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上下,傾府而出,都在大門口迎接蘇蔬。
自蘇老爺蘇少爺故去,蘇蔬雖弱質女流,那也是主人,主人在,下人們在心理上纔有倚靠,是以,藍禮庭才緊緊看住蘇蔬,她是整個蘇家的希望。
遠遠的,蘇蔬望見闔府之人都在門口翹首企盼,她更加意識到自己的重要,還不忘開玩笑道:“哇!這麼隆重,像皇帝出巡。”
噼裡啪啦一陣鞭炮聲響過,燕兒扶蘇蔬下了車,早有婆子準備好了火盆,擺放在大門口,讓蘇蔬邁過,表示去去晦氣。
迎進府內,藍禮庭命人殺豬宰羊,過年一般慶祝。
藍雲闊亦趕回府裡,急着找蘇蔬,燕兒手指房內,“小姐沐浴呢,在牢裡十幾天沒有洗澡,她說她自己穿了那麼漂亮的衣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燕兒邊說邊咯咯笑,雖然她亦記掛那個真正的莫小姐,也擔心老爺莫笑天,但在心理上,已經潛移默化,把蘇蔬當成了自己的主子。
藍雲闊也笑,這樣逗趣的話唯有從蘇蔬口中才能聽到。隱約聽見裡面嘩嘩的撩水聲,他忽然就心神盪漾,下了決心,今晚,兩個人相對而坐,美酒美食,我要向她表白心意。
沐浴之後,蘇蔬換上了豆綠鑲着白色毛皮邊的袍子,溼發散在背後,熱水蒸騰過後,粉面更加水嫩,略顯慵懶和嬌俏。
晚宴開始,蘇蔬居上首,藍禮庭和藍雲闊分兩邊相陪,因爲高興,蘇蔬讓所有下人在她旁邊支了桌子,大家一起飲宴。
藍禮庭做了開篇,首先是恭賀——少夫人平安回府;其次是展望——蘇家形式一片大好;最後讓大家一起端起酒杯敬向蘇蔬。
蘇蔬卻端了酒盞起身,走到一邊,像是自言自語道:“老馮,你放心,有我在,確保蘇家安然。”她說着,把酒灑在地上,祭奠老馮。
藍禮庭偕衆人都唉聲嘆氣,不捨好人老馮。
“少夫人放心,老馮的家人我已派人去看過,保證她們以後不愁吃不愁穿。”藍禮庭道。
蘇蔬點頭,“應該的。”她隨即陰轉晴,環顧衆人,道:“死者已矣,活着的人,還要好好的活,來,今天給大家放假,使勁吃使勁喝,之後盤子碗筷,都不許洗,打牌也好,閒聊也罷,累了就回去呼呼睡大覺,明日,我們蘇家要開始嶄新的一頁。”
大家歡呼雀躍,在蘇家多年,沒有歇息過一天,看滿桌子的酒菜,無論男女,管不了矜持與客氣,一頓秋風掃落葉般的迅猛,大快朵頤,互相說笑,好不快活,直到一更過。
蘇蔬喝的有些多,暈暈乎乎,被燕兒扶着回了房間。
屋內置放着火盆,盆裡炭火正旺,熱浪四散。
蘇蔬有些熱,脫了外面的袍子,露出裡面的夾襖。
“燕兒,來杯水喝,不用龍井,茶葉末也行。”
遞過來的那雙手,卻是藍雲闊。
蘇蔬一愣,“你還沒睡?”
藍雲闊癡癡的看着蘇蔬,柔聲問:“我,可以叫你蘇蔬嗎?”
蘇蔬迷糊,沒想到他說這個,忽然就笑了,“你叫我大姐都行,代號而已。”
藍雲闊高興的合不攏嘴,從懷裡掏出一支翠玉鐲子,就想遞給蘇蔬,然後一番表白,然後蘇蔬害羞答應,然後或許是相擁而眠也說不定呢,他一番遐想,美的幾乎笑出聲。
“蘇蔬,我有話說。”
哐當!門被推開,燕兒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小姐,來了好多衙役。”
藍雲闊不以爲然道:“有我在,放心。”他以爲,朱堂和知府既然收受了他的賄賂,蘇蔬也回到了家,不應該再有什麼大事,畢竟他和朱堂要好,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也算是一丘之貉。
蘇蔬心裡卻是一抖,這個世道,全憑當權人心情行事,誰知道皇上或是朱勔或是知府會不會是間歇性癲狂發作,又拿我尋開心。
這時衙役已經闖了進來,指着蘇蔬道:“走,跟我們去府衙。”
藍雲闊急着上前詢問,衙役嫌他礙事,用力一推,他手中的玉鐲噹啷落地,咔嚓碎爲兩段。
他本以爲自己很是不一般,官府上有名,江湖上有地位,連個衙役都不待見他,騰的就火了,“你們爲何抓人?知府大人親口答應放的。”
衙役道:“此人在獄中題反詩,辱罵皇上。”
反詩?蘇蔬哭笑不得,“大哥,我會背誦反詩,哪裡會寫,你們一定是誤會了。”
衙役反應極快,抓着她這句話,又罪加一等,“你寫了還頌給別人聽?”
蘇蔬慌了,“你別斷章取義,我說的意思是,我不會寫,但我看過,比如宋江題在潯陽樓上的反詩。”
這一句,更加壞了,衙役繼續上綱上線,喝道:“你居然敢和反賊宋江有來往,帶走!”
蘇蔬掩口不敢再言,知道他們存心如此,自己解釋無益,只會越描越黑,老老實實的,被押走。
重返監牢,還是那個牢房,她急着找所謂的反詩,就在牆正中,赫然寫着——
三月春意鬧
桃樹正茂茂
百蟲來啃噬
原來爾姓趙
蘇蔬哭笑不得,首先,她早上離開之時,牆壁空空如也,哪裡有詩。其次,書寫這首詩的人書法了得,可是自己根本不會書法。三者,把桃樹比喻成趙氏皇上,未免有些牽強。
她長嘆無語,頹然而坐,這是有人故意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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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藍雲闊,他見蘇蔬被帶走,當即策馬緊隨,到了府衙,去找知府,師爺擋回,“大人已經安歇,有事明日再來。”
藍雲闊又奔去朱堂府上。
所幸朱堂正與幾個地痞惡霸飲宴,見他到,熱情招呼,“藍爺,你怎麼此時纔來,快快入座。”
藍雲闊哪裡有心情飲酒,看有外人在,對朱堂道:“朱爺,請借一步說話。”
朱堂朝朋友們拱拱手,“失陪一會兒。”又問藍雲闊:“何事如此神秘?”
“朱爺,那知府如何又抓了我家少夫人,白日才放了的。”
朱堂故作不知,一副發愣的樣子,“會有此事?”
藍雲闊點頭,“不然,我這麼晚怎會來打擾朱爺。”
朱堂一拍藍雲闊的肩膀,“你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去過問一下。”
藍雲闊急的不行,“朱爺,別明日了,就現在,耽擱一晚,我心驚肉跳。”
朱堂爲難的看看滿座的朋友,“有客人在,這不合適。”
藍雲闊無奈,所謂求人難上天難,他也不好緊逼朱堂,唯有點頭。
捱到第二天,他黎明即起,來到朱堂府上,催促朱堂,兩個人一起到了府衙。
知府大人正想升堂審蘇蔬,見朱堂來,暫時擱下。
朱堂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詢問蘇蔬因何再次被打入大牢。
知府就把蘇蔬在監牢裡題反詩的事,對朱堂講了。
朱堂兩手一攤,無可奈何狀,“藍爺,她辱罵皇上,這是大罪,哥哥我實在不好插手官府之事。”
藍雲闊看朱堂和知府說話你來我往,嚴絲合縫,好像設計好的,他忽然明白了,朱堂,纔是主使。
“朱爺,我哪裡伺候的不周,還請朱爺詳說,別讓我家少夫人無辜受罪,她不過一介女流。”藍雲闊儘量板着性子,好言好語。
朱堂本想接着狡辯,想想藍雲闊小人物一個,沒時間和你兜兜轉轉,我朱堂是朱勔的結拜兄弟,是他重用的心腹之人,我怕誰,直接道:“祖宅歸你,人歸我。”
藍雲闊當然瞭解他的用意,人就是蘇蔬,自己千怕萬怕,怕的就是朱堂看好蘇蔬,然祖宅之事,他卻糊塗。
“祖宅的地契,朱爺你知道在哪裡?”
朱堂哈哈一笑,譏諷藍雲闊,“枉你自詡機智過人,地契我不知道在哪裡,但我知道,不是在你家少夫人之手,就是在你老爹之手,並且,在你老爹手上的可能大些,他可是掌管蘇家幾十年啊!所以,你家少夫人被抓,我們就逼他用地契換人命,他對蘇家忠心耿耿,一定同意,怎樣,哥哥替你想了個絕妙的策略,你得感謝我纔是。”
藍雲闊忽然覺得,這個朱堂比朱勔,一樣可怕,心裡氣,人,不是你的,祖宅,更與你無關,怎奈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唯有退而求其次,舍了渴望已久的祖宅而保蘇蔬,他堆滿笑對着朱堂道:“朱爺,兄弟我求你這次,祖宅歸你,人歸我。”
朱堂登時就火了,“你打發一個叫花子呢,我朱堂在江南的府第你是沒看過,橫亙幾裡地,這山東到處鬧造反,我根本不想多留,也不稀罕你的祖宅。”
藍雲闊看朱堂突然翻臉,唯有繼續哀求,“我對少夫人,朱爺您是知道的。”他想的是,把蘇蔬劃在自己名下,名花有主,朱堂但凡算個人,也不會當面爭奪。
他忽略的是,朱堂大多的時候是在裝人,他的本性更接近於畜生,壓根沒把藍雲闊當盤菜,啪的拍響桌案,把知府江如海都嚇了一跳。
“藍雲闊,別不識擡舉,跟我搶女人,你算什麼,你連個里正都不是,不過鄉野村夫,我大哥是誰,皇上的最寵,蔡太師的最愛,逼急了,人和祖宅,我都要了,哼!”說完,拂袖而去。
藍雲闊看看江入海,江入海一臉無奈的樣子,心說,管不了,打狗還得看主人,這條狗,不僅主人厲害,他更厲害。
藍雲闊徹底絕望,離開府衙,只感四肢無力,牽馬緩行,一直走到天黑,纔回到家裡,無論誰問什麼,他都不言不語,把藍禮庭急的直跺腳。
最後,藍雲闊漠然看向老爹,淡淡的說出一句,“爹,我要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