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本質上而言,凌肅的血脈裡是有着顧琬的剛硬的。

不管凌頗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乃至於靈堂前痛哭流涕地壓着一雙兒女給凌頌的靈位磕頭賠罪,也絲毫未能動搖凌肅分家的決心。

於是這個炎炎夏日裡,京城裡再次掀起一陣八卦之風。

就在先武定侯的靈堂前,世子凌肅,將叔父一家掃地出門。

當然,這是一種說法。

另一種與之對立的說法就是,武定侯的死,與三房的夫妻二人有關。其中種種涉及到了侯府秘聞,不可說。

相信哪一種的都大有人在。凌肅與凌妙倒是不理會這些,因天熱,便不肯多耽擱,只按着日子將凌頌發喪了。

可憐凌頌,曾經也是京中頗有名氣的少年俊才。他此生,本不知是哪裡的山野鄉子,親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誰,只因老韓氏貪念,硬是成了老武定侯的嫡長子。從此,錦繡叢,綺羅地,風光風流了大半輩子,倒也不算委屈了。

棺槨入土後,凌妙最後看了一眼,心下不禁嘆息。哪怕命運如何起伏跌宕,人這一生,最終的歸宿也不過是一抔淨土罷了。

之後,凌肅便開始藉着守孝的名義,開始閉門謝客。

“哥哥,你這一守孝,便是三年。”三年之中,凌肅不能成親,不能科舉。凌妙便有些替自家兄長可惜。

凌肅驚才絕豔,早早就已經中瞭解元。只是因身體原因,並未參加春闈而已。

上次春闈,正是武定侯府多事之秋,凌肅自己也沒有應考的心思,便耽誤了。下一科,還要再過兩年,也正是凌肅孝期之內。這樣啊算起來,竟是還要再等一科。如此,五六年的功夫便要耽擱下去了。

“無妨。”凌肅自己如今也沒有了科舉晉身的凌雲壯志。“我好歹是侯府的世子,便是降等襲爵,至少也還有爵位呢。還有母親和你在,莫非以後我過不好?多等一科便多等一科吧,文章也更加老道一些。”

又囑咐凌妙,“差不多的時候你也母親那邊吧……按照禮法來說,你也不好多待的。”

凌妙隨着顧琬改嫁到了定北侯府,律法上就已經是凌顥的女兒了,與武定侯府沒有什麼干係。凌家嫡庶兩支的紛爭,京城中都知道。甚至皇帝還特意下旨,令凌頌與凌顥分了宗。凌妙已經給生父送了葬,沒有理由繼續頂着定北侯小姐的名號,爲武定侯守孝了。

“不礙的,府裡就剩了你一個,我多住幾天。”凌妙大喇喇地說道。

凌肅笑着搖頭,身上素白的衣衫將他襯得愈發的面如冠玉。雖然經歷了一場極爲疲累的葬禮,叫他消瘦了許多,那衣衫穿在身上,竟有些空曠之感,然而卻絲毫不損他清雋秀雅的氣質。相反,這份溫潤之中,還帶了些歷經世事後的沉澱,這就叫凌肅整個兒看上去成熟了許多,不再是從前那個文弱的少年,而是多了叫人安心的穩重。

“隨你吧。”凌肅輕嘆,“過兩日先回去看看母親。”

“嗯,我知曉的。”

顧琬如今不比從前,這個歲數又懷上了孩子,凌顥歡喜過後,便很有些擔憂。幸虧,顧琬還沒有害喜,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孕婦反應,吃得下喝得下,也叫人稍稍安心些。不然,凌妙也不會長時間不在顧琬身邊。

從凌肅的書房裡出來,凌妙叫木槿和清雲兩個回去歇着,自己信步往花園裡走去。

這座府邸,還是當年先皇賜給老侯爺的。花園不小,處處雕樑畫棟的,也有不少的景緻頗爲不錯。當然,這得歸功於顧琬。她進門後,曾經修繕過花園,不但將格局改變了,還大手筆地從南邊運來不少的湖石,奇花異草等。

此時正值夏日,花草蔥蘢,佳木成蔭,更有一竿竿玉竹在斜坡上和小路兩側搖曳生姿。雖然烈日當頭,走在陰涼處,卻也不覺得熱。

“二小姐。”

怯怯的聲音響起來,凌妙從沉思中醒來,一擡眼簾,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萱草堂。

“老夫人呢?”

凌妙不願意稱老韓氏爲祖母。事實上,從血緣上來說,她與老韓氏還真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萱草堂門口的小丫頭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穿着青衣小衫,灰白色的裙子,面生的很。

見她發問,小丫頭連忙回道:“老夫人在裡邊歇着呢,只是睡着了之前,彷彿是嚷着想見三老爺的。”

居然還想着見凌頗?

凌妙失笑,隨後便搖了搖頭。算起來,老韓氏親生的孩子只有兩個,一個韓麗娘,還不是老武定侯的種,偷偷摸摸養在孃家。她一心想着將韓麗娘和凌頌湊成一對兒,這樣養子女兒俱在自己的身邊,侯府榮華富貴共享纔是完滿。只可惜,韓麗娘那種放蕩的性子,連丈夫的熱孝都等不過,就和凌頌苟且在了一起,還是母女一起上陣,被夫家的人帶回去後,聽說不久就暴斃了。當然,這只是面兒上的說法,真正的死因是被宋家沉了塘。另一個,便是剛剛被掃地出門的凌頗了。

說來,凌頗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如果不是當年的老韓氏鬼迷心竅,他才應該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子。這偌大的家業,自然也該是他的,又何須去心心念念地謀算呢?

凌妙不是聖母,也做不出什麼告訴凌肅死去的爹的真正身份的傻缺事。畢竟如今這個年頭,老韓氏當年的行徑一旦被揭露,混淆侯府血脈,也等於是侮辱了朝廷的封賞,一死是難逃的了,難道凌肅還能落下好去?

不但凌肅,便是她自己也得遭到無法估量的打擊。

所以,也唯有暗地裡替凌頗念一聲可惜了。

“我去看看老夫人。”凌妙含笑道,順手從腕子上褪下一隻素銀的鐲子塞給了小丫頭。

小丫頭受寵若驚,連忙就磕了個頭,引着凌妙進了萱草堂。

曾經是侯府中最爲華麗精美的院子,如今便是在夏日裡,也顯出了幾分蕭瑟清冷。

老韓氏因爲出身,沒少被京城貴婦圈子裡的人嘲笑。她是既自卑,又羨慕,於是便在侯府裡邊自己折騰。從前萱草堂得勢的時候,從院子門口,多少的丫鬟婆子候着?便是遊廊底下,也要站上兩溜兒小丫頭的。她又有事沒事的喜歡給凌頌塞丫頭,能站到屋子裡的頭等二等的丫鬟們,那就更是個個綾羅裹身,插金戴玉的。只要一進門,便能聞到香風陣陣,嬌聲音音的。

不過這會兒凌妙一進來,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一般來說,屋子裡有個癱在牀上不能得動彈的,氣味兒都不大好。

老韓氏這裡也不例外。

凌肅做事周到細緻,輕易不會叫人挑出錯處來。因此自從他當了家,便細細叮囑過,萱草堂裡服侍的丫鬟婆子真不敢怠慢老韓氏,時時刻刻都注意着清洗。

可是,也架不住這不能自理的人啊!

因此凌妙的鼻端,正充斥着一股子長期臥病在牀的病人特有的氣味與檀香交織在一起的味道。

“去把窗戶打開。”她隨口吩咐,“你們去外邊玩會兒吧,我陪着老夫人。”

屋子裡服侍的兩個素衣丫鬟聽她吩咐,連忙過去開了窗,又都躬身出去了。

凌妙便自己坐在了牀前,看着雙目緊閉的老韓氏。

與從前相比,老韓氏已經瘦的不成人形,兩腮塌了下去,面上的肌膚鬆弛的不成樣子,還有了點點的老人斑。露在紗被外的手更是皮包着骨頭。

“我知道您醒着。”凌妙柔聲道,“父親的葬禮才結束,我來給您請安了。”

牀上,老韓氏的眼皮就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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