋嗡嗡轟鳴,人就坐不住了,對莫蘭道:“你二人先在府裡住下,我有要事去辦。”
莫蘭看看奶孃,心說,還沒說救父親的事,只怕皇上下了諭令,父親就要人頭落地。
奶孃會意,再次跪倒,嚎哭道:“請將軍救我家老爺性命。”
司空軒武停住腳,只顧着記掛蘇蔬,竟然忘了莫笑天身在大牢,斟酌再三,若是蘇蔬有難,自己就是插翅飛去淮陰,只怕都來不及,說不定現在已經被抓了起來,爲今之計是,面見聖上,替莫笑天求情,莫笑天不死,蘇蔬才能無恙,畢竟,蘇蔬現在是莫笑天的冒名女兒。
他喊來薛猛,讓他帶着莫蘭和奶孃去別苑暫住,不能留在他的府裡,府里人多,只怕莫蘭泄露身份。
薛猛領命,帶着莫蘭和奶孃而去,司空軒武喊人備馬,他一路疾馳,來到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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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當今皇上宋徽宗,正對着一副畫推敲,“此處,是着丹,還是着藍呢?這裡,是畫水,還是畫山呢?”
一邊侍立的小太監魏喜,眨眨黃豆般的眼睛,諂媚道:“不如,去問問師師姑娘,人家,可是這上面的行家裡手呢。”
李師師,當然是享譽京師的名ji李師師。
此話正中徽宗之意,他點頭,“更衣。”
魏喜應了聲“是”,趕緊去拿皇上出宮的便裝。
一身便裝換好,卻也是奢華無比,徽宗昂頭一站,疏眉上挑,龍目朗朗,不高不矮不怕不瘦的身材,皇家威儀、天子風範,無可替代。
就要出御書房,去往李師師的家裡,門口負責傳話的執事太監過來報:“啓稟皇上,司空將軍求見。”
“司空軒武,他回來了?”徽宗自言自語道,反身回了龍書案前,道:“讓他進來吧。”
執事太監出,不多時,帶着司空軒武進了御書房。
司空軒武見了徽宗,躬身拜見,“臣請皇上聖安!”
徽宗呵呵一笑,“將軍平身,你幾時回來的?朕卻不知。”
司空軒武如實稟報,“臣回來已有幾日,因母親她……”他琢磨,說還是不說母親家書的事。
徽宗又是哈哈一笑,“老夫人是不是又給你新娶了娘子,將軍你真是讓朕都羨慕了。”
司空軒武面有赧色,母親不時給他娶妻的事,整個汴梁都知道。
“皇上,臣四處巡查官員政務的事,想稟報給皇上,現下,卻是有一事重要,臣是想知道,此事究竟是真還是假。”
徽宗低頭,又發現了自己的那幅未完成的畫,居然連問都沒問司空軒武想知道什麼事,便招手喊他,“將軍過來幫朕看看,此處如何下筆。”
司空軒武知道皇上酷愛書畫詩詞,唯有把莫笑天的事先擱置,領命上前,略略看了看那幅畫,一女子身着戎裝,策馬飛奔,徽宗詢問的,是那女子的衣服如何着色,還有,她旁邊的遠景,是畫山還是畫水。
他看着看着,遲疑不語,感覺這女子有些面熟,怎麼好似那個假的莫小姐呢?雖然,他明知道徽宗畫的是李師師,李師師爲人俠義心腸,號稱飛將軍,徽宗與她的風流韻事,無人不曉,皇上畫個戎裝的女子,非她莫屬。
徽宗見司空軒武凝神不語,好奇的問,“將軍亦沒有想好?”
司空軒武醒過神來,道:“回皇上,這女子的衣服,應該着素,遠處,應該畫水。”
“嗯!”徽宗沉思下,再問:“卻是爲何?”
司空軒武以食指當筆,指指點點,“皇上,此女子乃巾幗英雄人物,大紅大綠,不能體現蒼茫之氣。遠處畫水,因女子爲水,柔且不屈,若是男子,則畫山爲妙。”
徽宗邊聽邊點頭表示贊同,“沒想到,將軍帶兵打仗天下無雙,書畫還有如此造詣。”
司空軒武這般說,是因爲想起初見蘇蔬時,她一襲素衣,長髮飄飄,柔似流水。
他對徽宗一番謙虛,有關莫笑天的事還沒問清楚,又不想掃了皇上的雅興,忽然心有一計,道:“皇上,天下英雄,莫笑天是其中之一,若是將他入畫,畫山畫水都不好。”
莫笑天?徽宗眉頭一皺,早已猜出司空軒武所爲何來,他側目問:“畫什麼?”
司空軒武答:“畫路,最好是那種崎嶇不平的路。”
徽宗再問,“爲何?”
司空軒武答:“莫笑天罪犯忤逆皇上,即使皇上憐他英雄一世不忍殺之,豈不是也要發配苦寒之地,崎嶇不平之路,剛好適合他當下的情境。”
徽宗站起,司空軒武退後。
“將軍你來見朕,大概,就是爲了此事吧?”徽宗表情肅穆。
司空軒武躬身:“不敢欺瞞皇上,正是,臣就是糊塗,不明白莫笑天,區區一個名字,如何忤逆皇上了?”
徽宗突然轉身坐於龍書案後,臉色微慍,拿起筆來邊畫邊道:“你也知道他叫笑天,他膽敢嘲笑上天,朕是天子,這不是變相嘲笑朕嗎,不殺之,不足以泄朕恨。”說到氣處,竟然把畫筆一擲,好端端的一幅畫,登時毀了。
司空軒武就想爲莫笑天求情,徽宗卻搶先道:“卻遺漏了莫笑天的女兒,她從淮陰逃跑,如今,朕已下了詔令,命青州知府去蘇家抓人。”
司空軒武突然後背冒冷汗,他不知道從淮陰逃脫,徽宗所指的是莫蘭還是蘇蔬,但是,往青州蘇家抓人,卻是蘇蔬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