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見女兒這般說,撲到了軟榻邊,強忍着悲聲道:“我的兒,你身上懷着孩子,莫要操心這些。由他們去!我倒要看看,這一家子沒有心的能夠得個什麼結果!”
得知了皇后竟然給女兒下了絕子藥,世子夫人心中恨得發疼。知道公公婆婆必然是偏向沈皇后的,便不敢與她們說,恐害了女兒,便只悄悄地說與丈夫沈隨心。沒想到的是,沈隨心非但不擔心女兒,反而狠狠斥責了她,又怕她到處去宣揚,便將她禁足在了公府裡,不叫出門去走動。
還是女兒懷胎後,命人宣她進宮陪伴,沈隨心都不會放她出來。饒是這樣,她出來的時候,沈隨心還冷冷地告誡她不要挑撥皇后和女兒之間的情分,女兒已經有了龍嗣,之前的說法自然是假的,只當是個小女孩兒鬧彆扭而已。
“至於你兄弟倆,我也自有安排。”世子夫人咬咬牙,“大不了,我叫他們倆投奔你舅舅去!”
世子夫人的孃家自然也不是尋常人家,她的兄長如今是江浙總督,最是個繁華富庶的地方了。實在不行,叫兩個兒子避出京城。
沈慧只笑了笑,沒有說話。
沈隨心有句話說得對,覆巢之下無完卵。沈家遭帝王忌憚已久,二十年來煊煊赫赫的,背地裡的罪狀一抓就是一把。。若皇帝真的要藉此次發難,又能逃到哪裡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就見到世子夫人正含着眼淚關切地看着自己,便勉強一笑,“母親不必擔心,我自有道理。便是真的保不住榮華富貴,性命總是無虞的。”
“慧兒,你……”世子夫人總覺得女兒說的很有些不祥之感,便抓住了沈慧的手,只急道,“你不許胡鬧!現下你身上懷着龍嗣,不管怎麼樣,皇上總不會牽扯到你的身上。你保重了自己,便是保住了我們!”
只說着,便落下淚來,“當初,我雖然恨他們狠心送了你進宮來,如今卻感激。若非如此,豈不是要連累的我兒?”
她嫁進承恩公府快三十年了,沈家外邊看着花團錦繡,內裡卻是污糟不堪。多少的傷天害理的事兒?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一旦事發,又有哪個會有好結果呢?
嫁出去的姑娘們還好,除非是謀反大罪,餘下的皆不會牽涉出嫁女。然而,便是不連累,沒了孃家的倚靠,難道就好了麼?好些的,被丈夫婆家冷落,鬱鬱寡歡。若是婆家狠心些,只叫暴斃也不是沒可能。
未嫁女便更可憐,無論是隨軍流放還是充入教坊,都是個生不如死的結果。
現下想來,竟然真的沒有一個比做宮妃更好的出路了。
她將沈慧的手放在夾紗被子裡,又輕輕撫着她的髮絲,臉上憐愛無限,眼中淚水卻滾滾而落。
“皇后已經完了。我瞅着,以皇上對你的用心,你在宮中也不會吃了虧去。過半晌,我便回府去。”
沈慧一驚,“母親!”
“我已經決定了。”世子夫人勉強一笑,“你這裡,我不再擔心。你兄長嫂子不在京裡,我也管不到許多。然而你弟弟,到底還小。是死是活,我這做孃的,不能丟下他一個。”
承恩公府虎狼之地,那羣狠心人,如何會照料一個孩子呢?
沈慧只覺得心痛如絞。她想保住自己的母親兄弟,然而母親可以接到宮裡,兄弟卻絕無可能。
沉默半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反手握住了世子夫人的手,低聲道,“母親若要回去,我不攔着您。只是,您要記住,若這次沈家真的撐不住,您也要等着我,我有法子保住您和弟弟。”
“好,娘等着。”世子夫人抹去了腮邊淚珠,含笑點頭。
吃過了午飯,她果然便出宮去了。
她走了後,沈慧只覺得鍾粹宮裡都如冰窖一般了,冷清寂寞的叫人害怕。
凌妙也沒想到,因爲沈蕊那神來的一筆,沒有叫自己的爹孃離心,倒把承恩公府坑了個底朝天。
聽凌顥說,這幾天來,不斷有人彈劾承恩公府的種種罪狀。
大到承恩公父子結黨營私,陷害忠良,小到承恩公府家奴在外省強買土地,致傷人命,並以公府之名放貸,坑害人命無數等。若是真的坐實了這些罪狀,足以抄家滅族。
有往日裡與承恩公府走得近的朝臣勳貴,這會兒也各自遠遠地避開,生恐受到牽連。更有落井下石者,紛紛加入彈劾之列。一時之間,承恩公府名聲臭不可當。又有宮中舊妃嬪,出首與皇帝哭告當年被沈皇后欺壓毒害等,沈家情勢愈發悲觀起來。
“這就叫破鼓萬人捶。”凌妙騎在一匹雪白的馬上,笑吟吟道,“不過,這鼓恐怕還是王爺您先打破了口子罷?”
蕭離見她言笑晏晏,大紅色的騎裝穿在身上,滿頭青絲只用一隻金冠束起,纖細的腰間纏繞着一根摻了金絲的烏黑色軟鞭,整個兒人看上去明媚妍麗不可方物,一雙清凌凌的眼睛只盯着自己,便覺得心中一熱,挽住了她的手。兩匹馬並排緩緩而行,一對璧人,眉眼間俱是眼波流轉,情意無限。只叫後邊跟着的護衛都覺得沒眼睛看。
“你這樣聰明,倒是猜猜看。”蕭離這段時間所忙的,無非就是對付沈家這件事。利用沈蕊的蠢招,挑起蕭靖怒火,再加上之前做的功夫,便要趁着一次機會,叫蕭靖自己除去自己的臂膀!
“叫我說,沈家當年助紂爲虐,這些年爲了排除異己,所犯下的罪行累累,罄竹難書。”凌妙眉尖輕蹙,“先帝時候的許多心腹臣子,先後被清算,這裡頭沈家所做的手腳不少。便是我……”
她咬了咬嘴脣,終究沒有說出“便是我們衛家”的話來。
“清除先帝餘黨,叫沈家嚐到了大權在握的甜頭,所以這二十年來野心不斷膨脹,蕭靖在利用他們的同時,對他們自然也是諸多不滿。可惜,承恩公父子兩個自作聰明,以爲這些年他們的所作所爲掩飾的極好,殊不知都被蕭靖看在了眼裡。以我所見,蕭靖不過是利用他們做擋箭牌而已。給他們權利,叫他們去排除異己,朝堂內外損毀的,也不過是沈家人的名聲,而蕭靖自己卻是清清白白的好皇帝,愛民如子,只是因信任這些臣子,才被矇蔽了眼睛。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好皇帝自然容不得這樣的亂臣賊子,屆時只需將沈家推出去,他便依舊是史書上的明主。”
蕭靖,終究是個庶出皇子,帝王心術全然走偏了路子。一味以陰私詭道行事,叫人不齒。
當然,沈家也並不無辜就是了。
蕭離只微笑不語。
凌妙偏過頭看他,挑眉,“莫非我說的不對?”
“不,你分析的極是。”兩邊樹木緩緩向後,路邊半人高的青草散發出夏日特有的香氣,“不過,蕭靖此人雖然過於倚重陰謀詭計,但在治民上也確實有仁政。父親在世的時候,多年征戰,國庫空虛,百姓雖安穩,卻不富足。這二十年,也算是休養生息了。”
凌妙沉默,她沒有想到,深仇大恨之下,蕭離竟然能夠看得這樣的深遠。
雖然先帝在世時候,南征北戰也都是爲了大鳳朝不受邊國侵擾,然而只要有戰爭,便有傷亡,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先帝時候本朝武將輩出,這一切的背後,亦都是百姓的血淚。
她的手上微微用力,將蕭離的手握的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