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一百七十二節(一)

在聆聽老闆的罵聲與塑膠機開模鎖模的碰撞聲中,還有小蓮對我的幫助下,我在三峰廠呆了一段時間了,也漸漸適應了三峰廠的生活。三峰廠的生活,讓我的廣東生涯退後了二十年。爲什麼會這樣說呢?我覺得三峰廠的條件,不是現代的廣東生活,而是二十年以前的廣東。不僅僅是它的生活方式,還有工廠的管理方式,也是二十年前的模式。因爲工廠竟然是用家庭式的管理方式,所以很多時候,老闆自稱是家長。

有一天吃過晚飯,離加班還有幾分鐘,我和小蓮站在宿舍門口的走廊上透透氣。其實在三峰廠,實在是沒有透氣的地方。宿舍樓與對面的廠房之間,用一個塑膠棚子遮着,中間的空地上居然還擺放了兩臺塑膠啤機,還有一大堆貨物。站在宿舍樓上,聞到的只有塑膠在機器裡面高溫成型時發出的塑膠的臭味,聽到的永遠都是塑膠機器開模鎖模時,模具碰撞發出的咔嚓聲。要想真正透一口氣,得走出工廠,工廠不遠處就是山,偶爾與小蓮爬爬山,算透一下氣。不過,並不是每天都能出去爬山的,不爬山的時候,要麼站在工廠大門口的水井邊上吹一下風,或者是像現在一樣,站在宿舍門前的走廊上聞塑膠的味道了。

宿舍門口的走廊還真是一個好地方,站在上面,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空地上啤機的生產狀況,還有對面車間的狀況。唯一看不見的,就是和宿舍樓同一棟的一樓車間的生產情況了。我和小蓮一邊向車間看過去,一邊聊天。對於塑啤機,我在偉業的時候,就已經接觸過了。不過,我似乎生來就有機器恐懼症,明明知道塑膠啤機並不是特別危險的東西,但是我不敢走近它。去車間的時候,也只是站在過道里看一看它而已,如果要拿一個塑膠產品,通常是讓啤工幫我拿,而且我去找啤工幫忙的時候,也是遠遠地站着,生怕不小心碰到啤機的門,模具就突然開模,然後就有某一位不幸的啤工的一隻手立即血肉模糊。儘管啤工告訴我,啤機不害怕,但是我一見到它卻要起一層雞皮疙瘩。所以,像現在這樣遠遠地看着啤機,纔是看啤機的最高境界。

我們看見對面的車間裡面,技術員正在用模架緩緩地把模具升起來,吊到一臺空着的啤機上去。這一套模具是下午剛剛從外面運回來的,據說爲弄到這一套模具,老闆厚着臉皮去客戶那兒好多趟了。這是一個大客戶,人家隨便分一口羹,就可以供三峰喝好久呢。所以模具一到廠,就立即上模了,爲的就是好在新客戶面前好好表現一把,爭取拿到更多更大的訂單來。每當上新模的時候,也是三峰廠最激動的時刻。技術員,車間管理員都會圍到新模具邊上。看着模具上好、生產出一個完整的產品了,才肯去忙別的。三峰廠像其他塑膠工廠一樣,兩班倒。不過,接班的時間卻是早七點和晚七點。三峰老闆真會算計,晚上上模,是由白天的技術員和管理員去做,因爲晚班的人要忙晚班的事情呢,白班的人下班了,讓他們加一會兒班,在三峰廠,除了員工以外,其餘的人加班是元償加班;白天上模,由晚班的人做,同樣道理,也是讓夜班的管理人員的技術員免費加班。

眼看着模具慢慢地上好了,開始調機器,準備試生產了,突然聽見“哐鐺”一聲巨響,模具掉到了地上。這樣的事情,據說以前也發生過,當然在其他塑膠廠,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主要原因是上模的時候,模具與啤機之間的螺絲沒有鎖緊,試啤的時候,模具發出的是幾百噸的馬力,沒有上緊的螺絲鬆掉了,模具自然就掉到地上來了。出了這樣的事情,當然是上模工倒黴了。通常情況下,罰款的處分肯定少不了了。不過在三峰廠,雖然不罰款,但是結果卻會比罰款更慘。這是我親眼所見之後才知道的。

只見老闆匆匆下樓來,三步並作兩步去了車間。然後,就聽見他的喝斥聲從車間裡面傳出來,緊接着,只見高高瘦瘦的上模工,名字叫什麼志明的,被老闆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拉着一隻袖子,三兩步拉到了塑膠棚下。老闆喝斥志明:跪下!志明就真的乖選裝跪了下來。然後,老闆就站在志明腳下,一句接着一句地,用他的土得掉渣的東北話開始罵志明。我聽不懂東北話,但是中國人罵孃的話,無非就那麼幾句吧,管他是用東北話罵還是用廣東話罵還是用湖北話罵,那幾句話怎樣罵都是同一個味道。我不得由衷地感慨:三峰老闆,其實也只是一個洗腳上岸的農民,但是他的素質卻比許多農民低很多,動不動就罵人家老孃的。

志明跪在地上的模樣實在是可憐。只見他低着頭,一言不發地任由老闆站在他腳下罵。男兒膝下有黃金,哪有老闆讓你跪你就真給跪下的?志明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員工,平時幹活特別賣力,上班的時候總穿着沾滿油污的衣服,這足以說明他沒有在車間裡面混日子了。上一次開會,老闆還表揚過他呢。誰知這次做錯了事情,老闆就立即變臉了,此時的志明,在老闆的眼裡一文不值。

加班的時間到了,我和小蓮走進辦公室開始工作,老闆的罵聲,依舊一句接着一句地傳進我們的耳朵。我小聲對小蓮說:“老闆怎麼會隨便跪呢,人家工人也有尊嚴,他做錯了事情,你罰款也罷,炒掉他也罷,但是不能罰跪。”沒有等小蓮回答,小李子先說了:“阿芳你不知道,志明這一次還算走運了,老闆只是讓他跪下來而已。還有比志明更倒黴的人,還捱過老闆的打呢。”三峰老闆會打人?還是頭一次聽說。要是早知道他的這些德行,我寧願走大街找工作,寧願在外面感染非典,也不會進三峰廠上班。

我說:“老闆打人是犯法的事情,這些人怎麼就不知道去勞動局告他呢?”小李子說:“這些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傻,捱了老闆的打之後,老闆再給他們一點小恩小惠,他們又圍在老闆身後轉起來,以爲自己了不起呢。”我說:“要是老闆敢打我,我非整他一頓,不僅去勞動局告他,還要打電話叫記者,把他打人的事情曝光,讓三峰廠以後招不到人幹活。”小李子說:“你以爲老闆敢這樣對待每一個人呀?他從來都不敢這樣對待辦公室的人,他知道辦公室的人文化高,懂法律,所以不敢罰跪,更不敢打。”原來在三峰廠混,也有這樣一個規則:柿子找軟的捏。三峰老闆,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典型。我們正在說着,老闆的親弟弟寶貴進來了。他眯縫着一隻眼睛問我們:“你們在說志明罰跪的事情吧?”我們笑着點了點頭。寶貴說:“在這裡,這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上一次老闆還罵我,連我的老祖宗都一起罵呢,他罵人的時候就忘了我和他是不是同一個老祖宗的。等我媽來的時候,我得把這件事情說給我媽聽聽,讓我媽評評理。”寶貴說完,喝了一口水,接着說:“昨天阿麗買錯了東西,也不過只是幾十塊錢的東西罷了,老闆也是對阿麗一頓臭罵,把阿麗的老祖宗都給罵了。阿麗還對我說,罵她就算了,還罵了她的老祖宗,等老闆娘從香港回來的時候,她讓老闆娘罵老闆的老祖宗去。”

我們正說着,就聽見辦公室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小李子做了一個動作,示意我們住嘴。老闆進來了。罵了志明一頓,似乎消了氣,他把土得掉渣的東北話嚥進了肚子裡面,用普通話對我們說:“志明今天做錯了事情,我罰他跪下來反思,然後教育了他一頓,他知借了,我才讓他下班。”雖然心裡對老闆的這種做法特別反感,但是我們還是在嘴上說:“志明怎麼會那樣粗心,連螺絲有沒有鎖緊都不知道?幸好模具沒有砸到人,要是砸到人,事情就大了。”

沒過幾天,我就見識到了老闆打人。那是星期六,吃完晚飯,我和小蓮說好,不加班了,我們去逛街。帶了一點零錢準備下樓的時候,見飯堂門口圍着好些人,知道廠裡面肯定有事情發生了,於是擠進去看個究竟。只見一個員工,被老闆用繩子反綁了胳膊,跪在飯堂的地上,老闆叫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正準備收拾他。這個人我認識,是老闆老家的,據說他們還是一個村莊的,還是老闆的同宗,名字叫劉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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