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月的事暫告一段落,大理方面並無任何動向。諸葛慧外出遊走仍然未歸,蘇家灞冊封之事擱淺。童貫大軍偶爾幾次來襲,皆無功而退,無奈下悻悻返回汴梁,編了一籮筐的瞎話去騙徽宗。
這些日子,蘇蔬得閒,把蘇家灞又好頓整治,從每個寨子的軍事管理,到官員政績的考覈,到商賈的良性競爭,到農人的田地分割問題,到幼兒、少年、成年人的教育,五花八門,目的是使之更有序,從九雀坪到各個附屬之地,大大小小她走了二十幾個地方,從民間百姓到文武官員,多多少少她聆聽建議差不多幾百人,讓黎光和襲香認真的做筆錄,那些類如狗究竟是拴養好還是散養好的無關痛癢的問題,她一笑而過,那些純粹發牢騷嫌天太熱或太冷的話她也不鄙薄,那些有深遠意義的事情她隨即着手解決,毫不懈怠。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她也就二十出頭,身上嘻嘻哈哈之氣越來越少,更無時間塗脂抹粉,一身素衣,長髮在後面隨意的一攏,不是憑窗蹙眉而立,就是在燭火下邊思索邊踱步,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事務原來越多。
這時司空老夫人看不下去,訓斥兒子,“我讓你讀書識字,讓你練習武功,讓你專研兵法,到頭來你每日只顧着和滸兒玩鬧,你看你媳婦,累成什麼樣子,難得她對你毫無怨言,你自己就不能自覺一些,替她分擔。”
沒等司空軒武開口,滸兒就衝過去,朝老夫人啊啊的大喊幾聲,對於祖母訓斥爹爹,小娃不是很高興。
司空軒武揉搓着額頭,爲難道:“母親,您讓我同蘇蔬一起去反大宋嗎?”
老夫人登時無言以對,這個她也不想,怎麼恨,他們母子還是宋人,兒子不出頭露面,是爲了不使司空家揹負一個反賊的罵名,除非蘇家灞真的被大宋的朝廷封爲郡國,兒子再幫着媳婦打理事務,就不會招來非議。
然,此事一點眉目都沒有。
春深似海,忙碌一陣子後,眼看一切都走上正軌,蘇蔬喘口氣,她好久沒有探望朗朶,這個怪人留在蘇家灞日久,每日聽說就是吃吃喝喝,然後便昏睡,蘇蔬側面瞭解了一下他的故事,知道他原來是個吐蕃的部落首領,因爲妻子謀反,他被趕出吐蕃,往大宋尋求幫助,纔來攻打自己,如今被自己軟禁在蘇家灞。
她對默然坐在院子裡朗朶道:“你想留在這裡幫我,我不會虧待你,你想回去吐蕃,給我點時間,以後我必定會幫你奪回你的一切。”
朗朶眼睛一亮,擡頭問:“真的?”
如此蘇蔬明白,他還是想回去吐蕃,這也難怪,故土難離,他回去也好,自己援助他重新爲王,他也不會對蘇家灞的事置之不理,多個朋友多條路,當下道:“千真萬確。”
兩個人剛說到這裡,黎光匆匆帶着阿四來找蘇蔬,是曲白風不肯配合落shen醫治療,請蘇蔬過去看看。
蘇蔬讓朗朶好好在此暫住,他的事日後再詳細商談,然後跟着黎光和阿四來到落shen醫的醫館,聽說曲白風腦中的異物已經被落shen醫用藥打散,只等再逼出他的體內,便可以痊癒,只是曲白風突然抗拒治療。
落shen醫本來信心滿滿,曲白風卻愁眉不展,他的頭痛病即將痊癒,該高興纔是,爲何如此呢?蘇蔬問去。
曲白風最近說話正常很多,只是仍把蘇蔬喚作大王,蘇蔬習以爲常,也就見怪不怪。
“大王,我最近心神不寧,好像蘇家灞有事情發生,而我卻一直沒有再發病,也就無從得知真相。”
他且爲這件事憂鬱,蘇蔬道:“老曲,是不是你多慮了,蘇家灞能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認爲,曲白風習慣了發病預言,突然這個功能減退或是即將消失,他有些不習慣或是捨不得。
“哎,但願是我多慮。”
曲白風悠然一嘆,蘇蔬想了想道:“老曲,你腦中的異物作怪,打開了你的靈竅,你纔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但我覺得,這種異物不一定長在誰的腦子裡都能產生這樣的神奇功效,主要還是你的睿智,讀書破萬卷,論事才能侃侃,你試着用心分析一下,蘇家灞會有何麻煩,記住,不要老是依賴那個異物,那不是好東西,必須根除。”
這樣可以嗎?曲白風望着蘇蔬,自己不發病也能神算嗎?見蘇蔬肯定的點頭,給他信心,他試着從蘇家灞目前的形式和諸多事情上猜想。
“童貫無功而返,不會就此罷手,新一輪的討伐只怕應該快來了。交趾安靜的有些出奇,有種暴風雨欲來的沉悶。聽聞高明月惱羞成怒而去,不要低估女人的力量……”
他說到此處,不再言語,按了按腦袋,一副才思枯竭的茫然。
蘇蔬拍拍他的肩頭,“還是不要多想,這不利於你治病,朝廷不來討伐我纔是稀奇,交趾和我乃是宿敵,高明月她因爲得不到藍雲闊便唆使大理國來打,師出無名且不夠光彩,我都有辦法應對,你好好治病,等你好了,我們才能一起並肩作戰。”
經過她的一番勸說,曲白風終於答應治療。
她離開醫館後,不禁對曲白風的話思來想去,自己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是不想大家慌亂,擔心還是會擔心,也就趕緊召集術虎巴阿等人,早作打算,該防守的防守該打探的打探,整整幾日的緊鑼密鼓,感覺萬無一失,她才睡了一個安穩覺。
夜裡頭痛欲裂,不想吵醒身邊之人,忍着忍着,忍到最後終究還是呻吟起來。
滸兒渾然不覺,依舊呼呼的睡,司空軒武別說是功夫高手,即便是個普通男人,也能聽得到,他因爲不確定蘇蔬究竟有無忘記儂志高,他和蘇蔬兩個,雖然同牀共枕,卻仍舊是吹燈即睡,楚河漢界分明,但他心裡還是在煎熬,所以此時聽見蘇蔬微微的呻吟,以爲她做惡夢,用手去推,“蘇蔬,你怎麼了?”
蘇蔬說話無力,把腦袋扣在枕頭上沉悶的道:“頭好痛。”
司空軒武立即點燃燈盞,看她佝僂的樣子,像是非常痛苦,急忙把滸兒抱着放到旁邊的小牀上,這本就是給小娃準備,因爲和蘇蔬需要分隔,才用了滸兒,他然後抱住蘇蔬,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不熱,忽然就明白,蘇蔬因爲事務繁重,思慮太多所至。
“你越來越瘦,明日我去山裡給你打些野物補補身子。”
蘇蔬半倚在司空軒武懷裡,大概是精神作用,但有人說愛是能夠產生能量的,總之,疼痛減輕,她渾身軟綿綿的,終於回到這個溫暖的懷抱,稍微好轉,便開始取笑:“我會不會像曲白風,腦袋裡長了異物,然後打開靈竅,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樣多好。”
司空軒武立即斥責道:“胡說,你已聰明絕頂,不需要再聰明,別想太多,此後有事跟我說,放心,有我在天塌不了。”
蘇蔬嘿嘿一笑,緊緊摟住司空軒武,忽而道:“司空,即便我們一輩子僅能這樣彼此依偎,我已經滿足。”
司空軒武心裡一顫,不禁自慚形穢,蘇蔬對他的感情天地可鑑,爲何自己就胡亂猜疑呢,對她的隱瞞也該適可而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連兒子都有了,難道這還不足矣證明蘇蔬的愛嗎,他真想自抽嘴巴向蘇蔬道歉,低頭想去吻她,想和她真真正正的做夫妻,想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忽然聽蘇蔬輕微的鼾聲,已經伏在他懷裡睡着。
次日,蘇蔬被窗櫺上停落的一隻鳥兒吵醒,陽光透過帳子灑進小樓,地上光亮亮的,是什麼香氣撲鼻而來,她扭頭去看,牀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個瓷瓶,瓶子裡是山上滿地都是的蘭花。
司空軒武不見,滸兒於她身邊的小牀睡的香甜,有陽光的早晨,有兒子有鮮花,有愛的感覺真好。
她滿臉幸福,知道兒子是司空軒武挪走,花是司空軒武採摘,滿山都是的東西,爲何放在自己房間就感覺與衆不同呢?想想還是因爲愛,一束花,因爲被賦予了滿滿的愛,也就會格外的香。
她快樂的起牀,穿戴好,俯身親了下兒子,來到露臺上伸展四肢,呼吸春日裡清新的氣息,卻見曲白風咚咚跑來,他身後還跟着阿四,蘇蔬看曲白風跑的鞋子都丟了一隻,心裡咯噔一聲,暗想大概是有不妙之事發生。
果然,曲白風到了她樓下,來不及上樓,仰着頭高喊:“大王,大理國揮軍來襲,已經奪了清水寨,交趾正攻打鳳翔城,兵力遠遠超過我們,蕭竹隱有點吃緊,朝廷軍正在炮轟雄風寨,他們快頂不住了!”
蘇蔬差點從露臺上跳下,轉身噔噔噔噔,一步幾個樓梯,躍到曲白風面前,驚問:“你的頭痛病發作了?”
曲白風搖頭,“不是,是我在睡夢中偶得,大王你信我。”
蘇蔬當然信,管不得樓上兒子的哭鬧,急喊守衛的兵士,“讓所有文官武將去海納百川議事。”她然後拔步就走,率先趕去。
阿四看滸兒光着身子走上露臺,大吃一驚,急忙喊:“少主,回去!”
滸兒不聽,望着蘇蔬的背影伸手來抓,眼看到了露臺邊緣,一腳踏空,如一枚落葉飄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