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東江工業區,已經九點多鐘了。太晚了,不能去八達樓了。星期六的招聘就這樣錯過了。在家裡一下子玩了三天,星期二一大早就去找工作。從汝湖回來,我對東江工業區的家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親熱。這是我的家。我對自己說:找一個離家近一點的工作吧,最好在東江業區,每天下班都可以回家!
人才市場的招聘不多。我曾經問過易:爲什麼二零零八年的招聘比往年少很多呢?易說:許多工廠生意不好。我們都不知道,這是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機的先兆。幾個月之後,當全球金融危機試席捲珠三角,珠三角一夜之間像地震一樣,倒閉了數千家工廠以後,我們終於明白爲什麼上半年找工作特別難。我在人才市場轉了幾圈,也沒有投出一份簡歷。這個時候,有一家招聘臺位剛剛掛起了用大紅紙手寫的招聘啓事。還沒有來得及看,招工的小妹就在朝我微笑。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個小妹,正是單車廠的人事文員,上次也是在八達樓,她給我寫下了面試通知單,後來又幫我寫了體檢單,不過體檢單被我扔掉了,單車廠的工作當然也被我放棄了。她問我:“上次你怎麼沒有去呢?”我騙她說,上次我弄丟了體檢單,又不好意思找她重新寫單,所以就沒有去了。她說:“這沒有什麼啊,我還以爲你嫌工資低不去了呢。”我說:“哪有啊。”然後她說:“你上次面試的那個崗位,物控員,我們正在招,我給你寫一張單,你下午去面試吧。”
收好面試通知單,我沿着人才市場轉了一圈又一圈,卻沒有投出第二份簡歷。罷了,罷了,老老實實地去單車廠應聘吧。面試我的還是同一個人。他問我上次面試上了爲什麼不去,我依舊說,弄丟了體檢通知單。面試進行得很順利,我又被錄取了。工作搞掂,下樓來,當初同我坐在接待室裡面等候面試的人,算上我只有三位了。那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生也在,後來才知道她和我居然是同一間辦公室的,她面試上了採購員,不過單車廠的採購員沒有油水可撈,同我一樣只有辛苦賣力的份兒,我們同命相憐,居然成了好朋友。
寫體檢通知單,文員笑着對我說:“這次不要弄丟了。”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去水口醫院體檢,下午去工廠門口等體檢結果。當醫院的體檢結果用電話告之工廠,我的身體沒有問題,沒有乙肝沒有結核,非常幸運,我是一個健康的勞動力,我進廠培訓去了。長得非常漂亮的小妹,後來我才知道她叫胡靜,她也在。
培訓課非常簡單,不過就是講一講廠規廠紀,當文員告訴我們,試用期爲四個月時,我們才知道被忽悠了。面試的時候口口聲聲說三個月試用期,試用期過後加工資,突然又延長了一個月試用期。不過沒有人爲這突然多出來的一個月試用期離開,我也一樣。然後,最致使的一招來了:買廠服!拿現金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開收具!這家臺資工廠真狡猾。本該免費提供的廠服,居然也要出錢購買。你花錢買了廠服,因爲沒有留下收據,所以去勞動局告狀都沒門。你說你是花錢買的,對不起,能提供出相應的證據嗎?沒有證據就是在瞎說,沒有人相信你。單車廠比螺絲廠還要黑呀,螺絲廠的工衣雖然要錢,但是那是從工資裡面扣的。離廠的時候如果過了試用期,這筆錢會退還的。單車廠呢,管你是誰,要進廠就得買工衣。不穿工衣就不能上班!工人的工衣十七塊一件,我們的因爲質地不一樣,白色的緊身短袖襯衣,比工人的貴兩塊錢。共三十八塊錢買了兩件工衣,在結束螺絲廠的工作後沒有幾天,我進單車廠上班了。我的職務是物控員,屬於生產計劃部。這些年在外打工,做了工人做跟單員,做了跟單員做物控員,跑來跑去沒有離開過生產的大圈子。珠三角是一個廉價勞動力市場,製造行業是工資最低的行業。多年以後,我回望自己的人生路時,才後悔當初入錯了行。不過那個時候不覺得。進工廠打工,光明正大地掙錢,每一分錢都是乾乾淨淨的,就算工資不高,我居然很知足。
買了廠服,開始分牀位。單車廠的牀位不是免費提供的,一個牀位四十塊。我沒有要牀位。離家這樣近,我想每天晚上都回家。胡靜住在龍津市場,離工廠有兩站路,坐公交不過幾分鐘時間,她要了一個牀位。那張牀位是下鋪,我在單車廠短暫的幾天,每天中午都去胡靜那兒擠一下。
離家近,上班基本不用帶啥東西。一隻杯子、一隻飯碗就夠了。工廠不包吃住,但是提供免費的水。辦公室裡面的飲水機還行,凍出來的水冰冰的,如果放一點糖,就是凍糖水了。空調也很涼快,據說我們辦公室的空調是全廠最好的空調。坐在辦公室裡面喝着免費的水(我進的任何一家公司,都提供免費的水,不過單車廠也有免費的水供應,那是一個奇蹟),吹着免費的空調,坐在師傅旁邊看她幹活,想象着師傅離職以後怎樣做這份工作。人生的角色轉換太快了。幾天以前,我坐在螺絲廠市場部辦公室裡面罵我的小徒弟,說她笨;幾天之後,我卻在東江工業區的某個小角落裡面給別人當徒弟了。我的師傅比我還小呢。不過,她不敢罵我笨。她要是罵我笨,我就會罵她:“你狗日的懂得什麼?我出道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要多,你居然好意思說我笨?”她不罵人,也不對人親近。她安排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們並沒有在同一張辦公桌上幹活。我有我的辦公桌,辦公桌是新的,電腦也是新的,不過電腦運行的速度卻比蝸牛還慢。
進廠第一天就遇見了一週一次的生產大會。去會議室給每個參加會議的人發報告,坐在師傅後面聽她彙報物料的到料情況,以及未來幾天的計劃。對不起,我只是一個南郭先生。她說的那些東西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沒有見過,也不認識。