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凌妙容色豔若春光,有一種叫人不敢直視的勾魂攝魄之美,那麼眼前的凌妤,便如一支風中搖曳的嫩荷,清水芙蓉,嬌羞可人。
她昂起那張小臉兒,悲慼中帶着無法言說的羞怯,看着蕭離,似是在強忍着心中的哀怨,只含淚道:“好歹是姐妹,難道二姐姐連我最後的一點孝心,也不許我盡麼?”
她言下之意,竟是凌妙的大錯了。
凌肅臉色一變,尚未說話,已經被凌妙不耐煩地開了口。
“既然五妹妹對父親如此有孝心,姐姐怎麼可能攔着呢?”她視線擡起,看着漆黑的大棺槨,脣角忽然彎了彎,便有一抹冰涼的笑意在麗色奪人的容顏上綻開,“不如,等父親入土爲安後,五妹妹去爲父親誦經祈福吧。”
“什麼!”聞言,凌妤失聲驚叫,難以置信。
就連這靈堂裡的所有人,也都驚呆了。
這在靈堂上,當着凌頌的棺槨,凌妙竟然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要讓庶妹去青燈古佛麼?她,還真是毫不顧忌啊!
凌妤面色變得慘白,嘴脣也禁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她想大叫,卻也知道如今侯府裡當家人是凌肅,他難道還能不向着自己的親妹妹?便只掩住了半邊小臉兒,“你……”
“父親走得這樣突然,恐放心不下呢。五妹妹一片孝心,叫咱們兄妹們都是感動的。五妹妹,你也不想讓父親到了那邊,也不得安生,對不對?”凌妙放柔了聲音,彷彿之前那樣的冷厲完全是凌妤的幻覺。
“我不……”凌妤只覺得滿心悲憤,去誦經祈福?開玩笑呢!
躺在棺材裡那個,對她也從未有過另眼相看,憑什麼讓自己去誦經祈福?再說了,這說得好聽,是去爲父親盡孝了,但她方纔得罪了凌肅凌妙兩個,這經誦到什麼時候,福祈到什麼時候,還不是他們說了算?到時候把自己往哪個庵裡頭一扔,一兩年是誦經祈福,三五年也是!甚至,就算假裝忘了自己的存在,叫自己一輩子陷在庵裡,也不是沒有可能!
“王爺救我!”一時驚慌錯亂,凌妤竟然一把抱住了蕭離的腿。
楚子熙見她竟敢如此,只心下低低嘆息。耳邊便聽得一聲慘叫,凌妤已經被橫空踢了出去。
“何苦如此?”許是學醫的緣故,楚子熙雖然與蕭離交好,然而卻甚是溫和。眼見凌妤纖細的身子被踢得飛出,撞在了後邊的一張桌子上,半晌爬不起來。便知道,這女孩兒的臟腑怕是傷着了。
凌妤只覺得腹內劇痛無比,張了張嘴,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
楚子熙搖搖頭,過去往她嘴裡塞了一顆藥丸。
回過頭再看凌肅兄妹,卻發現除了另外兩三個凌頌的庶女外,那二人竟然是面上絲毫沒有異樣。凌妙爲人,那是兩個極端。對她好的人,她也會掏心掏肺。反過來,便是死在她的面前,她的眉尖都不會動一下,這一點楚子熙很是明白。但是凌肅……他與凌肅一同長大,什麼時候,這位總角之交,也變得叫他有些陌生了。
想到自己的妹妹楚萱華,因被人退婚後名聲受損,不得不以爲祖母祈福爲由入白鶴寺誦經,又在家中建了一座小佛堂,每日裡素衣齋戒,清苦的不行,這才博得了一個純孝之名,叫京城裡的流言漸漸消散。這一切,當初定國公府的騙婚固然可惡。叫他更加難以接受的,是從前滿腔慈愛之心都鋪在了他們兄妹身上的父母,竟然爲了所謂的聯姻要去逼妹妹認下這門親事!
或許,不知不覺間,大家都已經變了吧。
眼見着凌妙眼睛都不眨地叫人進來擡走了凌妤,楚子熙終究沒有再多想下去。
算起來,楚家與武定侯府並沒什麼通家之好。不過是因爲小時候都在白鶴書院裡唸書,他與凌肅的同窗之誼,看在這個份兒上,又有蕭離過來,他兄弟二人才走了這一遭。看侯府忙亂,只上了一柱清香,便與楚子煦一同告辭而出。
回到了國公府裡,府中景緻一如從前,草木蔥蘢,百花鬥豔,各處樓閣軒榭逶迤連綿,說不盡的奢華富貴。然而,楚子熙總是覺得,整個兒府裡透出那麼一股子從前沒有過的頹靡。
便是府裡的下人,雖然服飾一如既往的鮮明,卻腳步匆匆,一個一個沒了從前的飛揚。
“走吧,母親還等着你。”楚子煦見他怔忡,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苦笑,“萱華從白鶴寺回來後,只在後院的小佛堂裡誦經,輕易不出來。祖母心疼,只強撐着身子做出好轉的模樣罷了。至於母親……”
他沒有再說下去。
都說,不言長輩的不是。然而楚子煦想起母親與妻子私底下唸叨的那些話,便有些堵心。搖搖頭,嘆了口氣,與弟弟一同先去了老郡主那裡請了安,然後纔來到了正房,見過楚國公夫人。
楚子熙與蘇季一起出京,數月未曾歸家。小兒子大孫子,楚國公夫人自然想念的很。見他回來,也不等兒子請安,只自己站了起來,走過去幾巴掌拍在了楚子熙身上,咬牙罵道:“你這狠心的孩子!父母在,不遠遊!虧你從小學習聖人之道,如今竟然不知道這個道理?你一走沒了消息,可知道你娘在家裡如何擔驚受怕?”
說着,便放聲大哭起來。
“姑母不要傷心了,表哥這不是回來了嗎?”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少女扶住了她,柔聲勸道,“表哥沒回來的時候您想的厲害,如今回來了,怎麼倒罵上了呢?”
她一邊說,一邊就對着楚子熙歉然一笑,“表哥,姑母每日裡都要將你的名字唸叨上好多遍呢。”
“這孩子,難道想他的就只有我一個?”楚國公夫人被她一勸,便止住了悲聲,用帕子蘸了蘸眼底,輕輕推了一把那少女,打趣道。
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楚國公夫人孃家的侄女,名喚穆婉茹。
楚國公夫人當年不願意叫老郡主做主爲兒子定下凌妙,便是想着叫這個侄女親上加親。
聽她這麼一說,穆婉茹倒是覺得不好意思,微微偏過了頭,只露出半邊白潤如玉的面頰,頰邊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嬌羞,卻不失大家閨秀的矜持。
楚子熙斂目。他纔回京便去了武定侯府,踏進家門,卻只看到了母親如此,心下多少有些不快,只裝作聽不懂。既不附和,也不說別的,沉默以對。
“兩位表哥一定累了,我去看看叫她們預備的湯水好了沒有。”穆婉茹覺得有些尷尬,也有些委屈。她從小就知道,姑母與父母已經說好了,往後自己是要嫁給二表哥的。所以這次她才肯住進國公府來,名義上是陪伴楚國公夫人,實際上是等待楚子熙歸來,便可定下親事了。
可是,楚子熙這樣的冷淡!
她勉強笑了笑,“我先出去了。”
楚子煦怕她沉心,點頭笑了笑,“有勞表妹了。”
楚國公夫人臉上激動之色已經沒了,沉下了臉,皺眉叫道:“熙兒!”
“母親?”
“你表妹到底是親戚,”楚國公夫人勉強壓下心裡頭的不悅,擡了擡下巴示意楚子熙,“你陪着她一起過去看看。”
穆婉茹便停住了腳,回過頭看楚子熙,目光裡有些期待。
楚子熙低垂的眼裡閃過些許不耐,只轉身坐了下來,淡淡道,“母親,叫萱華去陪着表妹吧。”
“她還在佛堂裡呢。”聽他提到楚萱華,楚國公夫人面色更加陰沉了些,抱怨道,“當初若不是你們那樣的鬧,她如何會被退親?如今可好了,留下個悍婦善妒的名聲,還有哪家來提親?連帶着你幾個堂妹都沒有人過問,二房兩口子抓着這個把柄,給我吃了多少的悶氣?”
“母親!”
楚子熙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氣,想說什麼,可是對上楚國公夫人佈滿了陰霾的眼睛,就知道無論說什麼,也是無用的。
頓了頓,轉身往外就走,“見過了母親,我便放心了。我去師父那裡。”
“熙兒,你站住!”
楚國公夫人厲聲喝道,卻看兒子頭也不回地出去了,愣了片刻,才指着楚子熙的背影,對大兒子哭訴:“你看看,你看看你弟弟!這是什麼態度?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一片苦心是爲了哪個?他竟半分不能體諒!”
出了正房,楚子煦並沒有立刻就離開。他想了想,便往花園裡走去。
國公府的園子甚是軒闊,只是他也無心賞景,一路就走到了花園西北角一處極爲偏僻清冷的小院子處。
這院子是真小,不過三間左右,既無廂房,也無耳房抱廈,就單薄薄正房,圍着一人來高的粉牆。一看牆壁顏色,便知道這是新修建的。
只是,未免太過敷衍了些,哪裡像國公府的地界呢?
這裡頭,住着的便是爲老郡主祈福的楚萱華了。
從前嬌生慣養,金尊玉貴的妹妹,分明是那場婚約裡的受害者,卻被關在了這裡。他楚子熙的父母,還有心嗎?
楚家的事情做個鋪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