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牢門打開……
蘇蔬靠牆而坐,呆若木雕,灰白的臉,半邊,被亂髮遮蓋,嘴脣乾枯開裂,眼窩深陷,雙肩瘦峭,衣袍已經髒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索性,沒有受酷刑,她聰明呢,知府堂審,問她什麼招什麼,免了皮肉之苦。
燕兒衝進來,“小姐,小姐你得救了!”
蘇蔬一愣,坐起,“真的嗎,我可以出獄了?”
燕兒閃着淚光猛點頭,“是的,你得救了。”
蘇蔬仿若做夢,半信半疑,問:“爲什麼?”
燕兒抿着嘴笑,回頭道:“因爲他。”
司空軒武帶着薛猛,走了進來。
蘇蔬先是一喜,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糗樣,急忙轉過頭,把臉貼在牆上,手指摳着牆壁,肩膀就一動一動,無聲的哭了。
司空軒武走近,蹲下身子,想喊她的名字,卻不知道叫什麼,又不想喊她莫小姐或是少夫人,只說出一個字:“你……”
蘇蔬不轉頭看他,只是低聲啜泣,半天,抽噎着說出一句,“你怎麼纔來啊!”
聲音很低,卻是充滿埋怨。
司空軒武心裡一緊,又是一疼,他非常高興聽到這一句,非常開心蘇蔬埋怨他,若蘇蔬大方得體的對他道了萬福,再說聲多謝,他們之間,還是那種隔着千山萬水的距離,而蘇蔬這一聲嗔怪,卻讓他分外親切,沉重道:“抱歉!”
抱歉,就是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頂的上說千百次我愛你,愛到極致,就是看着明明幸福的愛人,也會覺得她可憐,覺得自己給她不夠多不夠好,覺得自己對不起她。愛到極致,原來是對不起。
蘇蔬突然就嗚嗚的大哭起來,依舊是趴在牆壁上不轉頭,“你走,不讓你看我這個醜樣子。”
燕兒一旁勸,“小姐,你只是髒了些,誰敢說你醜,在燕兒眼中心裡,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不然,不然那個惡棍爲何變着法的害你。”
蘇蔬仍然不轉頭,執拗的就是不給別人看她的臉。
司空軒武擡起手,把她頭髮上的一根稻草拿掉,輕聲道:“等你我滿頭白髮的時候,你問我,你是不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我就會說,想當年,你衣衫破爛,頭髮蓬亂,還沾了很多枯草,面頰像被塗鴉,兩隻手全是污垢,連眼淚都是黑的,活生生就是我們府裡那隻小花貓。”
撲哧!蘇蔬笑了出來,回頭撲在司空軒武懷裡,接着,又是放聲大哭,多少日來的委屈、無助、孤獨、惶恐,此時做浮雲散。
燕兒看看薛猛,給他使個眼色,意思是他們兩個出去,別打擾這一對有情人。
薛猛沒明白,正看的奇怪,從不知道將軍還如此逗趣,會討女人歡心,他心裡,將軍只會冷着臉訓人打人殺人,燕兒抓着他的胳膊硬是拖了出去。
司空軒武就讓蘇蔬哭着,不勸亦不阻止,蘇蔬能在他懷裡哭,這也讓他感到幸福。他手臂伸出,想摟抱她,有些緊張,手伸開再合上,幾番如此,最後,在蘇蔬的後背輕輕拍着。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你?”司空軒武,還不知道蘇蔬的真名。
蘇蔬把頭從他肩上挪開,臉上是一道道黑色的淚痕,眨着烏黑的大眼問:“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不是莫小姐?”
司空軒武點頭,“你的話,我當然信。”
蘇蔬嘿嘿一笑,貝齒閃閃,道:“我姓蘇東坡的蘇,叫蔬菜的菜。”
“哦,蘇菜。”司空軒武附和道。
蘇蔬愣,“什麼蔬菜,我姓蘇東坡的蘇,叫蔬菜的……”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了,撲哧就笑,一拳打在司空軒武胸脯上,“我叫蘇蔬。”
她看看自己的手,道:“哦,你的胸肌好發達啊。”
這一句出,司空軒武怔住,忽然想起蘇蔬溺水那次在草屋裡,她剛醒來說的那句。
蘇蔬也是感覺這句話如此熟悉,自己幾時說過,歪着腦袋想。
司空軒武急忙道:“走吧,我們回家。”
出了大牢,迎面碰上知府江如海,他急匆匆的,看見司空軒武,抖抖袖子,拱手道:“哎呀將軍,你在這裡,我就有指望了,那宋江,又來攻打青州。”
江如海一副老實樣,卻是八面玲瓏,他已然得到朱勔的消息,這時司空軒武就到了青州,沒等問,江如海就自己向他交代:“原來,大牢裡那首反詩,是反賊宋江題寫,與蘇家少夫人無關,我立即放人。”
既然蘇蔬得救,司空軒武也不想追究太多。
熟料想宋江在幾月前來犯青州不得,又帶領兵馬來打,探子來報,宋江人馬還高喊口號,“殺知府滅朱堂救蘇蔬。”
司空軒武眉頭一皺,那宋江一夥果然厲害,居然連蘇蔬的名字都曉得,而他自己,也不過是剛剛得知,他告訴薛猛,“護送蘇姑娘回家,我去看看。”
蘇蔬聽說是宋江,有些興奮,《水滸傳》裡的宋江,大名鼎鼎,書她看過,影視劇更多,但不知他更像哪個版本,看司空軒武要去會宋江,她急忙喊道:“宋江是好人,你別殺他。”
知府愣愣的看着蘇蔬,心說,你的牢是沒有蹲夠,居然喊反賊是好人。
蘇蔬已經意識到自己出錯,急忙糾正道,“我的意思是,宋江不殺好人。”
司空軒武卻道:“他是反賊,其罪當誅。”說着,打馬而去。
蘇蔬心裡焦急,她不想司空軒武和宋江鬥,既怕宋江傷了司空軒武,又怕司空軒武傷了宋江,急忙問薛猛:“你們將軍,功夫怎樣?”
薛猛頗爲得意道:“我家將軍,驍勇善戰,無人能敵。”
“這可如何是好。”蘇蔬茫然無措。
薛猛以爲她擔心司空軒武,道:“宋江還沒到青州呢,知府大人聽宋江之名便聞風喪膽,真不知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官老爺們能作何。”他對宋朝重文輕武的政策頗有微詞,卻也只能發發牢騷。
甚至薛猛亦聽說,徽宗把司空軒武從邊城召回,名義上是老夫人不想兒子整天打打殺殺,實質是徽宗怕司空軒武功高蓋主,更怕他在邊城多年,裡外拉攏,一旦反叛,便形成割據,爲了架空他的勢力,才讓他當了個四處巡查官員政績的閒職。
薛猛手撫自己的鐵棒,這是隨他出生入死的夥伴,而他,則是隨司空軒武出生入死的夥伴。
聽說宋江未到,蘇蔬才鬆口氣。
被薛猛護送回蘇家,一路上,燕兒緊張兮兮的不停偷看蘇蔬,似乎有事要說,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只是偷偷嘆氣,蘇蔬一味高興,遂將她忽略。
蘇家已經在望,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出來迎接,與上次的隆重熱鬧大相徑庭,她猜想,這次出獄突然,家裡大概都不未得到消息。
“喊人。”到了門口,蘇蔬讓燕兒叩門。
燕兒猶猶豫豫,欲言又止,咚咚咚,叩響大門。
不多時,門開,老院公看見蘇蔬,高興道:“少夫人,你回來了。”
蘇蔬點頭,剛想邁步跨入,忽然覺得哪裡不對,退後,擡頭看,大門重新粉刷,上方的蘇府二字,已換成了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