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蔬本來正得意,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把小二唬走,卻聽有人和她叫板,居然真讓她脫衣服,氣衝牛斗,剛想發作,忽然覺得此人說話非常耳熟,側目去望,從樓梯上下來的人,她看見之後登時沒了脾氣。
那人,正是雄風寨名將白狼,他看蘇蔬笑,蘇蔬看他笑,兩個人彼此急急走向對方,故人重逢,欣喜不已。
“見過蘇姑娘。”白狼長揖下來,大禮參拜,非常敬重。
“白狼,別來無恙。”蘇蔬拱手還禮。
白狼指指樓上,“此地說話不便,請先上樓,我處理一些事,馬上就去。”
蘇蔬點頭,喊自己的人往樓上走,聽白狼在樓下高喊:“快馬加鞭,往邕州各地通知,把蘇姑娘的畫像全部銷燬,若留一張,格殺勿論。”
蘇蔬聽了,暗自猜想,究竟自己的畫像是官府緝捕她所爲?還是儂志高或白狼另有別的用意?不得而知,等下問問白狼便知。
上了樓,未幾,白狼一步兩三個樓梯的追上蘇蔬,帶她進入一間房,讓小二把酒菜端上,滿滿一桌子,極其豐盛。
等小二退出,他把房門緊閉,然後纔對蘇蔬道:“首領正爲你擔心呢。”
蘇蔬當然明白儂志高擔心所爲何事,當然是她被朝廷緝捕之事,不過儂志高既然爲自己擔心,就說明他並沒有因爲當時在汴梁錯吻她,被她痛斥而生氣,她“哦”了聲,算是迴應。
白狼又道:“我先在這裡略備薄酒,給蘇姑娘及各位接風洗塵,然後你隨我回雄風寨,雖然廣西是首領統領兵馬,但那些文官着實麻煩的很,回去雄風寨,我才能保護你周全。”
蘇蔬舉起酒杯,借花獻佛,敬去白狼,感謝他的好意,只是拒絕去雄風寨,非是不想見儂志高,而是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怕給儂志高和雄風寨惹來麻煩,雄風寨往日一直被朝廷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總算歸附,各部族人民得以安靜度日,若是因爲自己再次讓雄風寨惹怒朝廷,讓各部族百姓重新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她於心不忍。
白狼一口把滿杯酒飲下,然後道:“蘇姑娘,何來麻煩一說,你若不隨我回去,等首領從桂州回來,我豈不是要被他責罵,再者,你悄悄的去,誰人能知道,雄風寨的人無一不對蘇姑娘你感恩戴德,決計不會有人出賣,大家都想拼命維護你吶,所以,你必須得去。”
儂志高不在雄風寨?蘇蔬略微想想,也對,他現在是整個廣西的兵馬統領,當然不能窩在雄風寨,得四處查看巡視,大概,雄風寨的事務,眼下是這個白狼當家做主了。
若儂志高不在雄風寨,自己偷偷去趟也好,正想拜祭阿黎,於是滿口應承,心裡還惦記那畫像之事,不明所以,問去白狼。
白狼道:“姑娘別誤會,那些畫像非是爲了緝捕你,而是首領藉着朝廷下發海捕文書的機會,故意如此,那些手拿你畫像的,都是我們自己的心腹,他們其實是在尋找你,找到你,就對你保護,你就安全了。”
他這樣一解釋,蘇蔬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溼,猛然灌下一口酒,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讓儂志高這樣費心,還有術虎巴阿、藍雲闊、甚而是蕭竹隱,她自己斟滿一杯酒,心裡默唸:“謝皇天后土,讓我擁有這麼多的愛,此生無憾。”
然後她手指輕沾酒水,朝上揮灑,又在地上潑灑。
既已說好去雄風寨,吃飽喝足,就隨着白狼動身,策馬飛奔,至天黑,就來到了雄風寨。
立於雄風寨下,蘇蔬手指給諸葛慧看,“居士,他日我們能這樣輝煌,我願足矣。”
諸葛慧搖着摺扇,舉目去看,果然是雄偉傲然,道:“或許比這還大還威風。”
蘇蔬呵呵一笑,心裡滿是期冀。
白狼早讓人去通知軍師和其他將領,不多時,主寨的正門,裡外三道寨門次第而開,火把照得亮如白晝,軍師帶隊,左右隨着衆多將領,後面跟着密匝匝的兵士,迎出最外的這道寨門,遠遠的朝蘇蔬躬身施禮,蘇蔬曾經是雄風寨的恩人,整個雄風寨對她無不敬佩和敬仰。
諸葛慧、蕭竹隱、霸多和完顏宗豪幾個,看蘇蔬初到廣西就是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才明白,民間傳言蘇蔬那些光輝歷史並非虛構,她擔得起這個英名。
衆星捧月似的,把蘇蔬請進寨子裡,又請到摩天堂落座,軍師早接到白狼的通知,此時摩天堂內,燈火通明,酒宴開了幾十桌,雄風寨各處人才濟濟一堂,一同爲蘇蔬接風。
大家在軍師的帶領下,連敬蘇蔬三杯,有些喧譁卻是熱鬧非常,蘇蔬本來想偷偷的來悄悄的走,沒料到白狼和軍師如此安排,盛情難卻,她杯杯酒飲的一滴不剩。
然後,她端起酒杯,環顧四周,感動非常,朗聲道:“雄風寨,我當成家一般,各位老少爺們兄弟姐妹,我們曾經共患難,雖然非同父同母,但情同手足,如今我蘇蔬有難在身,承蒙各位不棄,這杯酒,我借花獻佛,敬各位。”
衆人異口同聲:“敬蘇姑娘!”
蘇蔬非常興奮,把酒杯高高舉起,剛要飲下,卻聽有人高呼一聲:“等等!”
她心裡咯噔一聲,手一抖,酒水溢出,灑了滿手,不用去看,都知道是儂志高,不禁側目去瞪白狼,心道你不是說儂志高在桂州嗎?
白狼根本不知道蘇蔬和儂志高之間發生的事情,也就不明白蘇蔬眼神的含義,見首領歸來,非常高興,離座迎去,急切切道:“首領,蘇姑娘來了!”
儂志高立在摩天堂大門口,一路往裡走,兩邊的將士們紛紛拱手見禮,不停口呼:“見過首領。”
他置之不理,一直盯着蘇蔬,那高高的眉骨下,深邃的雙目不知是喜是憂是驚是嘆,感情複雜,除了蘇蔬,或許無人能猜度出。
蘇蔬驟然間很緊張,深呼吸一下,恢復平靜,然後滿面帶笑,大大方方道:“志高兄,好久不見,我來叨擾了。”
儂志高徑直走到她身邊,接過白狼給他斟滿的酒,對着蘇蔬,表情肅穆,語聲深沉,道:“還好吧。”
蘇蔬莞爾一笑,伸展雙臂,表示自己當然好,但她笑的非常不自然,有點做作之態。
儂志高不敬任何人,自己把酒飲了,然後把酒杯咚的擲於桌子上,對蘇蔬道:“你隨我來。”
他掉頭就走,衆人莫名其妙。
蘇蔬亦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去反倒讓大家猜疑,朝衆位拱拱手,然後追去儂志高。
儂志高從摩天堂出來,和蘇蔬並肩而行,兩個人一路零交流,去了他的居處大雅堂,上了樓,門關好,他才圍着蘇蔬轉圈,看了半天,感嘆美人依舊,忽然問道:“蘇蔬,你恨嗎?”
蘇蔬驀然愣住,何來恨,或許還有愛,只是心屬司空軒武,至少緣定三生,再也容不下別人,對他的愛唯有欣賞和珍藏,不能接受無法丟棄。
“你,何出此言?”她其實明知故問,知道儂志高是因爲那場錯吻,有些緊張,不想提及,怕提起後兩個人都尷尬,手忽而攥起成拳頭,忽而敞開如鷹爪。
儂志高看出她的侷促不安,走近她,再近些,近得差點和蘇蔬挨着身子,彼此聽見對方的心跳,他道:“抱歉蘇蔬。”
蘇蔬亦明白他道歉是爲何,也不說話,只是搖頭,表示時過境遷,往事浮雲。
儂志高突然摘下頭上的帽子,再噔噔噔的後退幾步,喚了聲:“蘇蔬。”
蘇蔬擡頭去看,登時呆若木雞,就見儂志高,如同蕭竹隱一樣,三千煩惱絲不剩一根。
她驚得不知如何表達,竟然戲謔道:“現下流行光頭嗎,怎麼你們這些帥哥都剃了光頭。”
她說着,還哈哈大笑,知道蕭竹隱剃光頭有他自己的故事,但儂志高突然剃了光頭,差不多與她有關,她笑着笑着,笑容倏忽散去,感覺身子在晃,努力支撐,然後沉聲道:“爲何?”
儂志高淡然道:“自我剃度出家,六根清淨,不近女色。”
他急着給蘇蔬看自己的光頭,本來是爲了讓蘇蔬放心,她來廣西之後,自己會保護她的安全,但絕對與愛無關,更不會夾在她和司空軒武中間,這或許亦是對蘇蔬錯吻的懺悔。
他說的非常輕鬆,蘇蔬的心卻慢慢往下沉,壓得感覺自己的身子不堪重負,承載不了,仍舊問:“爲何?”
儂志高沉吟不語。
蘇蔬再問:“爲何?”
儂志高黯然神傷。
蘇蔬還問:“爲何?”
儂志高呼吸顫抖。
蘇蔬突然衝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搖晃,歇斯底里的喊道:“究竟爲何爲何爲何爲何爲何?”
儂志高看她情緒激動,明白她猜出自己剃度的用意,既然如此,也無需隱瞞,輕聲道:“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首詩,是唐朝大詩人元稹的名作,蘇蔬當然知道,也瞭解其深意,儂志高自我剃度,當然是因爲得不到她,萬念俱滅下的行爲。
突然,蘇蔬啊的一聲吶喊出,摟住他嚎啕大哭,斷斷續續的說出這樣一句:“儂志高,你,你,你就是在逼我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