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音同字不同,蘇蔬這樣想,自己正想找莫蘭,找到她給師父一個交代,他老人家一定會非常高興,知我者莫若老天,難道此際老天就真的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想是不可能,還滿懷僥倖,狼狽的坐在地上繼續刨根問底,“哪個莫蘭?”
她的反應過激,讓花凝香頓覺疑惑,過去把她扶起,問:“我不知道還有誰叫莫蘭。”
花凝香的回答非常籠統含糊,非是有意搪塞蘇蔬,而是蘇蔬的問着實更加的籠統和含糊,莫蘭就是莫蘭,你問的又是哪個莫蘭?
“帶我去見你師父。”蘇蔬道,見了面也就真相大白,即使不是莫笑天的女兒莫蘭,權當拜訪一個朋友。
花凝香有些爲難,“我師父在棲蘭寺修行,她不見外人。”
“棲蘭——寺?”蘇蔬張口結舌,“你師父是僧尼?”這樣問,是突然無法確定莫蘭究竟是男是女。
花凝香點頭,卻又搖頭,“她只是帶髮修行,而棲蘭寺倒是離此不遠,幾里路之外,寺裡僅我師父一人,這個寺院是凌公子專門爲她修建的。”
帶髮修行,大多指女衆,因緣不成熟,或有家室、或不堪僧衆清寂,不能傾其一生而出家,故帶發做短暫的修行,這個蘇蔬懂,她不懂的是,橫空出來個凌公子,還給莫蘭建了寺院,整個寺院又她一個僧侶,這裡面的故事一定很多,她喊了薛猛出去找店小二借兩盞紗燈,徒步而去,反正幾里路片刻就到,騎馬晚上不得眼。
然後邊走邊讓花凝香講述莫蘭的故事,先告訴花凝香自己是莫蘭的師妹,正四處尋找師姐,讓她敞開來說話。
花凝香告訴她,莫蘭是外鄉人,不知何時來到巴陵郡,本想找個尼姑庵出家,卻因爲庵主發現她六根不淨,不肯收留,後來她又遇到巴陵郡郡守的公子凌霄漢,那凌公子對她一見鍾情,多番表白,莫蘭就是不肯,執意出家,凌霄漢沒有辦法,怕莫蘭離開他而遠走別處,遂在此地修建個寺院,讓莫蘭在內修行,寺廟之外都有把守,無人敢去打擾莫蘭的清修,也就是說這個棲蘭寺雖然是寺院,但不對外開放接待信徒。
花凝香敘述的比較詳盡,因爲莫蘭的故事在巴陵郡人盡皆知,主要是這個棲蘭寺太過招搖,哪有一個人修行的寺廟,另外這還是郡守的公子修建,其目的還是爲了傾慕的一個女子,有點金屋藏嬌的嫌疑。
花凝香認識莫蘭也就是因爲她的這個魔咒,如果二十歲之前不能嫁人,唯有出家,她的父親就選中了棲蘭寺,這裡離家近,又唯有莫蘭一個人,非常清靜。
於此花凝香就拜了莫蘭爲師,她本就有武功根底,後來又隨着莫蘭修習莫家功夫,從拳到腿到掌到兵器。
這些倒與自己的師姐莫蘭相符,莫蘭跟着父親莫笑天學習過拳腳,蘇蔬早就知道。
她們說着話,棲蘭寺已經在眼前,一個偌大的湖泊,夜色裡看去微微見水波,棲蘭寺就建在湖邊,端的是一個好所在,寺裡燈火通明,外面一層建築是專門供看守寺廟的凌家家丁居住,裡面居中的一個高出其他建築的房屋纔是莫蘭的居處。
眼前是山門,蘇蔬知道有人把守,讓花凝香過去問門,噹噹噹敲了幾下,旁邊的角門開,出來個家丁,認識花凝香,只問了句:“這麼晚了姑娘如何來了?”
花凝香含糊其辭道:“看看師父。”
然後招手讓蘇蔬和薛猛跟進,卻被家丁攔住,“姑娘不知麼,公子不允許有男客入內。”
花凝香解釋:“這兩位是我師父的家人,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弟弟。”
家丁打量下蘇蔬和薛猛,雖然蘇蔬仍舊男裝,但樣貌還是非常清麗,和寺主莫蘭皆是美人一級,是姊妹無疑,但這個弟弟着實無一處和莫蘭相像,再想想,女兒容易像娘,男孩容易像爹,也就不再攔阻。
蘇蔬此時想的是,若這個寺主真的是莫蘭,難得有個凌公子對她如此深情,單看這些家丁負責的勁頭就瞭然,若自己見了莫蘭,能勸她離開棲蘭寺,嫁給凌霄漢,也是一樁美滿姻緣,如此師父會更加的高興,畢竟女兒有了好的歸宿。
已經來到最裡面,此處獨立於外面那些房屋,另有圍牆和山門,花凝香又是噹噹敲門。
不多時傳來讓蘇蔬驚心動魄的聲音:“誰啊?”
沒等花凝香回答,蘇蔬已經熱淚涌出眼眶,急切切的高喊:“師姐,是我,是蘇蔬!”
不知爲何,聽聞莫蘭一心想遁入空門後,之前的那些恩怨已經在蘇蔬心裡一掃而空,在她心裡,此時莫蘭就是自己的師姐,親人一般,所以非常激動。
更加激動的是莫蘭,門哐當打開,略顯消瘦的她站在門口,手裡拎着紗燈,長髮披散,一身灰色粗布衣服,見真是蘇蔬,她手中的紗燈啪嗒落地,哆嗦着嘴脣,“蘇、蘇蔬,你、你怎麼來此?”
蘇蔬衝過去一把抱住她,先哭了夠,然後才道:“師姐,我總算找到你了。”
莫蘭驚訝,“你一直在找我?”
這個蘇蔬倒是沒有,有此打算,因爲事務繁多並未付諸實際行動,擱置並不代表自己不想,並且在汴梁時真的派人四處找過,她點頭,“師父他非常惦念你,我此次就是去看望他老人家的,巧遇凝香,因此得知你在這裡,說起來都是我們姊妹有緣。”
莫蘭慼慼然而問:“蘇蔬,你不恨我了?”
蘇蔬含着眼淚一笑,“過去我也不懂事,讓師姐你生氣,都過去了,我們是姊妹,是一家人,人,生不過百年,何必耿耿於懷往昔之事,師姐你修行這麼久,應該比我懂。”
誠然,若非莫蘭修行日久,她怎麼可能肯開門見蘇蔬,她之前是恨死蘇蔬的。
姊妹兩個攜手進了屋子,莫蘭讓花凝香帶着薛猛往旁邊的廂房去,她想和蘇蔬單獨說幾句話。
等花凝香和薛猛一離開,莫蘭立即關上門,轉身就噗通跪在蘇蔬面前,唬的蘇蔬也急忙跪下,摟着她驚問:“師姐,你想折殺我嗎?”
莫蘭淚水滾滾而落,“抱歉蘇蔬,我殺了你的兒子,我罪孽深重,深到連佛祖都不饒恕我,弄得我現在唯有帶髮修行。”
莫蘭終於承認當時自己的小產是她一手造成,突然的,蘇蔬反倒釋然了,自己苦苦尋覓她,是爲了給師父一個交代,如今她承認害了自己第一個孩兒,這無疑是給蘇蔬一個交代,蘇蔬也終於放聲大哭,哭了半天,道:“師姐,佛祖已經原諒你了,因爲,我的兒子他又回來了。”
莫蘭懵然不懂。
蘇蔬解釋,“我又生了兒子,非常可愛。’
“真的?”莫蘭再次喜極而泣,彷彿剛剛蘇蔬所說佛祖對她已經原諒,這是個事實。
蘇蔬點頭,“他叫司空滸。”
司空滸,如此莫蘭便明白,蘇蔬仍然好好的和司空軒武在一起生活,她再次釋然,爲自己曾經費力的想拆散蘇蔬和司空軒武所做的一切,她此時更加明白什麼叫因果循環,蘇蔬因爲善良,失去的一切從新得到。
姊妹兩個互相攙扶着站起,往椅子上坐了,蘇蔬忽然想起身上的那塊心玉,本來是想還給師父莫笑天的,忙掏了出來,塞在莫蘭手上。
“師姐,你看看,好像是冥冥中註定,一切又輪迴過來了,你的心玉。”
莫蘭手捧心玉,不用問,這都是蘇蔬幫自己奪回,想起自己曾把心玉送給青州的蘇公子,由此開始一段恩怨情仇,如今心玉失而復得,或許真如蘇蔬說的,一切又輪迴而來。
“師姐,你花容月貌的一個人,又正值青春,爲何要出家修行呢,走走,你跟我回去淮陰見師父。”
莫蘭嘆道:“我本該是個該死之人,佛祖肯收留我,已經是謝天謝地,我不僅僅無顏見你,亦無顏見父親,我給他,蒙羞了。”
蘇蔬寬慰她道:“不關你的事,若無蘇家公子暴斃,你此時也是兒女繞膝,正常的過活,試想年紀輕輕,誰人想做寡婦,所以,這是你的一場劫難,現在劫難已經過去,我聽說那個凌公子對你很癡情,把這塊心玉送給他,你也重新開始生活。”
莫蘭低頭看看手中的心玉,悽苦的搖搖頭,“很難了,我此時已經不是當初的我,經歷這麼多,別說凌公子,我任何人都配不上。”
蘇蔬知道她是因爲曾經委身徽宗,勸道:“倘若司空軒武背叛我,我必定會昂首挺胸的走出司空家的門,馬上就再找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重新生兒育女,和和美美,誰人沒有過往之事,特別像你這樣的美貌女子,就是街上的那條母狗,還有幾個情郎呢。”
莫蘭撲哧笑出聲來,說的好好的,突然說起什麼母狗,看來蘇蔬的性情仍舊未改。
見她笑,蘇蔬更加受到鼓舞,道:“若你對凌公子也有感情,就走出棲蘭寺,把心玉贈送給他,想必他此時早已得知你的過去,人家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呢。”
莫蘭還是搖搖頭,“阿彌陀佛,我已經是方外之人,不要再提紅塵之事了。”
她眼皮垂落,心如止水,即便自己再一次輪迴,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就在今世,自己怎能輕鬆的一筆帶過,心不是曾經的純潔之心,身更非曾經的女兒之身,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然後期待來世,來世裡,一切再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