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妃是暴斃身亡,儘管誰都相信這位的死並不正常,卻又找不出分毫的證據來說是有人謀害。至於宗人府,自然是爲了皇室體面要息事寧人,只得了個急症身亡的結論,便放開了手。蕭眉倒是大鬧了一場,先是一口咬定是蕭容蕭離害死了榮王妃,後又哭着喊着是凌妙命硬克人——不然爲什麼她母妃一直好好兒的,賜婚的聖旨前腳下來,後腳人就沒了呢?
不過,這話才一出口,就被榮王一巴掌抽在了臉上,打得她半邊嬌美的臉龐紅腫不堪,連嘴角都滲出了血絲。
榮王實在是沒有什麼心思去疼愛這個女兒,新寵的侍妾被蕭眉打的小產了,雖然還看不出胎兒是男是女,榮王還是心痛不已。這王府裡已經十幾年沒有添丁了,好容易有了一個,還被蕭眉給生生地弄沒了。榮王甚至懷疑,是不是從前他的妾室們,都是這麼沒了孩子的。本就對蕭眉不滿了,只是見她在榮王妃靈前哭得傷心欲絕,終究沒有再追究下去。
但蕭眉這般沒有腦子的話,豈是能說的?
賜婚是榮王妃親自求來的,是皇帝明旨記檔的,她這麼說,豈不是在說皇帝有錯?
榮王自認是瞭解皇帝的,未登基之前的寬和仁慈,早就在他坐上龍椅的時候煙消雲散了。這些年皇帝打壓宗室打壓勳貴,所謂何來?
他這個親王看着尊貴,也不過是皇帝不想動手。若真是想削爵,只憑一句心懷不滿就足夠了。
暴戾地壓下了蕭眉的哭喊,在喪事上又出了岔子。
按照本朝的規制,榮王妃雖然是繼室,卻也是堂堂正正的親王妃。她的喪事,該交由宗人府承辦。幾棺幾橔,可停靈幾日,送葬的規模有多大,和尚道士請多少,幾品以上的官員可去致哀,路祭的可有什麼人,打幡的是誰,摔靈的又是誰,諸如此類等等,都是有一定之規的。繁瑣,卻也彰顯着身爲皇室中人的榮耀,也是一個人最後的尊榮。
然而……
“王叔,不是我等不敬死者。這……王妃嬸嬸,竟是從未上過玉牒麼?”
直到宗人府府令,寧安郡王提出來,榮王才驀然發現,榮王妃葉氏,確實是沒有上過玉牒的!
當年,先帝和純懿皇后先後離世,先榮王妃失去了這兩個最大的依仗,在王府中舉步維艱。葉氏作爲最得寵的側妃,可以說是在王府裡隻手遮天了。
先王妃苦撐了一段日子後,終於撒手人寰。
當今皇帝爲了對榮王在他登基上出過的大力,在榮王再一次上摺子請將側妃扶正的時候,應了。但是,無論是朝中官員,還是平頭百姓,這種寵妾滅妻的事情,在自己家裡折騰也就是了,沒有誰會拿到明面上來。榮王這種行爲,卻是等於明晃晃地擺出來,還要叫大家爲他拍掌叫好。憑什麼呢?
一個小官吏家的女兒,進宮當了宮女,賜給了當時還是皇子的榮王,轉眼就飛上了枝頭,也該知足了。人心不足,竟還要做榮王正妃,難道以後,叫那些大家閨秀,世族貴女,見到她都要彎腰行禮?
想一想,都覺得這是異想天開!
因此從宗人府,到禮部,再到巡察院等,挨個兒上書,有彈劾榮王的,有勸諫皇帝的。當時,就連新帝的皇后沈氏,都不大讚同皇帝這樣做。不過她聰明,爲皇帝獻上了一計,那就是隻封王妃,不上玉牒。
不上玉牒,就算不得正式的皇室中人。名義上叫王妃,實際上還是個妾。
榮王在壓力之下也不敢太過使性子,便同意了這個。
至於說葉氏,她出身不高,對於這些暗中的道道兒還真不是很明白。只以爲穿上了鳳紋袍,戴上了九翬四鳳冠就是真的王妃了。
這事兒一過就是十幾年,從沒有人提起過,榮王也就漸漸地忘到了腦後。
但此時想了起來,卻是叫他目瞪口呆了。
宗人府不管,這喪事要怎麼辦?怎麼辦!
就連蕭天賜,也是如遭霹靂,震驚得無以復加。這麼多年了,他娘竟然沒上玉牒,不是真正的皇族!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只是從前的名份上差了蕭容蕭離一頭,但他是長子,母妃又已經扶正,說句嫡長子也不過爲了。可是,可是母妃如果未上玉牒,那他在法理上講,還是庶子啊!就連蕭眉,也是個庶女!
怪不得,他父王幾次給蕭眉請封,連個縣主的封號都沒有下來呢!
本朝的規制,王府的女孩兒,若是嫡女,自然是封郡主的。庶女,則只是庶長女纔有可以請封郡主,至於封與不封,看皇帝心情。
其餘的庶出女孩兒,若是父親受皇帝重視,有封郡君的,有封縣主的。若是託生在碌碌無爲的王府裡,一輩子都只能做個宗室女。
蕭眉,就是個宗室女!
什麼叫宗室女?意思就是你爹和皇帝是有着血緣關係的,至於你,算宗室中人。其餘的,就不用想了。
這些都可以不提,但眼下要怎麼辦?
難道王府自己籌辦喪事嗎?
那還不叫整個兒京城的人笑掉了大牙?
宗人府令也很爲難。真不是他刻意來揭短,他接手宗人府才幾年,哪兒記得這麼多的彎彎繞啊!
“王叔您看……”
“本王進宮去見皇上!”榮王畢竟是寵愛了葉氏那麼多年,這會兒人都死了,先前有什麼不滿,也都煙消雲散了。再說,如果葉氏的喪事不能交給宗人府,那最被人笑話的,還是他!
“本王這就去見皇上,王侄且稍稍等待片刻。”
說完,不及坐車,叫人備馬,只帶了幾個心腹往皇宮去了。
只不過,皇帝沒有見他,只叫身邊的內廷大總管出來,陰陽怪氣地問了榮王一句:“王爺,可是對翊郡王親事有何不滿?”
站在宮門口的榮王瞬間汗如雨下。
恐怕,皇帝是真的疑心他了。
不顧及什麼親王之尊了,榮王慌忙跪倒,衝着皇帝寢宮的方向叩頭口稱不敢,又連連請罪,內廷大總管才嘆了口氣,虛扶了他一下,“王爺請起吧。”
又湊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皇上心情正不好,連皇后娘娘都落了不是。王爺怎麼倒上趕着來了?”
榮王身上冷汗淋漓,哪裡還能再思考?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塞進了大總管手裡,“是本王糊塗了,皇上那裡,還請伴伴爲本王分辯一二。”
拱了拱手,快馬加鞭就回了王府。
宗人府令已經等得着急,見他歸來迎上前去,“王叔?”
“葉氏喪事,交給禮部!”榮王咬牙道。
沒上玉牒的側妃庶妃,喪事只能交給禮部去辦。
“父王!”蕭天賜失聲驚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榮王,噗通一聲跪倒在了榮王面前,紅了眼睛,“父王,不能這樣對母妃!”
“你知道什麼!”榮王在皇宮外受了一場氣,此刻哪裡還有好聲氣?頭一遭兒,對着蕭天賜發了脾氣,“本王已經仁至義盡,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早不死晚不死,偏趕在這個時候死!”
這話宗人府令不好繼續聽下去,隨便安慰了榮王一兩句,連忙告辭離去。
榮王喚了王府長史來,吩咐了他幾句,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頭皺了起來,“蕭容蕭離呢?是不是一面都沒有露過?”
長史不敢觸他眉頭,點了點頭。
“去,叫這兩個逆子來!”
葉氏扶正這麼多年,論名分,好歹這倆得叫一聲繼母。怎麼能一面都不露?
“去問問他們,是不是真不怕背個不孝的名聲!”
話音未落,靈堂外頭走進了一人。一襲大紅色錦衣,本是極爲妖冶豔麗的顏色,穿在他的身上,卻是平添了幾分的凌厲和殺意。他眉眼生得極好,一雙斜斜上挑的劍眉,眸光如冰似雪,但細看之下卻彷彿還透出了笑意。在這個滿室素縞的靈堂裡,顯得格格不入。
“蕭離!”
榮王一字一字,咬牙切齒。
“不用叫,我來了。你有什麼吩咐?”蕭離臉上似笑非笑,“如何?感到憤怒了?榮王爺,你是不是忘記了,當年在我母妃的靈堂裡,你也是這樣一身裝束,帶着穿紅掛綠的葉氏來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