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的壽辰在二月初十。
顧氏已經早早預備下了壽禮,這一日早早起來了,只是不巧凌頌前兩天因路滑摔了腿,不能一同過去。顧氏如今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只帶了一雙兒女回了英國公府。
英國公府祖上也是武將出身,府門前兩座極爲威武的石頭獅子虎虎生威,叫人望而生畏。
顧氏等人到的很早,世子夫人柳氏已經帶着一干女眷站在儀門處等候。柳氏出身江南大族,是英國公夫人親自替兒子千挑萬選的正室。性情不用說了是極好的,溫柔敦厚卻並不軟弱,行動處事綿裡藏針,只穿了一襲絳紅色灑金如意裙,髮髻高高挽起,雖插金戴銀卻不見絲毫俗氣,只靜靜站在儀門前,便是十足的大家風範。
柳氏見顧氏攜着凌妙的手下了車,便上前笑道:“早就在等候妹妹到來了。”
顧氏脾氣雖然耿直,但卻不是會刁難人的,因此未出閣時候與柳氏關係極好。許久不見柳氏,也覺得親密,便鬆開了凌妙,拉住了柳氏:“嫂子辛苦了。”
凌妙也上前見過了柳氏。
對於這個外甥女,柳氏其實一直不是很喜歡。不同於凌肅的溫潤柔和,凌妙便顯得孤僻且橫衝直撞,偏生哪怕有了錯處,也不許人說一句。柳氏孃家書香門第,對子女教導自然要嚴格一些,見不得凌妙的行事做派。
顧氏心下明白,從前大嫂對凌妙有着很深的成見。只這印象一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變的。她只希望今日柳氏能將目光多放在凌妙身上一些,那樣定能發現女兒已經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阿妙倒像是長大了不少,瞧瞧這個模樣,真真是天仙一般呀。”
柳氏身後一個身着大紅色衣裳,梳着飛仙髻的美婦人便笑着上前,只拉着凌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纔對顧氏說道:“有這麼個玉女似的女兒,妹妹真是好福氣。唉,這麼一比較起來,我那兩個丫頭都成了擺設了。”
說話這人是英國公次子顧如柏的妻子姚氏。
顧如柏是庶出,年紀只比英國公世子小了不到一歲。因生母周氏是英國公的青梅竹馬,因此顧如柏這一房在國公府內頗爲受寵愛,甚至隱隱有些要壓倒嫡出的架勢。
姚氏乃是英國公爲顧如柏選定的妻子,不同於柳氏出身望族清流,姚氏是實打實的伯府貴女,如今的南陽伯正是姚氏的親哥哥。
作爲嫡出一脈的顧氏,對姚氏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只淡淡道:“明秋明妍也都是好孩子。”
姚氏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依舊拉着凌妙一疊聲的問寒問暖。
“好了,別都站在門口,母親已經等了很久了,先進去見過母親吧。”
顧氏頷首,挽起了凌妙的手便往裡邊走去。姚氏自覺被忽視了,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隨即又換上了笑臉,跟了過去。
英國公府的規制自然比武定侯府大了許多,各處亭臺軒榭假山清流更見匠心。雖還是冬日,天氣大冷,但府內的花木都用各色的綵綢剪成了葉子花朵兒的形狀黏在枝幹上,一眼瞧去竟也有些花團錦簇的意思。
“這也太過奢華了。”顧氏低聲道。
英國公府也早已不是當年的英國公府了,仗着祖上的微末功績肆意行事,只怕會引來禍事。
顧氏心中這樣想,卻不能這樣說。
“唉,妹妹說的何嘗不是?”柳氏走在顧氏身邊,嘆了口氣,低聲道,“只平南侯府那一位來了信,只說是父親五十大壽,半百之數,竟是不能草草行事。這不是出了這個主意麼,叫府裡的人生生忙亂了兩三個月,連年都沒有過好。”
顧氏聞言,面色就是一變,漂亮的鳳眼中佈滿了冰霜,冷笑道:“普天之下只她一個好女兒,我們都是草芥。”
柳氏口中平南侯府的那一位,正是英國公的庶女顧臻臻。顧臻臻與顧如柏一母同胞,自小生得國色天香,且一歲能言,三歲能詩,長大些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文思敏捷,不讓男子,曾在京中有着第一才女的美稱。
有這樣的一個妹妹,自然更顯得顧氏粗枝大葉。
英國公極爲寵愛顧臻臻,曾經想將顧臻臻嫁給當年京中小有名氣的才子凌頌。只不過顧臻臻心高氣傲,並看不上凌頌這種白麪公子,一場哭訴,這樁姻緣便落在了顧氏的頭上。
可以說,顧氏婚姻的不幸,全是英國公與顧臻臻一手造成的。
“橫豎她如今也不在京城,許是這輩子都見不到兩次。妹妹有什麼,也便都放下吧。”柳氏安撫顧氏。
一旁的凌妙早就從錦兒口中得知了顧氏與顧臻臻的恩怨,這會兒聽八卦倒也不覺得糊塗。只是對於顧臻臻這個庶出的姨母,她倒真是很有些好奇。
大鳳朝的嫡庶是很分明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竟能聰慧多藝至此,叫京中少年子弟大多爲她癡狂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能見見這位昔日的才女姨母。
說話間就到了英國公夫人所在的雲水閣。
“母親!”雖然都在京中,但顧氏這幾年很少出門,加上對英國公府始終有口怨氣,自然上門就更少了。此時見英國公夫人又比上次見到蒼老了些,顧氏心中一酸,搶上前去行禮。
英國公夫人見到女兒,也是險些落下淚來,忙叫柳氏:“快扶你妹妹起來!”
“你這孩子,若不是你父親壽日,你是不是就不上門了?”英國公夫人將顧氏手拉住,含淚道。
顧氏垂首,輕聲道:“是女兒不孝。”
當年,她其實可以不嫁。英國公被老武定侯所救,要報答救命之恩,用什麼法子不行?英國公那會兒是想給心愛的庶女找個好姻緣,想着武定侯府新貴,比英國公府更得聖心,且侯府終究與公府差了一層,顧臻臻若是嫁過去,那就是低嫁,往後自然能挺直腰背,不至於被婆家人欺負。只可惜他一番慈父之心,顧臻臻完全不願意。兩家婚約本就是口頭之談,老武定侯也沒想能讓兒子娶到世家貴女,若顧臻臻實在不願意,只說開了就是。偏偏英國公愛面子,拉不下這個臉,又有顧臻臻的攛掇,便將嫡女嫁了過去。
而英國公夫人爲了保住兒子的世子之位,也只能委屈了女兒。
雖有愧疚,往顧氏的嫁妝裡塞了不少的東西,然而顧氏這一生婚姻不幸,也都是因此而起。
顧氏心中有怨,她也說不清到底是怨恨父親無情無義,母親軟弱偏心,還是該怨恨顧臻臻的惡毒了。
凌妙見氣氛傷感,便走上前去,對着英國公夫人恭恭敬敬磕下頭去,口中只道:“給外祖母請安。”
英國公夫人便瞧見了底下跪着的少女眉目如畫,笑容竟是帶着一種叫人不可直視的明麗華美,眉心的一點硃砂痣叫她十分的絕色中又帶着三分的風流嫵媚。
“好孩子,快起來!”英國公夫人對凌妙點頭微笑,“快來外祖母這邊坐。”
此時的雲水閣裡並沒有外府的女眷,英國公夫人便叫顧氏與凌妙一人一邊,做在了自己的身側。
“母親這裡好生熱鬧,我總算沒有錯過。”
外邊突然就傳來了一個魅惑入骨的聲音。
凌妙還好,其餘的人,聽到這個聲音竟然都變了臉色。尤其是顧氏,明媚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怒火。
隨着聲音,就走進來一個錦衣的麗人。這麗人瞧着不過二十出頭,膚色如雪,眉若遠山,目橫秋波,顧盼間神采飛揚,一顰一笑都彷彿蘊着叫人無法忽視的惑人。
正是顧氏的老對頭,顧臻臻。
顧氏認爲,二房一脈若是沒了顧臻臻,只怕就消停了。
“原還以爲我連夜趕路進城已經夠早,竟沒想到大姐比我還要更早些。”顧臻臻伸出手,塗着丹色豆蔻的手指掠過鬢邊碎髮,無奈笑道,“到底大姐嫁在了京城。”
顧氏風光霽月的一個人,最是看不慣顧臻臻這等裝模作樣的。聽她說話陰陽怪氣,便要發作,卻別凌妙輕輕碰了碰腳。顧氏醒悟過來,對顧臻臻這種心比天高的人來說,你愈是理會在意,越會叫她們高興。只沒人理會了,這些人自己就好了。
“當年,你也有機會留在京城的。”顧氏垂眸,拿起茶杯來,用杯蓋輕輕撥了撥茶水,忽然就擡起眼來看着顧臻臻瞬間變了臉色,立刻心情大好,說話聲音也大了,“只不過妹妹硬是要折騰。”
這話就是明晃晃打臉了。
顧臻臻面色變了幾遍,終究沒再反駁,只走到了英國公夫人面前,屈了屈膝,含笑道:“給母親請安。”
“幾時到京的?可去看過了你們父親?”
英國公夫人再不喜歡這個庶女,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給顧臻臻難看。只擡手叫她坐下,顧臻臻偏不領情,只滿屋子掃了一遍,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卻偏生沒有她的生母周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