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傷痛,心裡時刻牽掛着豆豆。第二天早晨,剛回到工廠,還沒來得及去上班,先打電話給豆豆外婆。同豆豆外婆沒有說上幾句話,她的電話就關機了。雖然外婆帶着豆豆,我卻不放心。打了114查號臺,查到婦幼保健院往院部的電話打過去,打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人接電話。我纔想起,還沒有到八點鐘,醫生還沒有上班。坐在辦公室裡面,心裡一點都不踏實。我做一會兒事情,就抽空打電話給豆豆外婆,可是手機依舊關機。直到傍晚時分,豆豆外婆用公用電話打給我。她告訴我,豆豆睡了,把豆豆託給鄰牀的照顧,纔有空出來打電話報個平安。
豆豆外婆告訴我,守在豆豆旁邊,連睡覺都不敢睡着。怕豆豆突然發燒。同病房的孩子,一個孩子被兩三個人輪流照顧着,而她要一個人獨自照顧豆豆。我說:“我請假回來吧,等豆豆病好了再回廣東。”豆豆外婆想了想,說:“豆豆剛習慣你不在身邊的日子,你就不要回來了。你回來幾天,等你走了她又要找媽媽,又要哭好久。”我想了想,也是。只能狠下心不回去。豆豆外婆還悄悄對我說,豆豆總是在半夜發高燒,不知道除了病以外,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她說的那個別的東西我懂,不就是鬼呀神的什麼嗎?我們小時候如果半夜發高燒,第二天早晨在村口準能看見有一碗用淋了冷水的飯倒在大路邊上,俗稱“送水飯”,那個時候幾乎每家每戶的家長都這樣做。據說“送水飯”這一招特別毒。客氣一點的人家,會在晚上在大路上燒幾張紙。豆豆外婆的意思,讓豆豆外公找一個半仙問一下,如果真有那些東西,趕快燒幾張,讓小鬼去別人家吧。我不相信鬼,不過養豆豆的時候,卻也變得迷信了。比如說,半仙說,豆豆一歲以前不能看到新房子上樑。所以,隔壁家新房子上樑的時候,我把豆豆關在家裡關了一天;半仙說,豆豆一歲以前不能參加別人的婚禮。所以,村裡人結婚,我和豆豆外婆在家陪豆豆玩,讓豆豆外公出去赴宴。心裡明白,豆豆不過只是病了,沒有得罪小鬼也沒有得罪大神,但是豆豆外婆這樣一說,我居然唯心地對她說:您讓豆豆外公在村口的三岔路上去燒幾張紙吧。
豆豆外婆告訴我,豆豆好了一點。可是我心裡依舊不踏實。我對她說:“明天您打電話的時候,抱着豆豆出來同我說兩句吧。”果然第二天豆豆外婆就抱了豆豆來電話亭。我聽見豆豆在電話那端牙牙學語,又聽見豆豆在叫“娃哈哈,娃哈哈”,她要喝娃哈哈呢,才相信豆豆外婆說的話:豆豆的病確實在好轉。母親高興地告訴我:豆豆半夜沒有發燒了。我問她:是不是快出院了。豆豆外婆說,醫生說得再觀察幾天。
豆豆這一場病,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有一天傍晚豆豆外婆告訴我:豆豆明天出院,豆豆外公來接我們。我對豆豆外婆說:您去小縣城菜市場買幾樣菜,回家好好地慶祝一下。豆豆外婆對我說:是呀,豆豆的病好了,是一件大喜事,值得慶祝一下。
豆豆外婆在菜市場買了菜,和豆豆外公一起回家,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一個星期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了,好不容易坐在飯桌前吃了一頓飯。豆豆這個傢伙回到家異常興奮,不要外婆抱,只要外公。看見外婆走過去就哭。
不知道豆豆預感到了什麼。就在豆豆出院的這天半夜裡,豆豆外婆突發膽結石。好不容易回到家,忙完了家務躺到牀上就睡着了。沒有睡多久,卻被疼痛吵醒。原以爲只是普通的肚子痛,一會兒就會好,豆豆外婆沒有吵醒豆豆外公,這一個星期豆豆外公在家裡面也挺累的。豆豆外婆一個人支撐着,可是後來實在支撐不了,痛得在牀上打起滾來。豆豆外公一看形勢不妙,離我們家最近的診所,是村口的診所,有兩裡地,診所裡面有一個赤腳醫生。他不敢半夜丟下豆豆外婆和豆豆去診所找醫生。豆豆外婆從半信夜一直痛到天亮,天亮以後,豆豆外公請鄰居打了村赤腳醫生的電話,赤腳醫生來家裡一看陣勢,他也不敢下藥,直接打電話到鎮衛生院叫了救護車。
豆豆外婆坐着救護車去了醫院,又是住院。豆豆外公得在家裡操持家務,照顧豆豆外婆的事情,只得請了一個親戚。豆豆在醫院裡面,被外婆輩的親戚抱着沿着各個病房跑,見了人就伸出手叫:“給呀,給呀。”她找別人要零食吃呢。見了別人吃飯也要,自己做的飯卻偏偏不吃。豆豆見了年輕女人就叫媽媽。外婆告訴她:叫阿姨,她不理外婆,還是叫媽媽。住院部有一個護士,每當那個護士過去巡房,她就會一邊叫媽媽,一邊伸出手要護士抱。護士還真抱了她,對她說:“你今天就跟我回家,我帶你睡覺,給你買牛奶,好不好?”豆豆居然點頭說好。豆豆外婆說:看豆豆的樣子真可憐。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豆豆見了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人,就叫別人媽媽。媽媽地模樣早已在她的記憶裡面模糊,可是她心裡還記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