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遊?不就是離開,蘇蔬忙不迭詢問住持儂志高往哪裡而去,意料之內,住持一問三不知,她撒腿就跑,沿着青山寺通往外面的路,尋了這條尋那條,跑的頭髮散亂,袍子掉落,邊跑邊喊,怎奈青山無語空留迴音,碧水揉皺一池心碎。
跑累喊累,她頹然坐在地上,殘陽如血,觸目驚心,路邊彼岸花比殘陽還刺眼,妖嬈如豔姬,有說此花語是悲傷的回憶,有說是相互思念,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
“志高你知道麼,我愛司空軒武十分,愛你九分,那少去的一分就是你相對於他的遲到,我就像被簽了賣身契的丫頭,司空軒武是我的心主人愛的主人,我習慣了他的樣貌他的笑聲他的言語他的目光他一切的一切,就像部族人喜歡吃米粉,而北國人喜歡吃饅頭,習慣是一種很難更改的東西,至少這輩子不行,我你之間不乏男女之情,但我與他之間,除了男女之情還有親情,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這微乎其微的偏差,我願意在司空軒武的懷裡偷偷的想你,但我卻不能在你的懷裡暗暗的思念他,我在他的懷裡想你,只是一種調皮,我在你的懷裡想他,彷彿就是背叛。”
她自言自語似的,說到此處,淚眼婆娑,自己也是失眠很多夜晚才得來這樣的結論,同時愛上兩個男人,曾經讓她糾結,直到有了兒子,是兒子讓她明白這個道理,自己的生命已經附着在司空軒武身上,很難再與其他人相容,只是儂志高的深情,幾度讓她無法自已,卻一次次的動心一次次的拒絕,她和儂志高的感情就像彼岸花,輪迴多少次葉與花都不能有緣得見,就差一步,這一步卻是天與地的距離,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踏踏……
司空軒武偕同衆人跑來找她,見她坐在地上哭泣,曉得是因爲什麼,唯有過來安慰。
蘇蔬推開他,鬱結的煩悶無處發泄,呵斥他道:“都是因爲你,若不是因爲你娶了孟婉蝶,我怎麼能嫁給儂志高,怎麼能讓他希望之後是失望,後來變成絕望,若不是因爲顧念你,我怎麼能說他是禽獸,他怎麼能憤而出走,你就是罪魁禍首,把兒子還給我,你走!”
她用力去奪司空軒武手中的兒子,使勁推搡,滸兒以爲爹孃吵架,嚇的哇哇大哭,司空軒武怎麼勸說都不好用,蘇蔬發瘋一般。
其實,她現在的心境是真的驚呼瘋癲,儂志高本來有着大好前程,統領一個部族,有很多女人傾慕,完全可以榮華富貴,他爲了她,把雄風寨拱手相讓,他爲了她,甘願做她鞍前馬後的走卒,倘若時光重現來過,蘇蔬不會再因爲司空軒武娶了莫蘭而遠走廣西,也就不會認識儂志高,也就不會讓他愛上自己,也就不會有今日這樣悽慘的結局,一個風華正茂男人,居然剃度出家,蘇蔬從來不覺得當和尚有什麼好,即便她對佛菩薩心存敬畏,即便她對那些高僧非常崇敬,即便她覺得佛理在很多地方如刀般,把人生人性刻畫得入木三分還算少,但她仍然覺得像儂志高這樣的男人,最適合統帥千軍萬馬,最適合談情說愛,最適合給女人幸福。
說來說去,都是因爲司空軒武。
“你走,我不想見你!”她朝司空軒武吼叫,眼睛充血,彷彿嗜血。
司空軒武只是心疼她,想哄她,薛猛在一邊看不過去,衝過來對蘇蔬大聲道:“少夫人,將軍並無做出對不住你的事,他和孟婉蝶成親又如何,那都是爲了救老夫人……”
司空軒武知道薛猛要說什麼,連忙喝止,薛猛憋了很久,再不爆發他就瘋了,第一次違抗司空軒武的命令,繼續道:“我要說,將軍他爲了你,竟然在成親當晚揮刀自宮,還要我給他做見證,說他沒有對不起你,哪個男人不希望三妻四妾,唯獨將軍,放着多少女人都視若無睹,只因爲你。”
蘇蔬慢慢的把手鬆開,差點讓兒子跌落在地,幸好司空軒武及時接住,她眉頭緊蹙,看薛猛問:“你說什麼?”
薛猛一番慷慨陳詞,見蘇蔬滿面痛楚之狀,不禁蔫了下來,突然就底氣不足,猜測自己這番話噴出究竟是對是錯,不說也說了,嘀咕道:“我說,我說將軍放着多少女人都視若無睹。”
蘇蔬搖頭,“前面那一句。”
薛猛明白過來她想知道什麼,縱觀天下男人,有幾個能做到將軍這樣,想到此,他滿臉是自豪,滿臉是正氣,滿臉是厲害,高昂着腦袋,朗朗道:“將軍他爲了你,在和孟婉蝶成親當晚自宮,自宮想必少夫人你懂是什麼意思。”
自宮,男子去其勢而已,也就是太監,這個詞彙不是佶屈聱牙、艱澀難懂,蘇蔬明白,明白過來之後,她忽然就站立不穩,眼睛朝司空軒武的下身瞟了下,卻登時感覺自己的下身好痛,身體一陣痙攣,心口絞緊,她猛然回頭看去司空軒武,想從他那裡得到否定的答案,誰知,司空軒武肅然的表情說明,此事是真非假。
她猛然衝去司空軒武,又是一頓拳頭腳踢,邊打邊哭,“你這個傻瓜,我還想給你再生幾個兒子女兒,你爲何要這樣,即使你和孟婉蝶真的同牀共枕,我也知道你心裡愛的是我,我也不會怪你,你爲何要這樣?”
她這番哭鬧,司空軒武心裡一暖,把兒子交給襲香,讓衆人先轉回青山寺等候,他抱住慟哭不止的蘇蔬。
“沒關係,我已經有了兒子。”
蘇蔬擡頭看他,吧嗒吧嗒掉眼淚,癟着小嘴,“那我呢?”
司空軒武眨了下眼睛,道:“你反正也不想和我破鏡重圓,你再改嫁。”
蘇蔬對他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你這個混蛋,我連兒子都給你生了,你想拋妻棄子。”
司空軒武呵呵一樂,“但是我現在是個廢人,無法做你的丈夫。”
是啊,此後無法做丈夫,然後慢慢的,他身上所有的男性特徵退化,女性特徵明顯,鬍子沒了,聲音尖了,眼神不再凌厲而變得柔媚,也不再喜歡女人而喜歡男人,頂天立地的司空軒武不復存在。
這讓蘇蔬不寒而慄,然而,能讓一個男人對自己如此專情,即便自己孤單單一輩子,又夫復何求,她認真道:“司空,不怕,只要你守在我身邊一輩子,我什麼都不奢求。”
司空軒武淡淡一笑,理理她額前的亂髮,然後把她摟在自己懷裡,沒有再說其他。
蘇蔬靠在他依然厚實健碩的胸脯上,無意間低頭忽然發現手中的兩封信,她把註明司空軒武親啓的交給他,然後打開儂志高寫給自己的那一封——
蘇蔬,若你不來尋我,只怕我手捧佛經心卻仍在紅塵糾纏不休,你來了,我釋然了,不是因爲你的道歉,而是因爲我竟然被你喜歡過,甚至喜歡着……你就是春山上的一朵山茶,衆人競相欲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煩勞替我照顧好我的部族人……或許某天我再次爲你還俗,那時我希望看到你和司空將軍恩恩愛愛的模樣。
信上的語言斷斷續續毫不連貫,可想而知儂志高當時的紛亂心情,然從字裡行間,蘇蔬感覺出儂志高並無過度的痛苦,她此時心裡才逐漸好受一些。
司空軒武攤開自己手裡的信給蘇蔬看,雪白的紙張上唯有兩個大字——抱歉。
這一聲抱歉,司空軒武和蘇蔬都明白,既是爲了那次他錯吻蘇蔬,又是他對蘇蔬的喜歡。
愛有什麼錯呢,錯的是人沒有把愛的事處理好吧。
“司空,儂志高因我出家爲僧,只怕我這輩子都要揹負這個枷鎖。”
她疲乏的靠在司空軒武懷裡,司空軒武低頭親吻她的亂髮,輕聲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蘇蔬茫然的看着他,氣哄哄的道:“少給我咬文嚼字。”
司空軒武解釋:“你不是志高,你怎麼了解他不快樂呢?如若此次你不來大理,我這輩子,依然是這樣憑着對你的思念而走過一生,但我是快樂的,這世上有個人曾經讓自己心動,難道不是一件幸運之至的事嗎,有多少男子女人,因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或是嫁了自己不喜歡的人,說來儂志高和我,都是幸運的,如此幸運的遇見你,再苛求,豈不是貪得無厭。”
蘇蔬對此話似懂非懂,心裡多少舒服些。
司空軒武扯住她的手,“走吧,兒子還等着我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只要你問心無愧就好了,我相信總有一天,志高兄會再次出現在你我面前,無論他已經還俗,或者是個得道高僧,佛法宏大,畢竟還是需要有人去弘揚,或許,這也是志高兄的宿命吧。”
蘇蔬長吁口氣,日落下,明天還會再次升起,今天的苦痛不能留着去折磨明天,儂志高雖然離開,或許一輩子不得相見,但在自己心裡,永遠留存一塊地,藍顏也好,朋友也罷,永遠記憶。
兩個人手牽手的回去青山寺。
這時,從不遠處的一叢樹後走出儂志高,他朝蘇蔬和司空軒武的背影合十道:“阿彌陀佛,謝謝你司空將軍。”
他身後的彼岸花開得正旺,暮色裡如血,太多優秀的男子女人,多少都有一些這樣血淋淋的往事,留待白髮蒼蒼時去回首,然後淡然一笑,其實算的了什麼,因爲一輩子已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