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還是彎三極管。一邊做着事情,一邊想着如何把身份證騙回來,還有找到通往大妹工廠的小路。反正彎三極管是一門輕鬆的活兒,就算思想開一下小差,也不影響做事的效果。思想分神了,時間就過得快。不一會兒,我的面前就已經堆了好多三極管了。看樣子,已經工作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車間裡面,突然有小推車走過的聲音。我擡起頭,看見工廠的股東之一,胖女人正用小推車推着一隻水箱,從辦公室那頭的衛生間裡面走出來,向着車間的另一頭推過去。小推車上,還放着一隻拖把。她要來打掃車間的衛生了。老闆親自打掃車間的衛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不一會兒,八字須拿着一把掃帚就掃到我面前了。我從凳子上站起來,給他讓道的時候,小聲問他:“主任,我有事情要用身份證,你能不能幫我把身份證拿過來,我用完就還給你。”八字須笑了一下說:“我也只是個打工的,怎麼可能私自收你的身份證呢?我是幫上面安排做事的,他們讓我收你們的身份證,我就收了。你的身份證交到辦公室去了。”我又問他:“我找誰能拿到身份證?”他告訴我,找那個女老闆可以拿到,她是專門管行政這一塊的。終於知道身份證在哪裡了。在女老闆那兒,拿回來可能不太容易吧,得用一點計策。能做老闆的,肯定是老江湖,肯定比我這個初到廣東的新人精多了,我得找一個好的理由,騙過她。我一邊想理由,一邊繼續彎三級管。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出我在開小差,更加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其實只是把興宇電子廠當成了一個暫時的棲身地。直到女老闆拖地拖到我的座位底下,我纔回過神來。
她拖地的樣子很好笑。弓着個腰,低着個頭,略微燙過的中波浪在她低頭的當兒,全部蓬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只見地上的拖把在動着,她的肥大的腰也跟着扭了起來,屁股也動了起來。這份本來可以安排給清潔工做的事情,居然輪到她親自來做了。或許,她並不是爲了省了三四百塊錢的人工費吧,像她這般富態的中年女人,也得健健身了。如果不去健身,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冠心病,諸如此類的富貴病或許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找上門來,纏着她了吧。像她如此健身,既節省成本,又能鍛鍊身體,拖完了地,還可以流一身臭汗出來,流汗就是一次排毒的過程,想必每天自然排毒是一件非常令她滿意的事情。流了汗,馬上去泡個熱水澡,那是多麼愜意的事情!想到泡熱水澡,我又心生羨慕了,對身邊這個並不富裕的女老闆莫名地羨慕起來。我昨天晚上,可沒有衝到熱水澡。我去沖涼房的時候,熱水器裡面流出的只是一股溫水了。早去的人,已經把熱水搶光了。等水是個漫長的過程,我也懶得等,就接了一桶勉強破了冷氣的水洗了洗好幾天沒有洗過的身子。四月的天氣,雖然是在廣東,打上香皂,再澆上溫水,並不好受。當然,也有同事在這個時候已經不用熱水洗澡,改用冷水了,那只是個人習慣的問題。我可是一年四季都得用熱水洗澡的。
女老闆的拖把離開我的座位底下的時候,我就已經把騙回身份證的理由想好了。還得感謝這個女老闆,她弓着腰在我的座位下面拖地的時候,給了我靈感。我的腦子就在那個時刻突然一亮,想着該如何做了:裝病。工廠裡面,最怕工人生病了。工人生了病,就算是一個小小的感冒,說不定都會傳染給其他人呢。一個傳染倆,兩個再傳染給四個,四個傳染給八個,如此一來,她這個小小的作坊,不到三天的功夫,就病倒了一大片人,流水線自然是沒有辦法開起來了。裝病怎麼會和身份證扯上關係呢?當然會有關係。生了病,得用錢去治療。錢在哪裡,錢在銀行啊。我們這些外來妹,誰的身上會有三五千塊現金揣在身上呢?當然,我這個剛到廣東的人,身上肯定沒有廣東銀行的卡,只可能有家裡的銀行卡。對了,我就對女老闆說,我生病了,得去銀行取一點錢,要身份證才能取到,如此這般,就把身份證騙到手了。至於這張身份證能在我的手裡呆幾天,那我可算不到,因爲不是這就不是我自己能主宰的事情了。
我的機會也挺好。上班到三點多鐘,流水線突然停下來了。車間裡面響起了八字須的聲音:“各位,今天的工作就做到這裡,我們提前下班,明天早晨再來班吧。”下班的時候,聽見幾個老工人小聲議論說,手頭上的訂單都做完了,明天來也不一定有事情做呢。昨天糟老頭不是說,有幾百萬的訂單要生產嗎?後來據知情的人講,所謂的幾百萬訂單,也只是客戶表示有下單的意向,並沒有正式把訂單下過來。於我來說,一天上幾個小時的班已經無所謂了,因爲我就想離開這裡,上班少更好一點,我給他們白做的活兒就少一些,走的時候,心理也平衡一些。提前下了班,我就想着去騙身份證了。
我去了辦公室。運氣不錯,女老闆在那兒。我對她說,我生病了,要取錢,所以要拿身份證出去用一下。胖女人問我:“你什麼時候進廠的?”我告訴她,昨天進廠的。她說:“你昨天才進廠,今天就要身份證呀?”我說,我的銀行卡是外地的,中午去銀行取錢,銀行要我拿身份證過去,纔給我辦理。她問我:“你生了什麼病?”我說:“頭痛,而且還有點發燒,喉嚨也不舒服。”胖女人看了看我,我的心裡也在怦怦跳,生怕她伸出手來在我的額頭上摸一下。那樣就穿幫了。可是,胖女人並沒有這樣做。一聽說我病了,她似乎有點想躲避我的意思,或許是怕被傳染吧?我猜想,那個時候,她或許只希望我快點離開辦公室,不要在那兒污染了辦公室的空氣吧,她看了看我的廠牌,只見她迅速打開抽屜,找出了我的身份證放在桌上,但是同時扣下了我的飯卡,對我說:“用完了身份證,就拿過來換飯卡。”
被扣了一天的身份證就這樣回到了我的手中。走出辦公室,我拿着身份證看了一遍又遍。那是我的身份證,真的是我的身份證,沒有假。平時,倒沒有把這一張小小的牌子放在心上,總覺得就是一張牌子,可是,失去它的時候,才知道它的寶貴。在廣東這個陌生的地方,沒有它在身上,我是十步難行呀。揣着身份證出去轉了一圈,我又回來了,把身份證交了上去,因爲我要換回我的飯卡。吃晚飯的時間到了,雖然飯堂裡面的飯特別難吃,但是我還得用它來充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