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妃葉菡死後,榮王消沉了幾天。不過現下看來,和幾個月前相比,似乎又恢復了活力。他年過不惑,依然保養極好,看上去不過是三十出頭。多年的養尊處優,使得他身上帶了一種上位者特有的氣勢。面白微須,虎目劍眉,身材頎長威武,乍一看上去,頗有些正氣。不同於文弱的蕭容,亦不同於冷厲肅殺的蕭離。
蕭家兄弟二人,更多的是承襲了方氏的容貌。
此時蕭離已經回到了郡王府,長欣園中就只有蕭容一人正素服坐在燈下,一貫沉靜的面容上還帶着悲慼,卻又有一種叫榮王從來沒有見過的堅毅。
見此情形,榮王倒是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長興侯方良,是他正兒八經的小舅子。雖然因爲他寵妾滅妻,擡舉着葉氏與先王妃打擂臺,因此與這個小舅子關係也十分冷漠疏離,當年方氏一族被貶謫出京,他也在裡邊做了些手腳。然而卻也從來沒有想過,當年那樣意氣風發的方良,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人世。
“你今日去了侯府?”
他進了門,蕭容連身都沒有起,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錯開了視線。
榮王來不及去指責他的無理和不敬,開口就問道。
蕭容略微一點頭,“是。”
榮王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道:“方家當年犯的是抄家的大罪。看在太祖皇帝鐵券丹書的份兒上,皇上將他們逐出了京城。如今雖然能夠回來,也都是仰仗天恩了。你身爲宗室,這一點不能不懂。方良死的雖然冤枉了些,到底還是罪臣,你該遠着。”
聞言,蕭容眼中閃過不加掩飾的譏諷。
“父王果然還是父王,一如既往地四親不認。”
“你放肆!”榮王勃然大怒,“你別忘了,你姓蕭,不姓方!方家罪名一日不赦,一日便是我朝重犯!你身爲本朝宗室,一味地去親近是想做什麼?榮王府,已經被陛下頗爲忌憚了,便是爲了王府的日後,你也應該知道該怎麼去做!”
“可父親也別忘了,我和阿離的身上還流着一半方家的血。死的,是我的嫡親舅舅!我素來知道你涼薄,卻還總是心裡頭存着那麼點兒的希望,希望你還不是那麼徹頭徹尾的冷漠無情。只是現下終於明白了,你眼裡頭最重要的,無非是你的爵位罷了。既然這樣,我與父親也沒什麼好說的。天晚了,您還是請回去。”
蕭容邊說着,邊扶着書案站了起來。他悲傷過度,起身後便有些搖晃。兩個貼身的侍女,紫玉和紅顏都搶上前一步扶着他。蕭容擡了擡手,“不必了。紫玉,替我送父親出去!”
那個容色冰冷如雙似雪的侍女立刻上前一步,伸手,“王爺請回吧。”
她聲音也是冷冷淡淡,沒有一絲婢女該有的謙卑。榮王心下怒極,但想到這兩個侍女都是蕭離那個小崽子給蕭容訓練出來的,純粹的目無尊卑,曾經當着他的面把蕭眉從屋子裡扔了出去。忍了幾忍,終於還是忍下了心頭的火氣,只是陰沉着臉,冷笑,“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我來提醒你一聲。若是因此惹到了帝王之怒,我可是保不住你的。”
語畢甩袖而出。
看着他依舊英挺的背影,蕭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漸大,逼得他猛烈地咳嗽着。他彎下腰去,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大爺。”紅顏在一旁擔憂地叫了一聲,托起一盞溫茶送到蕭容的嘴邊。
蕭容自幼體弱,蘇季費了老大的心思纔將他的身體調養到了如今。但蘇季很久以前就曾經說過,蕭容此生不宜大喜大悲,保持心境平和纔是養生之道。
“我無事。”蕭容喘過了一口氣,扶着桌子站直了身體,“明兒早些叫我,我要往侯府去。”
紅顏輕聲應了,蕭容也不回臥室去,只在書房的裡間和衣睡了。
再說另一邊的英國公府。顧卿辭被收監了,周老姨娘和顧二夫人都是哭天抹淚的,鬧得顧栩顧如柏父子兩個都是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顧栩並不十分的擔心。一來,兩家如今的情形在那裡擺着,一天一地,只要順天府尹的腦子沒有被驢踢了,就該知道偏向哪一邊。二來,如今方良死了,方家在京裡主事的就只剩下了一個小丫頭,能懂什麼?大不了,叫顧卿辭把她娶進門來就是了。
“不行!”周老姨娘先就不答應了,“我聽說,是這丫頭自己上了衙門出首咱們卿辭?可見是個心性粗野不堪的,還大喇喇說什麼卿辭侵犯她,這樣的話,誰家的女孩兒能說出口?但凡有點兒羞恥心的都能一根繩子吊死了!怎麼能叫卿辭娶了回來?”
說完就斜着眼睛哼了一聲,“這就是個攪家精,可不能叫進門。”
顧二夫人連忙抹了一把眼淚,接口道,“姨娘說得對。再說,她口口聲聲說卿辭打死了長興侯,這裡頭是非曲直的過了堂自有定論。可她爲什麼還要說……”
當着英國公的面兒,她沒好意思說侵犯,只是提出心頭疑惑,“若是爲了報仇,有歐殺當朝的侯爵便足夠了。何苦再搭上自己的名聲?莫非她就想不到,這話一出口,往後她自己的名聲也不會好,再難嫁給一個好人家了?我心裡頭忖度着,好歹是方家的女孩兒,必然不至於這麼傻。或許,就是要賴上咱們家呢。父親,姨娘,還有老爺,你們都想想,她出生時候方家就敗落了,這些年不定怎麼想着恢復往日榮光呢。再加上這姑娘頭一次回京來,未嘗不會被繁華富貴迷惑了,藉此來攀附高枝!”
越說,她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了!
“叫我說,咱們也先別軟和了,否則,她就得更加上臉了!父親,還是先打點官司要緊。只要把卿辭毆傷人命的事兒混過去了,另外的那個話,咱們有多少種的法子去叫她無話可說呢。”
顧栩看了這個平日裡就千伶百俐的二兒媳婦一眼,思量了一下,倒是覺得她說的也不無道理。
“就依你吧。”
只是到了第二天,英國公府的人去順天府大牢裡給顧卿辭送東西,卻不得而入,說了無數的好話,牢頭兒也不放人進去,只是說顧卿辭乃是要犯,上頭髮話了,不叫徇私,他也是無法的。
英國公府的人無奈,趕着回去告訴了英國公。顧栩親自去了順天府尹家裡,順天府尹不敢得罪這位超品的國公爺,只是含含糊糊地告訴了顧栩,此事已經上達天聽,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末了,又悄悄提醒顧栩,皇帝過問了,翊郡王和榮王府嫡長公子都親自去了侯府弔唁祭拜,叫他做最壞的打算。
顧栩這才急了。
今上對勳貴和宗室的態度,長了眼睛的都明白。若是藉此事發難,顧家焉能有好果子?再有那個翊郡王……
顧栩站起來對着順天府尹就是一作揖,“大人提醒之情,顧栩記下了。他日定有回報。”
說完匆匆告辭離開。
順天府尹一嘆息,搖了搖頭。
顧栩趕回國公府,也來不及與老夫人商量,只叫人備了祭禮奠儀,又叫了顧如鬆兄弟兩個,要一同去往長興侯府。
“父親,這是爲何?”顧如柏先不願意了,“方家不過是破落戶,哪裡值得咱們顧家折腰?”
顧如鬆也不樂意。又不是他的兒子,怎麼這種丟人的事兒就想到了他了?
“混賬,糊塗!”顧栩大罵,“叫你姨娘和你媳婦也去收拾了,你媳婦親自去見那方家姑娘。只求着她,與她請罪!最好,能夠求得她點頭同意親事,只說咱們顧家願意對她負責!”
顧如鬆皺眉,這事情是鬧到了這個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