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尹竹正在屋裡呼呼大睡, 蒲央央也還在美美的會周公。羽墨昨日夜裡便跑得不見蹤影,到早晨也還沒回來。
羅家阿爺與尹家阿爺一大早相約着去村頭處,自打這白華村的路通了之後, 村裡也漸漸有了些外頭來的野禽小獸, 趁老骨頭還能動彈, 抓幾隻給孩子們解解饞。
羅家阿婆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 取了幾個玉米棒子捯飭着, 將那金黃的玉米粒兒顆顆剝下。
她的正對面,尹家阿婆正抱了一筐子火紅的辣椒在屋前,拈着尖角一個個攤開, 準備借今日甚是晃眼的日頭將這辣椒曬成乾貨。
尹家阿婆望着這一片火紅淡淡一笑,阿竹最愛吃辣了。
兩家阿婆邊幹着活, 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我說尹家阿姐, 阿竹這回回來, 這腦子可真是好了?”
“好着呢,說是在什麼修仙的地兒學了五年, 怪不得腦子都修靈醒了,說話比以前利索多了,腿腳也靈活了,只不過還是有點憨,但是比他爹當年都強多了!”
“那準是尹家祖上積福, 祖宗保佑啊!”
“呵呵呵呵, 是啊!是啊!”
兩家阿婆笑得開懷, 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笑着笑着, 兩位阿婆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有一白衣靈秀女子從天而降,堪堪落在兩位阿婆中間, 遮擋住了彼此的視線。
蒲央央才方一睜開眼,便見阿婆火急火燎的往自己房間來,甚至都忘記了敲門。
“央央,央央啊,出大事了!”
“怎麼了阿婆?”蒲央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對這所謂的‘大事’不甚在意,捂着嘴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阿婆瞪着眼,壓低聲音道:“外邊兒來了個姑娘,說是找尹竹的,現在已經奔尹家去了,我看那姑娘啊,說話細聲細氣的,又長的水靈很……你……唉……”
“姑娘?”蒲央央茫然的擡了擡眼皮子。
阿婆急的抓耳撓腮,上前把蒲央央的被子猛地一掀:“哎呀,還睡什麼,你快起牀瞧瞧去……莫讓那姑娘把我這孫女婿給勾走了……”
阿婆這一催促,蒲央央也莫名的跟着急了起來,對於阿婆這句孫女婿來不及計較,便胡亂間抓起一件衣服套上,兩腳隨意的往鞋裡一放,便往尹家趕去。
尹家阿婆正在門前給辣椒翻個兒,見着衣衫散亂的蒲央央一愣,往旁指了指:“方纔有位姑娘來找阿竹,兩人說去外面轉轉了!要不,你在這等會兒?”
蒲央央的臉色一僵,孤男寡女哪兒不好說話,還要躲着人!
蒲央央皺了皺眉:“我去找他去!”
怕自己突兀的飛起會嚇着尹家阿婆,蒲央央便邁開腿在村裡一路小跑着,四處找尋阿竹的蹤跡。
她從衣袖裡掏出了那粉色小紙鶴,這紙鶴立即全身緊繃,似上足了發條的玩意兒般四處打轉。
“帶我去找阿竹!”
紙鶴得令,搖頭晃腦的鎖定了阿竹的方向,往前揮了揮翅膀,示意蒲央央跟她走。
蒲央央追上前,跟着紙鶴跑了小半截路,來到了白華村的唯一的一片湖旁。
纔剛一抵達湖邊,她便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紙鶴也收起翅膀停了下來,乖乖落在蒲央央手心。
湖邊那株已經死去了好多年的蒲柳樹下,一身白衣的女子正垂着頭低聲的啜泣着,尹竹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蒲央央屏息凝神,唯恐二人發現了她的蹤跡。
“別哭了,子瑜師妹,我……我會回去看你和師兄師姐們的。”
子瑜擡起頭,無比哀怨的看着尹竹:“你不在寒光殿,我一個人待在那兒也沒意思,不如我也隨你來這裡可好,我與蒲姐姐一道兒陪着你……”
蒲央央頓時火從心頭起……
不行,她得沉住氣,聽聽尹竹怎麼說。
尹竹撓了撓頭,一臉爲難道:“不行,央央會不高興的……”
只見子瑜忽的倒在尹竹懷中痛哭了起來:“爲什麼,爲什麼,我喜歡了你這麼久……你卻只想着蒲姐姐!”
尹竹一時躲閃未及,倒在了一旁只剩下些殘枝的蒲柳樹樁上,頭猛地在這樹樁上一磕,鮮血落下,一滴滴沁在這樹樁上,順着這樹上的年輪線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這樹樁上所有的溝溝壑壑都填滿。
看起來想什麼神秘的符號!
“你怎麼樣了!”子瑜驚慌的將尹竹扶起。
尹竹臉色慘白的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我……我……我……”
恍神間,蒲央央覺得尹竹身旁似乎有一道白光閃現。
尹竹如遭重擊般往後一退,靜止了半晌才慢慢坐起身來,將背挺的筆直。
“你好些了嗎,尹竹師兄!”子瑜伸出手去探尹竹額前的傷口。
“沒什麼大礙!”尹竹將子瑜的手攔下,語氣淡淡的,他轉過頭看了子瑜一眼,忽的輕笑出聲。
“呵,長的還挺像的!”
“什麼?尹竹師兄?像什麼?”子瑜不解。
尹竹收斂起笑容,站起身理了理額前血跡道:“沒什麼,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就回寒光殿去。”
“真的嗎?”子瑜幾欲歡呼雀躍。
“嗯!”尹竹低低了應了聲:“你先去吧!”
子瑜還欲說些什麼,卻擡眸見尹竹那清冷疏離的眼神,便將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換作一個“好!”
說完,依依不捨的瞧了尹竹一眼,才御劍離去。
蒲央央默默的回過身,兩滴淚從眼角溢出,順着臉頰的輪廓蜿蜒而下。
他還是要走……
是她自己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她以爲自己在阿竹心中很重要,也抵不過子瑜師妹在他面前梨花帶雨的哭一頓。
思及往日她腦中憶起的那神似他二人的阿柳與映兒,蒲央央的心一陣陣的抽痛。
她以爲以往的事可以不作數,她以爲她能成爲阿竹今生的緣分,沒想到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意,她不過是在做無用功罷了。
莫離說的對,這世上一個愛她的人都沒有了,就連那樹妖……
蒲央央有些恍惚了。
樹妖?樹妖!
太陽穴突突的跳着,她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她忘記了什麼?
她坐在地上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即便不痛,她卻再也忍不住了,放肆的哭出來聲來。
紙鶴飛到她臉旁,用翅膀輕輕撫着她的臉頰,接下了她的眼淚。
“你哭什麼?”熟悉的聲音在頭頂盤桓,一雙沾着幾滴血的白色靴子出現在她眼前。
蒲央央循聲擡起頭,尹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彷彿有萬千星辰在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